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的孩子烫伤了手,让我紧握你的小拳头。
一日夜晚,绣云屏退丫鬟仆妇,正待更衣就寝,忽然听到后窗轻轻叩响,转过头去,只见一条黑影闪过,她本来胆大,况又身在袁府,更无可惧,便走过去推开窗,一个人影赫然立在面前,正是那个骗她姓沈的男人。她刚要开口骂,那男人忙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绣云果真缄口不语,看他要耍什么把戏。那男人抓过绣云的手臂,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出窗外,然后揽住她的腰,施展轻功,三窜两跳,竟已来至袁府墙外。一落地,他便立刻放开手,后退几步。
“你来干什么?”
“我要带你离开这儿。”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以为姓袁的能不写信通知你的家人吗?”
绣云一愣,先前并没想到此层,沉吟一会儿,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无名少姓,却不缺心没肺。李夫人救过我的命,我若心存恶念,便连畜牲也不如。”
绣云头一次听他把话说得如此庄重,不禁抬起头,借着月光仔细看他。这个男人已经梳洗换装,衣着不甚华贵,却也整洁利落,年岁与少蟾相仿,却天生一张绝顶完美的面庞,他似乎嫌恶自己长得太过俊秀,便故意时时露出许多放纵轻狂或者凶恶残暴的神情来。眼下,他便又放肆无礼的盯着绣云,似乎对她看清自己真相后的反应感到很有趣。
“李夫人,你不是一心想要等死吗?我就带你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的地方,让你安安静静的等死。你敢不敢来?”
绣云一狠心:“好,我跟你走。”
那人带绣云拐过墙角,但见一辆轻巧的单马小车等在那里。
“上车吧。”
“你事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你走?”
那男人又露出一副调笑的神情,似乎想说我早就把你玩弄于掌心了。
绣云懒得看他,直接钻进马车。
车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舒适整洁,可坐可卧,有铺有盖,有一领上等裘衣可供御寒,还有一壶温水。那男人亲自驾车,又稳又快,却不知要去向何方。
一路之上,他们从未在镇店留宿,每隔一段时间,那男人就会把新鲜热乎的食物和干净的温水送给绣云,白日路过郊野山林时,他有时会把车停下来,让绣云下车走动放松。其余时间,绣云只在车内,累了就睡,醒了就呆呆的坐着,连掀开窗帘向外看一眼的心境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再去想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也不关心他晚上在哪里安歇,甚至不知道夜晚马车是否曾有停留。
路上唯一的一次意外发生在一片小树林内,和他二人相遇的环境相仿,他们正在路边休息,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个男人立刻像绷紧的弓弦,猛然跃到绣云身前,一抖手解下腰带,她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始终赤手空拳,他手中拎着的是一条龙凤双头软鞭。不一会儿,那伙人马从面前疾驰而过,对他二人连一眼都没斜一下,原来是穿着官家号衣的信使。那个男人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温和的说:“没事。”却见绣云正盯向自己手中,那男人骤然神色剧变,却比刚才听到马蹄声还要恐慌百倍,再见绣云只是有些意外和好奇,并无异常反应,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尴尬的笑着,把软鞭缠回腰间。
那日,少蟾回到家中,一眼看见正对大门的桌上放着一个信封,心里先有不祥的预感,再见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纸,写着寥寥几个字:“君如乌,妾如兔,自珍自重,莫惜莫念,即为不负。”便知道是当初归闲庄一别时所说过的那些话。字迹娟秀沉稳,并非写于情急,却隐隐带着泪痕。他再检视房内,发现绣云带走了宝剑和少许衣物,更发现书房里那个男人已经一走了之,反而有几分放下心来。处理完本地的事务,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归闲庄。
玉庭说绣云没来过,再听说她竟然离家出走,立刻十分焦虑,少蟾却只是淡淡的说:“她近日心情烦闷,想出来散散心。”玉庭不知其中还有多少内情,自然难释担忧。所幸当日下午,洪章府急信便道。得知绣云在累错园,三人才放下心来,立刻启程赶往。
到了袁府,侍麟也有几分焦急,说前夜绣云忽然不见踪影,府内有两个侍卫被击昏,隐约曾见有黑影从府外来。又详细盘问过绣云来那日当值的门卫,说见过她和一个男人说话。听了那男人的样貌,少蟾便已明了,更是放心,竟向玉庭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去哪里,我去接她。尊夫人很久没有归省,你们趁机在这里好好多住些日子吧。”玉庭哪里肯,听说如此混乱的内情,更加忧虑,却想,这究竟是人家夫妻的家事,自己再难插手,况且少蟾向来行事稳妥,他若不急不慌,便必然成竹在胸,因此,也不再多言,只叮嘱他找到绣云立刻捎信来,自己就在洪章府候音。
绣云坐在车里,不敢想过去,也不敢想未来,不敢想自己,更不敢想少蟾,只觉得那咕噜咕噜的车轮声,便如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丝一丝抽尽。有一些错犯下,就再也没有机会补过,有一些东西不去珍惜,就会永远失去。她不恨那个曾经令自己痛不欲生的负心人,也不恨那个曾经狠下毒掌打伤自己的恶人,只是恨自己,在那样轻狂无知的年纪,便轻易做下关乎生死的重大抉择。“如果我没有受伤,便不会遇到李大哥。如果我死了,也不会遇到他。我自然是咎由自取,死无可怨。可是,难道李大哥,他这一世,就注定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绣云靠着车壁,泪水滚滚而下。却没有察觉,马车已经停下,车帘一掀,那个男人探进头来,愣了一下,连忙伸过手臂,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的说:“很快就好了。”
他扶着绣云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府院内部,她无心多问,只道此后余生但听天命,任那个男人领着自己往内宅走。
忽然,一个身影挡在路前,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爷,他满面怒容,瞪着绣云身旁的男人,伸手点指:“孽畜!你还敢回来!”
