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逃亡

靠在他胸膛,听着江俨蓬勃有力的心跳,哪怕四处都是嘈杂人声,心中余悸却一点点消散了。

此时定了定神,承熹竟觉鼻尖似嗅到血腥味!连忙从他怀中脱出身来,急声问:“江俨!你受伤了?”

他的披风已经被血染透,只是江俨一身黑衣,此时又已是傍晚,天色昏暗如何能看得清?承熹抖着手摸了摸,江俨擦了脸上的血点子,放松筋骨任她去摸。方才他肩头被那刺客砍了一刀,那处衣衫已经湿透一片,万幸一身黑衣,公主看不到。

他衣裳前后也都被血濡湿,承熹更是惨白了脸,一时心神大恸,都快要哭出来了,“你哪里受伤了?”

“公主莫慌,都是刺客的血,属下没受伤。”

承熹半信半疑,只是夜色昏暗什么都看不到,借着篝火光线看到江俨神情镇定,不似在忍痛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江俨从来没瞒过她什么事,只要她问,便一定会说真话。

正当此时,江俨却突地抱着公主弯身藏在一顶帐篷的阴影后,只听许多人的脚步声从林中行来,不声不响朝着另一条路追了上去。

江俨阖眼听着动静,低声道:“约莫有三百人。”

听他们渐渐走远了,他这才探头瞥了一眼,只见朝那条路追去的人举着火把,奔行时脚步沉重似只练了外家功夫,明显不是刺客;他们手中所执的武器刀枪剑斧各有不同,也明显不是统一配置的兵卫,像是哪家私豢的民兵。

江俨心下一沉,身携武器,又从林中出来,只有一种可能——先前他们便潜在了林中。

围场前日才刚刚查过各处护栏铁网并无损坏,今日比试之时竟有猛虎蹿出,想来是这些人破掉了护网,一早躲在了林中,那猛虎这才能从破损的护栏中钻进来。

竟是一场密谋已久的局!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承熹正要随他走,猛然想起方才尚未脱险的承昭,忙回身去看。大帐一角被踢散的篝火燃了,映得这片天通红一片,只见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帐内如今却没有人声,周遭的帐篷也都被踩得七零八落。

她呼吸一滞,连忙扯了江俨奔上前去看。大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十几具尸身横陈,其中大多是侍卫装扮的蒙面刺客,寥寥几个是惨死的太监。

先前被仪卫和会武的公子、太监倾身相护的承昭已经不见踪影,便连四散而逃的世家小姐也不知哪儿去了,想来是被真正的侍卫军和守城军护着逃远了。

围场共两条路,一条通向林子,一条通向虎枪营营地。如今承昭一行人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朝营地那边去了,刺客一路尾随。方才那三百人听了动静便也追去了。

甫一松口气,却听外头忽然有许多人行来,有人怒声咒骂:“都是一群饭桶!这么多人还让那位逃了!”

承熹与江俨对视一眼,知道来的一行人是敌非友,大约是方才那伙人没追上人,便折身回来了。

方才大帐一角已经燃了起来,此时口鼻之间全是烟熏火燎的焦糊味,承熹抢得满眼是泪,捂着嘴压抑着咳嗽。此处不能再呆,也顾不上暴露,江俨忙带着公主飞身出了大帐。

外头正是折身而返的刺客一众,未能追上太子,赶来的侍卫军和营地中闻讯而来的虎枪营兵士却都护到了太子身旁。再讨不了好,便得了主子命令折身回来搜寻承熹公主,若能找着人作质,兴许能有不小收获。

见此处竟还有人,那刺客定睛一看,正是承熹公主!连声高喝:“承熹公主在此!活捉有赏!”

余下刺客尽数出动,江俨运气吹了一声马哨,里飞沙不知从何处奔袭而至。他单手把公主举上马,自己飞身掠上马背。连缰绳都顾不上扯,一连数鞭直抽马臀,里飞沙撒起四蹄狂奔,脚下如踏着风。

身后许多刺客无马,追不上他,抽出背后长弓拉开便射,一时之间万箭齐发,通通从身后袭来。

承熹被他披风裹在怀中,她不懂半点武功,却也能听到不绝于耳的簌簌声,竟是万箭齐齐射来的声音。

整颗心紧紧揪着,她想要探头出来,江俨却紧紧压着不让她动。只能看到两旁的弓箭贴着马匹飞过去,深深插入树干。

先前被烟雾熏出的泪此时才落,承熹只能伸出双臂来护着江俨的后背。

臂上一直未有疼痛感,直到身后刺客的声音越来越小,承熹稍稍放下了心。她双臂护着他的后背,也没受伤——江俨武功那么好,一定是躲过了。

江俨纵然是在逃亡中,却还总能分出些心神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像是知她心意一般,揽着她的右手紧了紧,把她环得更紧了些。声音低沉有力,似乎是贴在她的头顶说的:“他们箭法太差,没有射中的。”

