秦如岭挑起了武林大会的开头,却没猜到这个结局。
风静月一反昔日淡薄名利的常态,竟大败君明玉夺得了盟主之位,并邀各派掌门明日于凤袭阁议事,秦如岭也名列其中。她原打算待君明玉夺得盟主后,逼他在地位和如伶之间做一个选择,现在只得作罢。
凤袭阁一会,顾惊澜也跟着去了,他怕被君明玉认出,先带了□□,然而与会者俱是老辣之人,虽然看了出来,不愿扫了秦如岭面子,故作不知。
风静月寒暄了几句,凝然道:“武林纷争,非死即伤,即便清剿了魔教,自己也难免伤亡惨重。我向魔教教主下了战书,他若败了,十年之内,魔教不得现身江湖;我若败了,便任他处置,武当封山十年。”
众人哗然一片,魔教以强者为尊,历任教主都是武功绝顶之人,而此任教主更是神秘,出任教主三年,来历身份姓名竟没一个人知道,但他几次出手,都令白道伤亡惨重,武功之高,是无庸置疑的。
选出武林盟主原意就是由盟主率领白道群雄,攻打魔教,哪知风静月竟要撇下众人,和魔教教主单打独斗,有些人深觉侮辱,叫嚷起来,也有人乐得看戏,并不多言。
秦如岭也是吓了一跳,风静月此举太过冒险,一旦败了,武当封山十年,将来何以立足江湖,他就成了武当的千古罪人。怎么想法子令他改变主意才是。顾惊澜低声笑道:“他争着当盟主,倒像是为了和魔教教主一决生死。”
秦如岭分了心,便没听真切,随口支吾了几声,顾惊澜脸色微冷,不再说话。
群雄闹腾一番,风静月只是昂然而立,沉稳如山,反而渐渐安静了。风静月才说:“我意已决。请不必多言。此战约在独望山。”众人乱哄哄地忙着打听路线,问来问去,竟没一个人知道独望山在哪里。
回京无事,闲了几天,一日顾惊澜召见,秦如岭暗想:又出了什么事,乖乖去了。到了御书房门口,小范等一干内监均在门口散着,估计必有密事相商。
小范见了她,伏地请了个安,说:“见过侯爷。”往殿内一瞅,使了个眼色过来。秦如岭点点头,脚下不停,跨进门内,约略知道,顾惊澜为什么头疼。
青州城外有个小县城,名叫塘梨,县令宋知书横征暴敛,早有民怨,偏又是个色中恶鬼,他看上了街头卖豆腐的冯寡妇的女儿冯晓燕,强要娶她为妾。冯寡妇不肯,他竟带人上门去抢,母女二人哭天抢地,死活挣扎,围观者众,却是敢怒不敢言。
一名叫杜三才的青年卖鱼经过,抡起扁担冲上去就打。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上前帮忙。混战之中,杜三才一扁担砸在宋知书头上,竟将他砸死了。见闹出人命,众人吓得一哄散了。杜三才为人爽快,素有豪气,把扁担一扔,自己去了青州府投案。
知府魏长荣早知道宋知书在塘梨闹得天怒人怨,奈何宋知书出身官宦世家,太后唯一的弟弟——现任的吏部尚书谢尚春又是他嫡亲的姑丈,招惹不起,装聋作哑罢了。听说宋知书给人打死了,他心下大快,却不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只把杜三才好吃好喝在牢里供着,将案子转到了刑部。
朝廷至此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杜三才为民除害,事急可从权,纵然无功,也没有过失;另一派坚持宋知书违法,自有朝廷处置,杜三才杀害朝廷命官,比害人性命还要罪加一等,应处极刑。
顾惊澜至今尚未表态,引得两帮人马更是争论不休。
案桌上的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顾惊澜略看几眼,就扔到一边,连翻几本,都只是看了看,就甩开了。秦如岭等了一会儿,斟酌着说:“皇上,这么多折子,若是累了何不歇一会再看。”
顾惊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忽然抬头问:“你以为杜三才应该如何处置?”
秦如岭想了想,回道:“只以臣来看,杜三才没有错,”她体内终是有江湖的热血,“但皇上考虑的,要多得多,因此臣不敢擅论。”
其实顾惊澜心里早有结论,杜三才罔故律法,当街杀人,该斩,但他见义勇为,又该赏,重重抚恤他的家人就是了。但主张将杜三才正法的,以谢尚春为首,若是如了他们的意,将来气焰更盛。不杀杜三才吧,今后引为成例,必有人效仿,将置律法于何地,朝廷威信也荡然无存。因此犹豫不决。
听秦如岭一说,顾惊澜心中一动,已然有了主意,此事眼下闹得喧嚣尘上,只要往后拖,日子一久,也就冷了,无论如何处置,影响都不会太大。他心情大好,笑道:“此人情虽可恕,法理难容,他投案自首,敢做敢为,倒可惜了。”
秦如岭顺势说:“皇上既有惜才之意,好歹笔下超生。那个宋知书,便是他不杀,皇上也会杀,既然都是死,谁杀不一样。”杜三才这样仗义的人,江湖上也不多,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力所能及,愿他不死。
顾惊澜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朕要杀的人,竟先被他杀了,你说,叫朕颜面何存?”她对政事从不多言,第一次为人求情,竟是位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他心头不悦,原有五分赦免的心,也减到了三分。
秦如岭自知多嘴,还是忍不住说:“魏长荣胆小怕事,不闹出这桩事来,皇上也不知道宋知书的事,又怎么会杀他呢?”