那男人却毫无惊疑,满不在乎的说:“这是我自己的家,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哼!你又弄不着银子了,还是又惹下什么冤仇,无处藏身!”
那男人满脸嘲讽:“那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我既没动过你一分一厘,也没要你为我动过一拳一掌。”
那老爷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天,转眼看到绣云,恶狠狠的说:“哪里来的娼妇,你竟敢把她领回家!”绣云霎时间脸色苍白,心底抽紧,咳嗽连连。那男人急忙揽住她肩头,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再抬头时,已是满脸阴森,眼中甚至有几分杀气,冷若冰霜的说:“她比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干净。”说罢,扶着绣云就走。
老爷先是一惊,随后紧紧追问:“你带她去哪儿?”
“我去看祖父。”
“你还嫌把老人家气得不够吗?”
“我要是能把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岂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哈哈哈哈!”那男人又开始狂傲的大笑。
绣云跌跌撞撞来到一处内宅,四围静默无声,隐约有阵阵药香,伫立往来的丫鬟奴仆很多,却个个大气也不敢喘,更没有人敢稍微拦问那个男人。进入里屋,一切素雅整洁,只见卧榻上躺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双目微合,面色苍白却安详平和,倒也看不出病痛或衰竭的征象。
“祖父……祖父……”那男人低声呼唤。老人渐渐睁开眼,偏过头来,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霜儿,是你吗?你回来了。很好。”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紧张的将绣云拉到自己身前:“祖父……三叔的女儿,我找到了,现在就在这里,她名叫绣云。”老人慢慢转脸看向绣云:“绣云……真的是夙……”
绣云惊异万分,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的男人,他低垂双眼,恭谦有礼的说:“云妹,我现在可以这样唤你。我虽然不是你表哥,却是你堂兄。家父是令尊的长兄,这一位,便是我们的祖父。他很想见你,我便带你……”
不等他说完,绣云眼中已经满是愤怒和绝望的泪水:“你千辛万苦把我骗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软软的举起一只手,却又无力的放下了,转身推开他,夺路而逃。
林溶霜根本没想到堂妹会有如此表现,愣了一会儿,急忙追出去。
绣云一直逃出林府,也没有人拦她,来到大街上,跑出百十步,便已精疲力竭,万念俱灰:“我怎么那么容易轻信,随便什么人,便会真心为我着想。这就是他说的那个可以清静等死的地方吗?倒不如他真是□□恶棍,立刻害死我的好。可是此后,我还要去哪里,天下之大,我就连一处葬身之地也没有吗?爹爹啊,既然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她泪眼朦胧,步履踉跄,一味向前走,却没留意,面前正站着一个灰衣身影,面带和善的微笑,满怀疼爱的看着自己,她呆呆的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一头扑过去,低声呼唤:“李大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少蟾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温柔的说:“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溶霜一路追来,看到此景,极为尴尬的立住脚部,慌忙解释:“李少侠,我……”
少蟾仍搂着绣云,轻轻一点头,微笑着说:“林公子,你一路照护我夫人,保她平安周全,在下感激不尽。”
溶霜一惊:“原来你早就知道!”
“当日我替你疗伤之时,曾见你身前玉佩,与我夫人所有一般无二,又见你腰间龙凤鞭,便知你是林家来人。”
“你为何不问?”
