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遁了,李静自然就被作为替身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满怀嫉妒的□□。
虽说去年要出海的时候,留下来的人中,有些人确实是真的不想出海的,但也有些人是很想去海外见识一番,但因为资历不够没被秦勇选上的。这些人中的典型,就是秦汉。
现在看到李静平安回来,长高长壮(李静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即使不出海也会长高的;说到长壮,一年零三个月的海上生活,李静虽没有刻意懈怠,但在练功方面,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以及空间限制,其实不会比陆上一年长得更壮的,但是,她被晒黑了许多,看上去,就显得壮实了许多)了许多,即使是当初心存害怕的镖师,看到李静一个毛头孩子都能平安回来,现在也是对于出海充满了自信,对于没有机会出海充满了不甘心,对于李静的嫉妒,不比那些一开始就想出海的人少。
除了嫉妒,自然也有想念。虽然李静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招人的性格,因为秦勇的可以保护,镖师们对她也不是特别熟悉。可是,李静学武的韧性和进步的速度被大家看在眼里,镖局的镖师,虽不说是混江湖的人那般粗鲁,但是,也是更欣赏武力和韧性的。
李静的学文不成,在秦夫人朱氏和西席朱夫子是头痛事,在秦勇稍微有些遗憾,但在镖局的镖师看来,反而更好;李静出入勾栏,更是让他们对李静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秀脸庞刮目相看。
李静虽不喜跟他们亲近,但是,见到他们也会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所以,镖局的镖师,上至看着李静长大的老镖师,下至近两年新近投奔秦家的年轻镖师,对李静,印象都还不错。
但是,这个不错,以前确实只是不错,谈不上好,更谈不上亲近。
毕竟,李静练武再努力也是个孩子,大家对她虽欣赏,多半也是因为秦勇总是夸她,略微鲁莽的秦汉总是嫉妒她,而对她远远的高看了一眼而已。
可是,现在,大家看李静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不是任何人都敢出海的,更主要的,即使是敢出海,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想出李静那样先斩后奏的法子的,最起码,秦汉就没有想出来。
尤其是,大家看到李静出海一年半之后,人长高长壮了,对他欣赏之余又多了一份认可,因为这份认可,加上一年半的分别,莫名的对她的态度变得亲近起来。
镖局虽不是那些江湖门派,但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江湖男子表现亲近的方式是什么,他们不会作诗作曲,也不会华丽的语言,最简单、最直接的表达方式——敬酒。
这天下午,秦家镖局包下了整个悦丰酒楼,包括楼寒、秦汉在内的三十七个镖师,轮番向李静敬酒。用得自然不是文人浅酌的酒杯,而是敞口的碗。
李静在船上是被管歆禁酒的,只有在达贡的那段时间,曾经到当地的宋式酒楼吃过酒,她的酒量,自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差。
半圈人轮下来,李静就觉得头晕的有些受不住了。可是,前边向李静敬酒的是镖局的前辈,后边向李静敬酒的都是一些二十岁上下,最年轻的只有十六岁的新近镖师。李静吃了前辈的酒而吃他们的,他们哪里会依。
最后,傍晚时分,被低度酒灌得不醒人事的李静被秦汉背回了秦家。
与妻子温存过后,满面春风打算吃晚饭的秦广,被半熏的秦汉拉着又去了酒楼。
照顾李静的事,朱氏不放心他人,只能亲自照顾。
虽说朱氏不是官宦人家的贵族夫人,可是,人过中年、丝毫不懂武功的她,又怎么可能有力气照顾烂醉的李静。
只是帮李静换换衣服,就累得朱氏满身是汗。她想让女儿秦芳帮忙,想到李静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被说破,也不好开口。
可是,在李静吐了两次之后,朱氏实在是疲于照顾她。
晚上戌时,虽知道这么晚去打扰别人家不好,朱氏还是让下人套了马车去李家接了李静的奶娘。
与奶娘同到秦家的,还有李寂夫妇和李让。
秦勇不在家,朱氏虽对李静不言一声就偷偷跟着商船出海的大胆行为以及她回来之后不先回家拜见家长而是跟一群镖师去喝酒的行为极其不满,可是,李静现在在秦家,而且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在李寂夫妇面前,她自然要帮着李静说话。
让下人倒了茶,在秦家内院的偏厅,朱氏面带歉意的笑容开口道:“姑爷,姑娘,奴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是,静儿的事,孩子回来就好,还望两位在她醒来之后不要过多责罚于她。”
秦氏坐在那里只是哭,也不回话。李寂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嫂夫人说得哪里话,静儿这么多年一直蒙嫂夫人照顾,在座的,面对静儿,最有立场的就是嫂夫人了。要说没有立场,该是在下和拙荆,从来没有一天尽好父母的本分。即使把静儿接回了家,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就假装对她视而不见。连她心里存了那样的烦恼,都不知道。她要随船出海,到天竺探究身世的事,更是半点儿都没有查知。本来有机会追回她,却因为在下和拙荆的一时犹豫,让她小小年纪跟着商船出海,吃了那么多苦头。
即使现在,不瞒嫂夫人,在下和拙荆,面对静儿,心里都是惶然的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听了李寂的话,饶是脾气和顺的朱氏,都动了气。她握紧手中的锦帕道:“姑爷,请恕奴家失礼。静儿虽然被刺密谛大师说了那样的话。可是,这么多年,奴家看着她长大。静儿确实有些地方跟一般的孩子不太相像,性格也比一般的孩子独一些,但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有着孩子的烦恼和任性。
奴家身为外人,因为静儿养在秦家,在她做出不适当的行为时,尽管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但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尚且会逾矩教导她;但奴家毕竟是个外人,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加上外子一味宠溺静儿,才养成了她无所畏惧的顽劣性子。
这种时候,不是身为静儿父母的姑爷和姑娘出面教导她的时候吗?她今次敢不声不响偷偷跟着商船出海,没有遇险只是万幸;如果继续放任她,日后她会长成什么样?姑爷和姑娘担得起为人父母的责任吗?”
