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且慢”一声,在众人屏息的寂静中如雷炸开。循声望去,说这话的居然是小小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徐阶。张璁根本没把徐阶放在眼里,心想,这小子自讨没趣来了。但脸上还是洋溢着奸笑,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说:“徐编修有何高见?”
徐阶那国字脸上,也是一脸的谦逊,说:“卑职认为孔子之王号不必去。”“请说说你的理由。”徐阶说:“不必去王号理由有三,不可去王号理由有五。”接着徐阶侃侃道来:“孔子作春秋,诛乱臣,讨贼子。所谓乱臣贼子,都违背君王,弑君篡夺,恶行昭著。孔子之法,旨在维护君王统治,功垂千古,去世后封为文宣王,实至名归,这是王号不必去之一。孔子要求君王行王道,以德服人,要求臣子勤政爱民,忠君爱国,实乃以一介布衣而行天子之事,殁后加封为王,亦无不妥,这是王号不必去之二。尊重孔子,虽不在一王字之有无,但当今圣上尊孔而臣下坚持去孔子之王号,不免有悖圣天子之意,此乃王号不必去之三。”
说到这里,徐阶感到堂内鸦雀无声,用余光一扫,但见群臣都含笑点头,便继续说:“陛下即位以来,始终以太祖高皇帝为法,太祖为帝曾革五岳诸神之王号,独于孔子之王号不革,陛下效法太祖,恪守太祖之制,此王号不可去者一;普天之下,以王之规格祭祀孔子又久,田夫野父都知,一旦革孔子王号,山野草民不明圣意,必致天下互相猜疑,不利社稷之安定,此乃王号不可去者二;现今天下郡县,祭孔之仪,都用孔子图像,太祖曾革民间祭祀三皇的庙像,独不革孔子像,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国子监也用孔子塑像,当今圣上至明至仁,岂可毁祖宗之法?此为孔子像不可撤之三;太祖时祭孔礼乐,犹用诸侯之礼乐,今降格以祀,用大夫之礼,通道称孔子为鲁司寇么?此祭祀礼乐不可降格之四……”“够了!在座大臣公务冗忙,没工夫听你闲扯。”张璁大喝一声,阻止徐阶继续说下去。“我来问你。”张璁开言,于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唇枪舌剑展开了。
张璁:“孔子何时任过王职而欲称王?”
徐阶:“孔子道德在人心,事功在万世,后世追尊为王,有何不可?太祖当年尽革五岳尊号而独不革文宣王称号,什么缘故?”
张璁:“这是太祖年轻时的作为,怎么可以奉以为法?”
徐阶:“太祖定天下而后议礼,那时还年轻吗?如果明公认为那时太祖年轻,所为不足为凭,那么议郊祀礼时,明公为何口口声声引太祖年轻时的作为为依据?”
张璁一时语塞。
张璁掉转话头:“你以为用孔子塑像是古礼吗?”
徐阶:“塑像虽不是古礼,然既已塑了像,而且你我都尊他为师,能忍心毁像吗?”
张璁低头深思后说:“程颐、程颢不是说过,所塑像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亲,就不能以父母亲视之,你没听说过吗?”
徐阶反唇相讥:“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亲,就可以毁掉它吗?明公你能断定太庙里列祖列宗的圣像,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吗?如果有,明公说该如何处置?”
“当然得撤。”张璁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是啊,谁能保证太庙里的太祖、成祖等祖宗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呢?难道也撤像吗?想到这里,惊出张璁一身的冷汗。这小子不是引我上钩吗?想置我于死地啊!于是,张璁恼羞成怒,斥责道:“你背叛我!”说这话,张璁已颜面尽失,有伤大臣体统。在场众臣窃窃私议,不免有些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