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是笑着醒来的, 醒来之时,身体的颤抖引得朱说一阵躁动。
她梦中跨越了千年,又转换了诸多场景的漫长时间, 在现实中, 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
李静从朱说怀里起身, 问了他现在的时辰之后, 在心中叹了句“果然是黄粱一梦呀, 当真神奇。”
两人拾级而上往相国寺走得路上,李静给朱说讲了自己的梦境。分明是刚才才做过的,可是, 有些场景,她却已经记不得了。
好在, 朱说是一个很体贴的听者, 并没有追问她细节。
虽然朱说也知道这多半是李静的“日久之思, 故而成梦”,十有八九, 当不得真的。
不过,李静愿意当真,并且,愿意以此为契机,彻底舍弃对她前生的眷恋, 融入今生的生活, 朱说当然是高兴的。
两人到了相国寺之后, 李静并没有如原计划的那般, 径自取道后山竹林, 而是去大雄宝殿拜了拜。
她倒也没有许下什么愿望,只是单纯的拜了拜, 至于拜得是佛祖,还是苍天,或者是一个尚不具名的掌管生死轮回的神明,李静并没有多想。
她本是没有信仰的,只是一时生出了感念之心,没有求取,只是感念,所以,也就不再执着于有没有信仰,就那样对着那个镶金的大佛像,规规矩矩的拜了拜。
两人到后山的时候,柳永已经到了,不仅人到了,竹林深处的一方石桌上,还摆着文房四宝和酒葫芦。
文人好酒,李静知道,可是,敢把酒带到寺庙,柳永当真是率性而为了。
看到朱说同行,柳永略微诧异,不过,随即,就起身对两人表示欢迎。
李静本以为朱说会跟柳永过不去,可是,出乎的她的意料,朱说与柳永相谈甚欢。
比起只能谈论琴曲的李静,朱说显然与柳永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年轻的柳永,虽然喜欢极了作词,但还是把写词当□□好的。
这是他第一年参加科考,如今的他,满心满眼,更多的,还是高中进士,入朝为官。
最后,三人合奏了柳永的新词,《蝶恋花》。
朱说、李静弹琴,柳永吹箫,三人度过了一个轻松自在的上午。
中午,一起在寺院的斋房用了素斋,下午,几人跟相国寺的住持在禅房中消磨了一个下午。
当然,李静就是一个摆设,更多是朱说和柳永再与住持谈论经义变文。
年轻的柳永,比起坊间,似乎还是更喜欢寺庙的。入汴京不久就与相国寺的住持相熟了。
而这位相国寺的住持,也没有李静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没有刺密谛和他的师弟那般顽固不化。
甚至于,李静觉得,他还有些功利世俗。
当天晚上,柳永留宿在了相国寺,要与住持道源和尚秉烛夜谈。
李静看得出,朱说也是想留下的。不过,最终,朱说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跟她一起离开。
两人在驿馆附近那间面馆吃了两碗牛肉面,这一次,李静请客,朱说倒也没有跟她客气。
晚餐过后,李静把朱说送回驿馆,就回了刘家。
今天是刘夫人的生日,李静在刘家住了小半年了,刘禅的那些哥哥她都见过了,可是,刘禅的母亲,她却一次也没有见过。
刘禅很少提及他的母亲,不过,李静从下人们的嘴里,还是听到了关于他母亲的一些消息。
刘禅的父亲,能娶到他的母亲,初始,当真是高攀了的。
刘禅的母亲,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王钱俶的女儿,虽然早在刘禅的母亲出生之前,钱俶就归降了宋朝,虽然刘禅的母亲不过是个庶出的。
可是,钱俶因为襄助宋太宗统一天下有功,在那些受降的国王中,地位是很高的。
钱俶子女众多,其他的,李静不知道,他的第十四子钱惟演,李静却是勉强能够对上号。
西昆体的代表诗人,参与编纂过宋朝四大类书之一的《册府元龟》。
不过,有宋一代,诗的成就造诣,本就在次之下,史书上聊聊数笔记载的钱惟演的性格,也不太招人待见。
李静没有花时间背诵过西昆体的诗篇,对钱惟演这个名字,有着一丝不太上心的不喜欢。
不过,喜欢不喜欢的,有一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这个钱惟演,是刘禅的母亲钱氏的嫡亲哥哥。是在刘家还没有发迹之前,就对刘禅疼爱有加的舅舅。
撇开其他的一切不谈,作为刘禅舅舅的钱惟演在位刘禅母亲举办的生日宴会上主动跟李静交谈,李静却是不能不理的。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钱惟演,身体微微发福,唇边蓄起了胡髯。乍看上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贵族男子。
今天的他,穿了绛色的便服,把白白胖胖的脸颊衬得更加的明显。
对于这样的中年大叔,不管他的态度多么和蔼可亲,李静相处起来,都有些发憷。
不过,看在刘禅的面子上,李静也不好对他置之不理。
好在,李静是一个自己不喜欢了,就算装,也装不出热情的人;而如今在朝中春风日盛的钱惟演,也没有诸多闲暇与她交谈。很快,他就被别人拉去说话了。
刘禅的父亲,在家中是养着妾室、歌姬的,可是,对他的母亲,最起码,表面上,却是礼遇有加。
刘美这种身份的,一般人,为自己的母亲过生日会大宴宾客,妻子的生日,最多私下里过过,甚至根本不记得也属正常。
可是,刘美却郑重的发了请帖宴客,晚宴上的菜单,他夫人的部分,据说还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置办的。
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尊崇,大概全京城,也就独一份了。
可是,李静远远看去,钱氏虽然没有表现出厌烦,脸上却也没有开心的表情。仿佛,不管这个宴厅多么热闹,都与她无关似的。