听了朱氏的话,一味用手帕擦眼泪的秦氏怔在了那里,连李寂都羞愤的无言以对。
朱氏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她喝下一口茶水,咬了咬下唇,皱着秀眉想开口补救些什么。
这时,坐在下首的李让起身开口道:“舅母请息怒。静确实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但是,他并不顽劣,也不是无所畏惧。
舅母这么多年照顾静,小侄和爹娘都很感激。但是,不是说舅母照顾了他,就有权力无端指责他。
出生就被赶出家门,在习惯了秦家的生活之后,又被无端接回李家,却又被整个李家无视的静的痛苦,小侄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心疼的都喘不过起来;
可是,这样的静,从来没有哭闹过,从来没有抱怨过,面对尊长,也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不敬的行为。
他是愚钝,不善学文,可是,静习武方面的天分,不是连舅舅都认可了吗?
静喜欢到瓦肆勾栏那样下九流的地方,但是,她只是去学琴,并没有染上任何恶习,这不正说明了静是一个知道自己做什么,且能够抵制诱惑的有分寸的人吗?
静离开宋州,其实也不是没有征兆的。静对边地的状况,了解的很多,在她留书出走之前,他曾经跟小侄说过想要到江南定居,说宋州可能会遭遇战乱。
虽然静的说法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在静走后,小侄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查到了静口中的‘女真族’,他们存在于辽国东北部。现在分散的居住着,要向辽国进献,经常被辽国所欺。是一个很弱小的部族。
但是,在几十年前,辽国曾经攻破了开封,也就是如今的东京汴梁,灭了后晋。父亲幼时我李家还居住在江南自成一国,如今,江南却是大宋国土。
如今大宋虽繁华,可是,《檀州盟约》却是在宋战胜辽的状况下订立的宋向辽纳贡的屈辱盟约。
小侄觉得,静的担忧,不见得就是杞人忧天;她給爹娘的信中虽写了是要探查‘佛祖本生’的秘密,但以小侄对静的了解,她或许是想到海外找一方没有战争的乐土。
静的想法或许天真,但是,绝对不是无所畏惧的顽劣,所以,小侄恳请舅母,不要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无端责备他。”
李让说完,折扇横放在胸前,对着朱氏躬身施礼。
半晌,朱氏才开口道:“奴•••奴家一届妇人,不懂之谦所讲的战乱纷争。静儿的事,毕竟是你李家的事,姑爷和姑娘都不管束她,连一向懂事的之谦也说这种话的话,奴家自然也没有了插言的余地。
待静儿醒来之后,请你们带她回府吧。”
此时在房间胃部灼痛,吐得天昏地暗的李静并不知道,因为李让的话语,她躲过了一场责罚;当然,她更加想象不到,仅仅凭她囫囵说了句‘女真人’,李让竟上了心,费了大半年的时间调查。
如果不是她那个“佛祖本生”的身份,让李寂和秦氏对她放任和疏离了的话,妄言妄行的苦楚,这个时候,李静本该尝到了。
之后,李静回了李家,甚至没有来得及向朱氏辞行。或者说,朱氏称病不想开门见她。
李静把礼物放在了朱氏的房门外,又给秦芳送了纪念品(三佛齐的土著用椰子壳雕得神像),就跟奶娘一起,坐进马车回了李家。
李寂夫妇和李让,在前一天晚上,看过李静一眼之后,就回去了。
用李让自己的话说,不想让李静因为生疏见面而别扭的不想回去。
李静拜见了李寂夫妇,以为多少会受到些责罚,可是,迎接她的,是李寂温和的笑容和秦氏无言的泪水。松了一口气之余,李静心中也略微有些失望。
一般的家庭,孩子留书出走,回来之后,看到孩子毫发无伤,松了一口气之余,父母是会大怒的吧?
李静想到的,正是朱氏的想法。可是,那样的朱氏,被李让有礼有据的顶撞了回去,再没有人会那样对待李静了。
虽然并没有责备李静,但是,当晚,李寂还是把李静叫到了书房,跟她谈了半宿,最后,李静答应了李寂跟李让一起在李家西席好好上课。大概,就是变相的禁足令。
由于李寂温和的态度,和李静长长的反应弧,本来一盏茶不到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花了两个多时辰,李静对李寂讲完了她的一路经历,李寂又跟李静谈了许多看似单纯的学术讨论的道理之后,两人才最终达成了共识。
这个共识,还是建立在李静已经对海外行商死心,暂时要避开生气的秦勇,以及,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整理思绪的基础上的。
也就是说,这个禁足令,并不是强制的,而且,期限不过是在李静的休整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