“这是你的家事,你若不愿开口,我自然不会多言。”
溶霜不知如何作答,便转向绣云:“云妹,我没有恶意。祖父很想见你,我想你独自一人在外长大,也一定很想回家来看看,便去找你。我不知道你……我先带你去洪章府,也是为了让你在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待我作好准备,再接你来此,以免你路途上劳顿辛苦。我一直百般隐瞒身份,也是怕你知道实情后,不愿意……”
“你明知道我不愿意,为什么还要骗我来?”绣云偎在少蟾怀里,恨恨的说。
溶霜一愣,犹豫的说:“其实,祖父身体欠安已有很久,他想见你,想把大半家产留给你,爹爹和二叔自然有所顾虑,也不愿我去找你。现在,你已经来了,就跟我去见一见……”
“我不去。我不缺钱,师父给我留下很多钱,我都没动过。我也不用钱,我只跟李大哥在一起,便过得很快乐。别的人,我都不想见。”说着,把脸埋进少蟾怀里,再也不想看堂兄一眼。
溶霜无奈的转向少蟾:“李少侠,请你……”
少蟾和善的摇摇头:“我夫人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她。”
溶霜叹了一口气:“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也不便上路。不如去我家里暂住——你放心,我在外有居处,不住在林府。”
绣云埋着脸摇摇头,少蟾便道:“多谢林公子美意,我们就不叨扰了。”又向他微微一点头,便搂着绣云走了。溶霜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客栈,绣云仍旧只是紧紧抱着少蟾,不肯说话,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松的说:“我说过,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你一定要试一试才肯相信吗?”
绣云“哇”的一声哭出来:“李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少蟾忧伤的说:“其实应该怪我,没有早点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害得你一个人担惊受怕。”绣云抬起泪眼,不解的看着他,少蟾捧起她的脸,十分严肃的说:“每个人都是由父精母血,十月怀胎而诞,只是你降世之前,父母身心皆失调养,因此你天生气血不足,又受过致命重伤,自然身体比旁人弱一些,容易劳累,容易染病。不过只要细心调养,勤习武功,时而辅以药石,也并非无法可解之事。那天你一个人去镇上,往返奔走过急,又路遇变故,难免有些劳累受惊,你谎说自己弄破了手,夜里又一个人跑到屋外,这怎么能瞒得过我呢?”他怜惜的抚摸她的脸。
“原来,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一点也没有告诉我。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在心里……”
少蟾立刻打断她的话头:“我从来不曾为你担惊受怕,心事郁结,我只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照顾你,不论你是否身体有恙,你也同样应该如此。你的烦恼,一半在身,一半在心。不能自恃年轻健壮就放纵马虎,也不能因为体弱多病就消沉自弃。我知道自己的医术虽然难符盛名,却也可算兢兢业业,不论你遇到什么情况,都应该如实告诉我,才能及时应用解决之法,不致延误时机。”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带感情。
“我以为我已经……”
“你真的很在乎我的想法吗?”少蟾皱着眉问,绣云咬紧嘴唇,痛苦的点点头。他便温柔的说:“那么我要告诉你,如果真的到了人力不可为的那一天,我情愿能够就像现在这样一直抱着你,这样,我留下的遗憾才会最少。”他将脸贴着她的头发:“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我虽然知道你和你堂兄在一起,他能保护你周全,可是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一直都很难过。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在想你,可是我希望自己想到的是你快乐的样子,而不是你难过的样子。”
绣云痛苦的说:“李大哥,我曾经为了一个不是你的男人而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当我……当我决定要好好陪你一辈子的时候,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少蟾温柔的摇摇头:“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曾经说过,嫁给我这个贫寒的夫君,是你命中注定,无论如何,你也是我命中注定应得应惜之人。要怪就怪我,以前没有跟你多说几句话,好让你知道我始终在你身边。不过从现在到永远,我会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也会让你知道,我这一生已经很幸福了,因为有你。”
第二日一早,二人退了房,打算离开。刚出客栈门,便见溶霜焦急的等在门口,一见绣云,急步上前:“云妹,祖父情况恶化,他很想最后见你一面。我来请你跟我去见他。”绣云扭过脸,不愿理他,他更焦急的说:“祖父最疼三叔,他也一直很挂念你,这些年,他一直要找你……是爹爹和二叔骗他说你已经离开褚大侠,不知下落了。从小,祖父对我最好,我一定要满足他最后的心愿。我知道自己曾经对你无礼,又欺骗你,我是林家长孙,如果林家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算在我头上好了,你要怎样才能解恨,才肯跟我去见祖父。”说罢,一手解下腰间软鞭,另一手撩开衣袍,竟然跪在绣云面前,将鞭高举过头顶:“云妹,我求你了。”少蟾急忙上前搀起他,绣云早已偏身让开一步:“堂兄,你这是何必?”溶霜又挂上那副放纵的笑容:“云妹,你肯认我了。”绣云无奈的点点头,看向少蟾,少蟾道:“你若要去,我陪你。”溶霜兴高彩烈的说:“那样最好。”
来到林府,门上自然无人敢阻,林老爷却已严阵以待,一见三人,便开口直问:“霜儿,她到底是什么人?”