而她之所以坐在那里,也不过是为了让小心翼翼为她夹菜的丈夫满足而已。可是,她自己,却宁愿待在静静的禅房伴着木鱼青灯的宁静。
这样的夫妻,在李静眼里,也是一景了。
刘禅母亲的生日礼物,李静送得是一份手抄的《心经》。她的字,自然称不上成名成家,连可圈可点都称不上。这份礼物,夹杂在许多名贵沉香、金字佛经、佛珠之间,着实算不了什么。
可是,李静递上去的时候,刘禅的母亲,却难得的,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当天晚上,到后来,李静和刘禅一起表演的,半是对抗式的花样蹴鞠,刘母也很给面子的鼓掌了。
尽管,坐在她旁边的刘美,在看到李静和刘禅换上蹴鞠服出现的那一刹那,眉心就隆了起来,到两人表演完离开,眉间的褶皱都没有下去。
时间在个人或闲或忙的日子里匆匆划过,转眼间到了腊月初三,放榜的日子。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这天清晨起来,微微呼吸,就能感受到空气中凛冽的寒气,极目所视的一片雪白,更增加了空气中的寒意。
可是,这样的寒冷,并没有丝毫减弱士子们心中的热情如火。早早地,就有人聚在了贡院门外等着放榜。
李静本来也想一起过来的,可是,她却因为前一天晚上太紧张,辗转反侧,一直难以成眠,熬到寅时,才有了睡意,而这一睡下,就把发榜的时间睡了过去。
等李静睡到日上三竿,匆忙梳洗过后,骑马赶到贡院门口之时,发榜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榜单前面,虽然还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一簇簇的人。可是,明显的,那些聚集着的人,都已经看过了榜单。
李静没费多少力气就挤到了前面,合掌祈祷了半晌,才敢睁开眼睛。
李静的眼睛,从榜单最下面开始看,先是看到了魏纪的名字,再来是万麒的,在往上,到第四行的时候,看到了李让的,在那一行七个名字的倒数第二个。
李静又从上往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看到朱说的名字。
李静以前一直知道朱说刻苦,也知道他的学识被书院院长和夫子们称道,可是,李静从来没有幻想过朱说能考中状元什么的。
再次在第二行一下搜索了一番,确认没有朱说的名字之后,李静心中想着如何安慰朱说,不太抱希望的抬头看向了榜单上方。
在榜首最显眼的位置,红纸黑字写下的名字,李静揉眼确认之后,激动地难以自制地想要尖叫出声。
第一名,朱说居然考了第一名。
在全国几千名选拔上来最优秀的一批士子中,朱说居然考了第一名。
她知道朱说优秀,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朱说居然优秀到这种程度。
没有任何背景的他,仅仅通过他的文章,让考官认可,获得了金科考试的第一名。
李静咬到食指青紫晕出血印,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出声的欲\望。
快速地挤出人群,李静顾不得许多,骑马疾行在京城的街道上,赶向了朱说住宿的驿馆。
满怀着难以成言的激动之情赶到驿馆的李静,看到的,却是朱说门前的落锁。她的满腔躁动,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不仅朱说的房间,摩西和其他人的房间,房门也落了锁。
李静心中余下的那点儿火焰,彻底的,被眼前的闭门羹浇得熄灭了。
与此同时,汴京城虽不是最大,但却是最出名的酒楼,鸿昇阁最大的雅间里,朱说、摩西、万麒、魏纪、李让、王炎等人,正在把酒畅饮。
在看到挂在榜首的自己的名字时,朱说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把这种喜悦之情分享给李静。
可是,昨天下午跟他约好了一同来看榜单的李静,不仅早晨没有出现在驿馆门口,在他们一行人踏雪走到贡院门口,又在清晨的严寒中等待放榜的过程中,李静的身影也一直没有出现。
倒是刘禅派了他家的下人前来,说李静昨日染了风寒,身体微恙。她已经为他们定好了酒楼,专等放榜,和他们一起庆祝。
朱说当时心焦着成绩,问过刘家下人确定李静身体没有大碍之后,就没有多做他想。
他们一行,包括一向木讷的魏纪,还有底子很薄的摩西、以及往日不学无术的王炎,不论成绩好坏,都在榜上有名。
虽然这只是省试,来年开春殿试才能确定最终成绩和名次。但是,能够全员通过省试,也算一个小小奇迹。
因此,一行人也未作他想,跟着刘家的下人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去了鸿昇阁。
众人到达鸿昇阁时,不仅李静没在,连刘禅都没在。
可是,刘家的下人,是个机灵的。想着李静大概是还没有起床,就说让他们先庆祝着,他家少爷和李静等过午天暖再过来。
在酒楼小二热情的招呼下,确实兴奋的一行人,都不拘一格的端起了酒杯。
就连一向不待见朱说的万麒,也对他道了声真心的恭喜。跟李静一样,万麒知道朱说有才,却没有想到他的学识竟然能够独冠群雄。
朱说被众人轮番敬酒,礼尚往来,自然也要回敬众人。
开始时,他还留意着门口,后来,喝得有些多了,加上心中当真是高兴,就投入进去跟大家一起喝了起来。
倒是摩西和万麒,借空出了趟雅间,问了守在门口的刘家下人李静的状况。
刘家下人本来是得了他家少爷的严令不说的,可是,最终,三下两下就被万麒绕了进去,把李静昨夜拉着他家少爷下棋,子时才回房,早晨没起得来的事说了出来。
并且还说了,酒楼不是李静定下的,是他家少爷瞒着李静定下的。李静这两天神思不属的,都是他家少爷在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