听他还顾得上评价刺客的箭法,承熹小声抽噎一声,抹干了脸上的泪,贴在他怀中不说话了。

里飞沙可日行千里,跑了半炷香,便远远把那些刺客都甩到了身后。为看清前路,江俨下颌微微避过她的发顶,骏马疾驰中江俨轮廓坚毅的下颔就在她的耳侧轻蹭。

右耳那块痒得难受,承熹偏过头躲了一下他的下颔和耳畔那温热的呼吸,可整个后背都紧贴着他的怀,哪里能躲得过?只好又低了低身子往他怀中缩。

两旁参天古木都化作虚影,什么都看不清。风迎面呼啸而来,吹得衣襟猎猎作响。江俨犹豫了一下解开披风,把她半个身子都拢在怀中,为她挡去割脸的寒风。

他的披风方才被敌人的血染透,鼻尖满是腥味。只是在江俨怀中,又有什么不能忍得?承熹一手按着喉咙忍下欲作呕的反应,不想让江俨又得为她分神。

忽听耳边一道簌簌风声从东面袭来,江俨猛地提缰勒马,脱出马镫一翻身抱着公主滚落在地。

承熹惊叫一声,蓦地抬眼看去,只见一柄三尺长的铁箭射穿树桩,深深钉入其后另一棵实心古木。箭尾仍在颤抖,金戈声经久未消。

来不及拂掉身上草屑,江俨翻身捞起公主纵身一跃跳上树梢,险险避过了急追而至的第二箭。

飞掠上马扬鞭疾驰,江俨腾然转头朝箭射来的东面方向看去,夜幕黑沉,只能看得到远处那高坡上有人拉满了弓,弓如弯月弧度深深。粗略一估计,那人竟远在千步之外!

千步之外!江俨心下一沉,这是何等的臂力?

来不及想这些没用的,他脑海中如何脱困的念头飞快转着:此时月光黯淡,即便是江俨目力惊人,也看不清那人。他和公主又在林中疾驰,如何能暴露位置?

第三箭又来,江俨抱着公主凌空一跃避了过去。疾落时眼风一扫,突然扬手重重击在马臀上,把那里飞沙赶跑了。

里飞沙通身雪白,在这夜行中最易暴露。此时身后刺客已被远远甩下,留着它反倒互相累赘,便放它自去逃命了。

挟着公主在这些古木枝梢飞快跳跃,脚下轻功用到了极致。第四箭迟迟未至,江俨心道:站在高处的那人没了白马做靶子,估计是看不清他们的位置了,便也只能放弃。

*

千步之外的山坡上,承熹落马之时的那一声惊呼被夜风裹挟吹入重润耳中,轻飘飘的,却不知如何戳中了重润心底仅有的柔软,些许不忍漫上她心头。

“停吧。”

站在她旁边射箭的那人先前的伤口已经裂开,他却浑然不觉似的,此人正是下午时与江俨比试骑射的封邵。

封邵没听清她说什么,第三箭已经射出,第四箭方要展弓,却被一双素手用力压住弓身按了下去。

“郡主?”封邵不明所以。

重润抿唇,侧了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冷声答:“无须太过为难,想要她性命的另有其人,全看她的造化了。”

听得此话封邵皱了眉,“若是被她发现了林中的秘密,岂不是坏了我们大事?郡主何时如此仁善了?”

重润瞥他一眼,眨眼功夫便找了理由解释道:“此事既未能成,林中的那些人已注定是废子,既不是我们的人,即便被公主发现了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她思忖须臾,又道:“何况太子已经脱身,杀了公主也于事无补,留她一命日后或有大用。”

封邵是她的近侍,本没有质疑主子的资格。只是他是裕亲王派到郡主身边的人,臂力惊人,有勇有谋,做事又妥帖,此次郡主进京他也同行,本就是为了以应周全。

此时封邵本还想再劝,却见郡主神情冷硬,知她和裕亲王一般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

他却不知,郡主只是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

脸贴着江俨的胸膛,承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一声一声震耳发聩。

里飞沙已被赶走,江俨携着公主全凭脚力,先前肩头就受了伤,此时已渐渐力竭。

携着公主在树林之间又飞一会儿,江俨突然急降在地,眼前一阵模糊忽闪而过,落地之时竟还踉跄一下,好似忽然间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腿软得连身子都撑不住了,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

“江俨!”承熹惊惶喊出声,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却还记得此时正在逃命中,也不知身后的刺客追到了何处,只低声喊了他一句。

“属下力竭,需得歇一会儿。”江俨重重一喘,艰难出声道:“要难为殿下走一段路了。”

此处月光清冽,顺着光线承熹见他衣衫的肩头那处破了,触手又是满手濡湿,心下更是不安。凑在鼻尖一闻,竟然是满手血腥味!方才他说是刺客的血,此时已经逃了一路,这血迹怎么还未干?

哆嗦着唇问他:“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伤得重不重?”

