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雪浪纸上,一丝不苟地写着:负君王为不忠,负亲妹则不义,一心难断,不能取舍,再无面目相见。今一别永诀,唯常祝君安。望善待宁妃。秦如岭叩别。
字迹沉重,笔锋端凝,正是秦如岭的笔迹。
今上一早宣秦如岭晋见,管家秦扬怎么敲门都没人理,最后破门而入,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封书信在桌上。
顾惊澜拿着信翻来覆去,端详了许久,往桌上一扔,断然道:“不可能。”以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她的归隐信,不如说是她救走如伶,留下来推托不认的信。
小范等均不敢吱声,他们随侍多年,早知皇帝一贯喜怒不惊的性子,竟是难得的这么毛躁,不由想:秦侯爷同皇上是自小的情分,果然比旁人不同。
顾惊澜脸色阴沉,负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想道:依如岭的为人,必然会来。我怕宣扬出去,才令陈光华一人守着。以他的武功,就是如岭内力未失,也不是对手。陈光华传信说没有等到人,那必然是途中出了变故。若说是仇家,杀人后不必毁尸。那么,掳走她有什么好处。
思来想去,始终不得要领,只得先去探探秦如伶的口风。
自早上醒来,秦如伶一直心不在焉,吃完早饭,她捧着茶碗坐在那一动不动,恍然出神。
昨晚,她梦到了小时候的事,那时才五六岁,她在花园里捉蝴蝶,姐姐在旁边练功,看她扑来扑去,怎么也捉不到,只一纵身,就把那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抓在手里,递给了她。她玩了一会儿,忽然没了兴致,一松手把蝴蝶放了,要来针线,穿起花串来。
花串穿好了,她正想戴在姐姐脖子上,父亲来了,斥责道:“男孩子戴什么花呀草的,如岭,以后上练武场去,不许在花园里练功。”后来的事她都记不住了,只知道,姐姐的武功越来越好,自己疏于练习,只能勉强自保罢了。
如今,姐姐已经失去了所持的武功。
想到这里,秦如伶手一颤,几滴茶水洒了出来。翠竹有心开解:“娘娘,独坐无趣,不如出去走走。”秦如伶茫然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我想事情呢。”翠竹只当她割舍不下君明玉,正寻思着想个法子劝她死了这条心,顾惊澜就来了。他昨晚拂袖而去,秦如伶暗自庆幸,今日又见他来,便有些忐忑不安。顾惊澜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原存的几分戏弄调笑之心,一下子就没了,也不多说闲话,取出信递过去:“你瞧瞧。”
秦如伶草草读完,脸色大变,吃吃道:“这……这不可能。”翠竹站在她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只是不信:他不是这样不顾一切,甩手就走的人。顾惊澜见秦如伶懵然不知内情,就不再追问,只是看秦如伶面色苍白惶恐难安德样子,颇不以为然:事情既然做下了,无论多么懊悔,也只能尽力补救,又何必摆出一副愧疚的架势,却坐在一旁什么都不坐。其实他是太过苛求了。秦如伶长于闺阁,自幼娇养,怎么能和他平常接触的在官场里成了精的大臣相比。
秦如伶鼓起勇气,问:“不知皇上可有秦侯爷的消息。”顾惊澜道:“没有。”口气一变,带了几分嘲讽,“你还挂念她?”
“我……”秦如伶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一言不发。顾惊澜皱了皱眉,他不过小小为难,就令她无言以对,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便是打败了一个无丝毫还手之力的普通人,又有何兴味可言。当下只觉索然无味,径直起身走了。
顾惊澜回到养心殿时,安亲王已等了片刻。他含笑问号,各自坐了,方问:“皇叔面带迟疑之色,似有事而来。”安亲王笑道:“果然瞒不过皇上。臣为永宁婚事而来。”顾惊澜点了点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理所当然。”安亲王决不愿将女儿嫁给谢远之,他目前也没有促成此事的打算,不如先卖安王一个人情。因此只装做不知,等安王自己说明。安王笑道:“静国公秦如岭,与小女年貌相当,臣有意把永宁托付给他。”顾惊澜心念急转,口中支吾道:“秦如岭?”安王与秦家来往不多,怎么会突然选上她做女婿。若非秦如岭是女子,这门亲事倒也做得。但秦如岭身份决不能拆穿,失踪的事更不能传出去,唯今之计,只有找个法子回绝了才是。
安王笑道:“正是。他原是皇上的侍读,想来皇上对他的为人,是十分了解的,不知皇上以为这桩亲事是否合适?”顾惊澜暗觉奇怪,安王既然有意招婿,怎么会不打听清楚对方的品行,倒问我做什么?猛然醒悟,笑道:“皇叔,不知此事时你的主意,还是永宁的主意?”安王大窘道:“皇上英明。”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说:“永宁给惯坏了,除了秦如岭,她谁都不肯嫁。”说着,叹了口气。
安王原不舍得把女儿早早嫁人,又怕太后赐婚给永宁和谢远之,就听从儿子顾惊涛的主意,先下手为强,请皇上把永宁另许他人。他相中的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世家子弟,就拿了画像让女儿挑,谁知永宁不是嫌这就是嫌那,总是不肯。他不解之下,顾惊涛插话说永宁早有了心上人,是宁妃的兄长秦如岭。秦如岭与江湖纠缠不清,安王怕女儿吃苦,颇为犹豫,却搁不住女儿闹,终于答应。
顾惊澜见他承认得无可奈何,便知他并不十分赞同这门亲事,只是迫于形势,便说:“朕昨日让李如海给远之诊脉,远之并无大碍。皇叔尽管放心。”安王连连点头:“那就好。”顾惊澜笑道:“太后跟朕提过,想要永宁做侄媳妇,朕想,不打不相识,也是门好亲事,就让人算算他们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远之属鸡,永宁属狗,只怕家宅不宁,乃是大凶,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安王先是“啊”的一声,听到后来,笑逐颜开:“皇上所虑极是。”顾惊澜笑道:“永宁年纪还小,皇叔不必着急。秦如岭那里,朕先问问她的意思,再做打算,如何?”安王不住称是,他急于给女儿定亲,就是怕被许给谢远之,一听此事不成,真是求之不得,哪里顾得秦如岭答不答应,恐怕不答应才好呢。
安王高高兴兴地走了,顾惊澜独坐想了片刻,就令人传高云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