溶霜冷笑一声:“她就是你三弟的女儿,咱们林家的亲生骨血。”
“哼!有什么证据?”
“云妹三岁那年被褚大侠抱走,在归闲庄长到一十九岁,嫁与潼山弟子。这些事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有诸多江湖豪杰在场,也有无数家人仆从为证,还有什么怀疑?”
“不错,褚大侠当年的确曾经抱走一个女孩,你怎么知道那便是后来被他养大的女孩?”
“哈哈哈哈!褚大侠一世英名,万贯家财,原来他当年千方百计弄来一个丫头掉包,又辛辛苦苦养她十几年,就是为了在自己死后,叫那个女孩来骗你林家财产!哈哈哈哈!”
林老爷脸一红:“褚大侠固然已经过世,焉知他的后人没有歪念?”
溶霜笑得更放肆了:“归闲庄现任庄主乃是程元帅之长孙,他新娶的夫人是洪章府首富的千金,莫非他们也要继承先师的阴谋遗愿?哈哈哈哈哈!”
林老爷满面怒容,从绣云看到少蟾,冷冷一笑:“他就是咱们林家的姑爷?”
溶霜满脸不屑的撇撇嘴:“这位是潼山四侠贺溪龄的唯一亲传弟子。他若有心贪图名利,多少金山银山都垂手可得。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像你一样卑鄙贪婪。”
林老爷强压怒火:“你说的都不错。我自会派人去核实查证,但是在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你不能带她去见你祖父!”
溶霜急得登时变了脸色:“她身上有一枚和我一模一样的玉佩!祖父说过,那玉佩本是一对,一枚给我,另一枚给三叔!”
林老爷终于露出冷笑:“三弟那枚,早就送给姓苏的那个女人了!”
溶霜一惊,他自然没见过绣云的玉佩,只是听少蟾提起,情急之中才说出口。眼下,却也有些疑惑的看着绣云。绣云听他们言语不堪,早已既厌恶,又愤怒,后悔自己不该来,便不甘示弱的说:“我的玉佩是袁姑娘给我的,她是苏夫人的亲生女儿。”
林老爷也十分吃惊:“你见过苏家人?”
“我去问过大师兄,也去过小苏庄和洪章府苏夫人的夫家,我父母当年之事,我心里都已经明白。”
“你可曾为你父母报仇?”
绣云淡淡一笑:“无仇,如何报?袁姑娘已经嫁给我师兄,苏老爷和袁大哥也对我很好——总比你们对我好!”
林老爷气得连连点头:“果然跟你爹一样,是个恩仇不分,好歹不知的逆种!”
绣云一举宝剑:“不许你骂我爹!”少蟾急忙拉住她,溶霜也挡在绣云身前,轻薄的笑道:“不要光顾着责怪苏家的小姐害了你们林家的人,那沈家的女儿不也是活活被你们害死的吗?哼!”绣云心里一痛,溶霜已经拉住她的手臂:“用不着跟这个老混蛋废话,我们走。”林老爷见状,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扣绣云的肩膀,少蟾见他掌中藏招,十分凶狠,急忙上前出手拦挡。溶霜也有所察觉,回头一看,阴沉的说:“你一直想打死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三弟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肉,你也能下得了毒手去害她!万幸她不是在林家长大的!”林老爷终于面带愧色,不再阻拦。少蟾护在绣云身后,直奔后院。
再见老人家,他已经靠坐在躺椅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外,却比昨日恍然间苍老了十岁,道道皱纹都可现出深深的疲乏和绝望。
溶霜还没进门,便大声喊:“祖父,云妹来了!”
绣云壮着胆子,来到老人面前,低身跪下,老人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欣慰的说:“云儿,我知道一定是你,你长得太像夙儿了。这些年,我都没有亲眼看着你长大,你过得好吗?”