“朕自有主张。”话说到这里,顾惊澜显然不打算再说下去,秦如岭识趣地不再插嘴,他便接着说:“君明玉将君明月又找了回去,对外宣称她当初是中毒闭气,伤而未死。是在你易水山庄外找到他们的。他料定如伶会求你帮忙,早派人在外面守着。如伶带着君明月和赵存方父子去找你,你不肯收留,他们果然落进君明玉的网里。君明玉一心断了他妹妹的念头,将赵存方父子都杀了。”他口吻平和,娓娓道来,实已动了真怒。
秦如岭若是一心效忠于他,就该答应如伶,把这四人统统留下来,再交由他处置,谁知她终是存了私心,入网的鱼都给放了,以致先机尽落入君明玉之手。
秦如岭先是愕然,听到赵氏父子都死了,额头不禁冷汗淋漓,她与如伶赌气,不肯相助,竟害死了两条无辜的性命,黯然道:“都是臣的不是,请皇上处置。”
“你……”顾惊澜朝她一指,愤然甩落手,她拿准了他不敢把她怎么样吗?他不能忠心不二,他留她何用,“你以为朕不会杀你么?”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顾惊澜恨恨点了点头,桌案下,拳头捏了放放了捏,强压下火气,说:“如岭,青州一次,婚礼一次,朕优容了你两次,只盼你能悔过自新,你记不领情,朕……”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不愿杀不忍罚,“你回家候旨吧。”
秦如岭也不辨驳,行了礼,头也不回地去了。顾惊澜注视着她的背影,心头五味参杂,风静月这个名字,始终如同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时,陈光华来回话,说:“赵存方伤势稳定,将养一个月,便无大碍。”他捉到了马九,,送进京城时,在京郊救了赵存方。
“很好。”顾惊澜方才也没说实话,赵存方父亲当场毙命,赵存方被救时,尚有一丝气息,他令御医全力救治,想来他伤好之后,定不与君明玉干休。又问:“今天已是十月初八,风静月和魔教教主的决斗有消息了吗?”
陈光华道:“没有。不过听臣师傅说,独望山,就是青州城外的秀山。”
独望山名不见经传,说到秀山,却是大大有名。
二十年前,一名叫江无衣的少年异军突起,他独来独往,行事善恶不定,得罪了不少人。江湖人讲究面子,难免邀他手下见真章,他武功实在太高,从无一败,下手又狠,非死即伤,因此仇家越来越多,终于激起了众怒。
这时,他劫走了江南君家的大小姐君小宛。君小宛的兄长君焕广邀群雄,追杀江无衣,即时一呼百应,同去的六十七人,四十三人死在中途,他们最后在秀山追到了江无衣。
秀山一役,只有君焕活着回来,余下的二十四人,连同君小宛,一齐死在了秀山。君焕此后一直闭门不出,绝口不提秀山之事,他在三年后一病而死,遗下君明玉和君明月一双儿女。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江无衣从此绝迹江湖,人们提起来,就当作他死了,渐渐传作,秀山一役,这二十四人舍生取义,与江无衣同归于尽。
顾惊澜也听过这段传闻,沉吟着说:“依你看,江无衣究竟死了没有?”
陈光华的师傅是个卖糖人的,人称徐师傅,是位隐居多年的异人,他无儿无女,只有江无衣一个徒弟,秀山一役后,他听到消息,赶去君山四处寻找,也没找到江无衣的踪影。后来因机缘巧合,才又收了陈光华为徒。
陈光华常听师傅提起这位无缘一见的师兄,回道:“师兄为人偏激,他若是对君小宛动了情,就是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
江无衣没死,多半在秀山,风静月和魔教教主一战,他或许知道结果,不过他师傅都找不到他,陈光华也未必找得到,也只白想想罢了。顾惊澜改口说:“你多留意青州一带,可有这二人出现。陈卿,令师兄昔年横扫武林,概莫能敌,你的武功想来也不差,难道没想过在江湖中做出一番事业来吗?”
陈光华苦笑道:“师兄当年被视作邪魔外道,武林公敌,我的武功路子和他一样,只怕一现身,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了。”他所言非虚,他刚出师时,曾化名闯荡江湖,哪知一出手,对方如同见了鬼一般,口口声声说他和江无衣是一伙的,为害武林,要杀了他,好在他武功高明,毫不费力就脱身了。从此以后,再不敢轻易出手,就是出手,也多方掩饰。
顾惊澜微笑道:“那也没什么。江无衣杀孽虽多,却是别人先上门找麻烦挑梁子,他其实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君焕说他劫走君小宛,多半是为了脸面,只怕是君小宛自己愿意和他私奔呢。”
陈光华眼眶发红,拱手肃然道:“皇上说的公道话,家师听了必然高兴得很,臣代家师、师兄谢过皇上。”
顾惊澜摆摆手,说:“你和君明月素不相识,听说了她和赵存方的事,不顾令尊反对,坚持退婚。朕先前还当你有私心,直到你救了赵存方,朕才信你确实是真心诚意成全他们。你师傅教导两个徒弟,师弟有君子之风,师兄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再说,当年的事,对江无衣的确有失公道。”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陈光华却是感动万分,说:“多谢皇上信任。”暗下决心必定全力以报知遇之恩。
“你先起来说话。”顾惊澜虚扶一下,“令师兄和君家的纠葛,只怕赵存方还知道几分,待他伤好了,你带来朕见一见。”赵家在君家已有三代,当年的事,赵存方或许年幼无知,他父亲必然知道,或许告诉了他。
顾惊澜含笑打量了他一眼,在这瞬间下了决心,他要扶持陈光华,让他在江湖中登峰造极,呼风唤雨,取代秦如岭的地位。秦如岭只得一个妹妹,陈光华满门大小四十七口人,谁更容易掌控,不言而喻。
他微微颌首,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