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岭回去睡时, 已走了困,在枕上听着窗外风过树梢的声音,翻来覆去, 难以成眠。折腾到三更时分, 才迷迷糊糊睡着。
德妃吃了早饭 , 过来找秦如岭叙话, 进门就见她坐在门口, 看翠兰给小狗洗澡。
那小狗极不老实,在翠兰手里拼命挣扎,水溅得到处都是。翠兰裙子湿了大半, 狼狈不堪,周围的太监宫女都掩口偷笑。
德妃禁不住也笑了:“你们倒是谁去帮个手啊。”见秦如岭起身来迎, 忙三步两步赶过去:“地上有水, 别摔了。”扶着她一起坐了。
翠竹在旁插口道:“这小东西, 就听娘娘的话,谁抱都不让, 总不成我们一拥而上,竟不是洗澡,是给它拔毛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出声来,秦如岭勉强笑了笑,说:“别给它洗了, 就这样吧。翠兰去把衣服换了。”
翠竹皱眉道:“它天天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不洗洗, 娘娘抱它不脏了衣服?”秦如岭淡淡道:“我以后不抱它了。”翠竹有些惊讶,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连着宫人们也都收敛了笑容,不敢出声。
德妃圆场道:“也是, 如今你身子不方便,不如先让人养着,将来再抱回来。”
秦如岭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就把它送给德妃姐姐吧,正好我还没起名呢。”
德妃愕然道:“宁妹妹,你这里不方便,我替你养着就是了,何必割爱呢?”
秦如岭道:“不是割爱,只是养了它,就要一直待它好,我将来指不定怎样呢,何必拖它下水。”
德妃一怔,强笑道:“宁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怕养的小狗将来过得不好送给我,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你也怕他将来不好送给我?”
秦如岭被堵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才说:“世上的事难说得很,也许真有了那一天,还请德妃姐姐多多照看。”
德妃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怎么了,自己的亲骨肉反倒托别人照看?”
秦如岭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道:“最近闲着就胡思乱想,叫德妃姐姐见笑了。”
德妃叹了口气,说:“宁妹妹,你如今圣眷正浓,又有了身孕,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好好养胎才是正经。”她说到圣眷正浓这四个字时,秦如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过眼去,却发觉她头上的珠花甚是眼熟。
德妃察觉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皇上新赏的,就顺手戴上了。”秦如岭微笑道:“很漂亮。”
事后,翠竹也曾试探着问:“娘娘不是挺喜欢那条小狗么,送了多可惜。”秦如岭只说:“我怕舍不得。”就不肯再提。世上的事,难得圆满,越是喜欢,失去时越是痛苦。与其将来伤悲,不如趁早舍弃。
过了几天,皇后的生日到了,翠竹早就备好了贺礼,只等秦如岭写好礼单就送过去,但秦如岭一直没有动笔,眼看着日子近了,翠竹只得出言提醒。秦如岭听了,默然半晌,才道:“磨墨吧。”
前面的不过是套话,她提笔一挥而就,到了落款,却不由停住了。以往皇后生日,她也不是没送过礼,没写过礼单,但一律署名静国公秦如岭,现在只需写上简简单单的宁妃秦氏,竟迟迟不愿落笔。她一直不曾忘记,皇后每次来探望时,心底灼烧般的不情不愿。臣子对着主母行礼是理所当然,作为妾室向正妻行礼,是那么地让人不甘心。
宁妃秦氏……如今我连名字都没有了吗?
翠竹催促道:“娘娘……”
秦如岭也不回头,只问:“翠竹是你原本的名字吗?”
翠竹呆了呆:“不是。是进了宫改的。”秦如岭低低说了一句:“我原本也是有名字的。”她不过喃喃自语,换了翠兰未必能听见,翠竹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也不禁黯然。秦如岭收敛下情绪,工工整整地在末尾写上了 “宁妃秦氏”四个字。
到皇后生日那天,德妃和秦如岭约了一起去赴宴。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尚未进门,已听得一片莺声燕语。
德妃轻声道:“好热闹啊。”掀帘进去,只见花团锦簇坐了一屋子人,皇后穿了身大红宫装,坐在中央,忙拉着秦如岭上前行礼。皇后伸手扶了,笑道:“二位妹妹这样多礼,快坐吧。”宫人搬了两只锦凳过来,两人谢过之后,方才坐下。
众人各怀心思,顺着皇后的口风,说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之类的小事,皇后开始还有几分兴致,慢慢地魂不守舍起来,大家心里都知道皇帝与太后迟迟不来,她忐忑不安,哪里有心情说这些,却又不便冷了场,面上还是聊得热火朝天。
秦如岭满腹心事,胡乱了附和两句,并不多言,但皇后平静下掩饰的失落,仍是看得清清楚楚。以她对顾惊澜的了解,既然无意废后,就决不会给皇后难堪,无论早晚,必定会来。
你们已是近十年的结发夫妻,难道这些你还猜不到?
脑子里刚冒出这句近乎嘲弄的话,她也不得不暗暗嘲笑自己:已经快十年了,竟然还是放不下对皇后的嫉妒吗?忽听外面人声喧哗,随即宫人扬声通传,顾惊澜果然陪着太后来了。
刹那间,皇后忍不住展颜一笑,忙按耐下去,正了正脸色,领着众妃嫔起身行礼。
原来只要他来,就让皇后这般的欢喜。
秦如岭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深深地弯下腰去。其实都是一样的,在这宫里,他去哪个女人那里,都叫对方这般的欢喜。
宴散席罢,各自告别回去,秦如岭踏入自己住了两个多月的宁寿宫,突然觉得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了,一天和两天,一个月和两个月,没有任何区别。她和以前的每个下午一样,做会儿针线,看会儿书,吃完晚饭,再看会儿书,就上床歇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夜里忽然觉得冷,她原不想动,但背上凉意愈盛,神智顿时清醒了许多。
窗外淅淅沥沥地,似乎下雨了。
她半坐起身,刚掀开帐子,一阵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只得披了件衣服,再去关窗。重新躺回去,把被子往身上仔细裹了裹,还是觉得冷,虽然翠兰就在外面,却不想叫她。实在忍耐不下去,她只好又爬起来,去柜子里找棉被。翻了会儿,才记起来,从炅宁宫搬过来时,天气尚暖,只带了一床被子。思来想去,仍不愿惊动人,就拿了几件厚衣服盖上,先混过今晚了事。
怎么突然这么冷呢?
秦如岭缩在被子里,迷迷瞪瞪地想,要是有人帮我关窗,帮我盖被子,是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