绣云温柔的说:“祖父,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师父和各位师兄都待我很好,就像对亲生女儿和姐妹一样。”
溶霜又推过少蟾:“祖父,云妹已经嫁人了。她夫君是贺四侠的高足,人品端正,待云妹一往情深。”少蟾也走到老人身边,恭恭敬敬的俯身垂首,老人看着少蟾,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点头:“我可以放心了。”然后合上双眼,那宽慰无憾的笑容便永远凝结在脸上。
家人赶去报信,林老爷立刻赶来,愤怒的指着溶霜:“孽障,是你……”
溶霜狂傲的一笑:“没错,是我亲手害死了老头,为的就是这个!”他一抬手,将一个信封摔到林老爷面前,然后护着绣云出门。
一直来到大街上,溶霜的脸上才覆上一层厚厚的悲痛,沉沉的说:“云妹,真的谢谢你,总算让祖父走得没有遗憾。”
绣云淡淡一笑:“这世上也有很多人走得满心遗憾。”
“他毕竟是你最亲的人啊!”
“他还有许多最亲的人。”
溶霜满面痛苦的摇摇头:“云妹,对我来说,在这个家里,你也是我最亲的人。我想帮祖父达成他最后的心愿,也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祖父把他的钱留给咱们四个……”见绣云一脸不解,又道:“我是家中独子,二叔还有一儿一女。”溶霜随即想起掬霞和镌雪虽为双生姊弟,却彼此不合,纷争不休已达数年,自己这个兄长从中百般调停,他二人却愈演愈烈,这也是林家另一桩恼人的事,只是眼下还不必对绣云提起。 шωш• ttκǎ n• c o
绣云一笑:“你也明白我不需要钱,我那一份,留给你好了,你一个人便可以占去一半,如果,这就是你辛辛苦苦把我找来的目的。”说着,不屑的瞄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溶霜呆在当地,不知她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自然相信前一半是真心,却生怕最后那一句也不是开玩笑,急忙追上绣云,把她拉到一边,抓住她的双肩,十分严肃的说:“云妹,你用正眼好好看看我!”绣云勉强看了他一眼,又把脸扭向一边:“看过了,你很好看吗?”溶霜哭笑不得,这是第一次有女孩这么跟他说话,他认真的说:“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很像三叔,这也是为什么,祖父这么疼我,而爹爹这么厌我的原因。当然,只是长得像而已,三叔从来都没有像我这样玩弄女孩,招惹怨仇,挥霍家财,顶撞尊长。”他轻薄的撇撇嘴,又换上一脸庄重:“云妹,请你不要恨三叔。我小时候,三叔对我很好,陪我玩,教我武功,教我读书。毕竟,他还留下了你,说明他和沈夫人之间,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你是女孩,自然不明白这些。”绣云脸一红,溶霜连忙接着说:“我知道,他临去前对沈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今生欠你太多,唯愿来世结缘再报。’所以沈夫人没有听她爹娘的话回沈家去,而是一直留在函岭,生下你,抚养你……她并不怨恨她的夫君。”他见绣云的哀伤之中还带着疑惑,又道:“沈宅就在附近,离林府不远,我果真是自幼和沈家人一起长大的,这却没有骗你。沈夫人只有一位长兄,他也只有一位千金,便是你表姐,她也很像你娘,不但长得像,性情也很像,很温柔,很善良,也善奏箜篌,自幼便玩在芍药从中,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芍药花香……”见绣云满眼好奇,溶霜脸上竟有些许红晕:“看来林沈两家总是有缘,却不知道这一次是孽缘还是善缘。”绣云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笑意,溶霜趁机说:“也请你不要怨恨你大伯,他并不冷血,也不贪财,只是……只是自小,人人都夸三叔,疼三叔,三叔的武功人品相貌,样样都比两位兄长强过百倍,不料却收场惨淡,爹爹难免满怀妒忌,又心存怨恨。你不要以为我们……咱们林家人都是无情无理之徒。”绣云淡淡笑着摇摇头。溶霜急急说道:“云妹,你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一个完全只属于你自己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夫君或者你师兄的朋友。不过以后,你要想躲开他们,可以来找我们,不管是我,还是怜君,都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我俩都会全心全意只为你一个人着想。怜君知道我要去找你,她也很想见你……”
绣云莞尔一笑:“你们俩只要想着对方就够了,我自然有我夫君想念我。”说完,转身走了。
少蟾故意不耐烦的说:“什么话说了这么久?”
“他说,以后若是你不要我了,让我可以去找他。”
少蟾搂住绣云的肩头:“让他做梦去吧。”
绣云顽皮的一笑:“我也这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