她难过成这个模样,江俨委实不敢再瞒她,只好坦诚道:“公主莫慌,只是皮肉伤,我已经点穴止了血。”

承熹抹了一把眼泪,连连点头应声:“那我扶着你走。”

江俨似犹豫了下,却最终没拒绝,缓缓把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她肩上,似乎连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都极吃力的模样。

肩膀承了些力,承熹右边身子一重,却硬是咬牙直起了身,撑着江俨半个身子朝着他所指的路艰难前行。还时不时看他的伤口,生怕她走得不稳,江俨肩上的伤口被扯裂了。

肩上承力越来越重,承熹侧脸去看他,他竟微微眯着眼睛,似乎要睡过去了。察觉到江俨失血过多意识有些不清醒了,承熹一直与他说话,江俨轻声“恩”、“恩”回应着,回应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眼里蕴着的眼泪阻了视线,承熹用力抹了一把,生怕哭出声来惹他牵挂。

越是前行,右边身子就越重,连带着整根右臂都被压得酸麻一片,承熹竟生出许多力气来。也不知走了多久,江俨步子一软,竟生生跌落在地!

“江俨!”承熹被他带着顺势跌在地上,忙蹲在地上拍他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江俨你别睡,你跟我说话!”

她贴在江俨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只觉心跳如雷跳得飞快,他脸上温度更是烫得吓人,又去他腕间摸他脉搏,也是蓬勃有力。

承熹更是急得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心跳变快、脉搏有力到底是受伤不重还是生命垂危的征兆,只好拍打他不让他睡过去。

方才摔那一跤,他肩上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承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摸到他脚下皂靴侧面插着的短匕,掀起外衣,把自己干净的中衣撕成条给他包扎好。

江俨昏了没多久就醒了,胸口处似被什么轻轻压着,他低头去看,见公主扑在自己怀中哭得惨烈,眼泪渗透了他两层衣裳,衣下肌肤都觉得凉丝丝的。

此情此景不知怎的,最先袭上心头的竟不是心疼,反倒惹得江俨闷声笑了下,轻轻喊她:“殿下。”

他声音太小了,承熹没听到。江俨艰难抬起手臂,碰到了她的脚踝。承熹察觉到了,哭声一顿,猛地扑到他身前。

公主脸上全是泪,表情似喜似悲,又糊了一脸泥尘,人中处也湿漉一片,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发髻乱得不成样子,华美衣裳上也沾了一身泥。

江俨看着看着,竟不能言语。他在公主身边呆了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却美得惊人。只觉叫自己死在这一刻,这一生也值了。

承熹贴在他脸上,像是忽然想通透了什么,一时安静了下来,贴在他侧脸轻吻,热泪全滴落在他脸上,小声嗫嚅说:“江俨,你放心。你……你要是去了……我就陪你一起……”

本是坚定了心意,可她转念又想起还在宫中的皓儿,这次围场之行皓儿还闹着要来……

一边是回光返照的江俨,一边是还是个孩子的皓儿,承熹一时也拿不到主意,贴在他脸上扑簌簌掉眼泪,哽咽得更大声了。

江俨哭笑不得,猜她是话本子看多了,把自己当成身受重伤回光返照命不久矣了。那滚烫热泪接连滴在他脸上,他心疼得要命,又抬不起手,只得勉强张了张麻痹的唇,低声哄她:“殿下莫哭……属下无事。”

承熹没说话,只咬着下唇听他说。此时江俨吐字含糊不清,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得要她一个字一个字去辨。承熹听在耳中,心中更是悲痛欲绝。

听江俨极慢极慢地说道:“属下伤势不重,只是刺客那剑上涂了麻沸散,会让人四肢麻痹,但绝无性命之忧。”

承熹一怔,回过神来哭得更惨烈了:“那你干嘛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她从记事起就没哭得这么狼狈过,简直要把自己一辈子的眼泪流光了。

“这麻沸散有点烈,唇舌发木,启唇都艰难。”

承熹终于放下心来,“你吓死我了……”连忙用衣袖擦干眼泪,她素来爱洁,今日算得上是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不体面了。扶起他又说:“那你歇一会儿,我背着你走。”

江俨点头应了,知道公主背不动他,自己咬破舌尖恢复了些神智。他多年习武体内自成周天,中了麻沸散本就比常人解得快,此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一只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勉强能行路。

方才江俨本以为自己能撑得过去,不会晕厥的,他自己又可以调息化解麻沸散的药力,便不想说出来惹她担心。

谁曾想软玉温香在怀,手臂搭在她肩上,垂落的指尖随着步履微动,轻触到她柔软的起伏的胸口……

江俨心神一晃,体内运气一断,一时竟没撑住麻沸散的药力,直挺挺倒在了公主面前,把公主吓得不轻。

此时再想到方才的糗事,江俨怎么好意思说?

作者有话要说:  1.每天都在爆字数……存稿已空,接下来一周我要做短小君了。

2.刺客不是重润的人,重润只带了十几个侍卫进京,她手下没人;从林子里冒出来作民兵打扮的三百人也是坏人,后文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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