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生一世(治愈向) 一生一世 4
我知自己此刻容‘色’必然如一钩惨淡的下弦之月.便讪讪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佛要迸出‘胸’腔一般.我佯作无事地眺望远方.眼中有几许空茫与惧怕.
“不可.”
便是这时听到远处一声清脆‘女’声.我心中大惊.回过头时果然见着一袭绯裙的晓月.有些气愤地立在雨中.她也许是偷偷尾随承影前來.因此并沒有‘精’心打扮.亦未撑伞.然而她年轻秀气的五官洇了绵绵‘春’雨.反倒如天然一景.更见灵秀之气.
承影见她如此.眉头微蹙.便想也不想地将伞打到她的头顶.任由我淋在雨中.
晓月却是一把推开他的手臂.一双眼中有愤慨.亦有几丝惶恐.她仰头看着男子.却不肯向我投來一瞥.一开口便是满腔怨愤:“承影哥哥.你不会真要随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走吧.”见承影不予回答.她愈发固执地想要牵着他的手就此离去.只是承影脚步不过微微一动.我便已开口道:“公子可是喜喝雀舌茶.”
他骤然僵立在原地.终于回过头冷冷审视我一番.
“你究竟是谁.”晓月又气又急.转身挡在他面前斥责我道:“我好心引你去见他.你却为何刚一來便要抢走承影哥哥.他……”
“晓月.”承影轻轻推开她.眼中有着别样的关怀之意.“我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还会回來.”
我见他已然下定决心.不由地暗舒一口气.向他颔首示意.只是我并沒有勇气向那‘女’子表达歉意.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抢走她人心头之物.更何况.晓月是一个于我无害的纤弱少‘女’.
“你还会回來又有何用.届时晓月已去.承影哥哥再见到的也不过是冷清寂寥的宛府大院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涩.淡薄的日光投在她深深垂下头的脖颈上.将她肤‘色’衬得如白瓷一般透亮.她就这样猝不防地.从身后紧紧抱住承影.“我不想嫁到宫内.我不想永远见不到你.承影哥哥.你要寻的人晓月一样可以陪你去寻.这样还不够么.”
我望着她一双环在承影腰上的手.一颗心猛然沉入海底.是悲伤.是妒忌.亦或是欣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受她悲伤气氛的渲染.我也恍惚觉得口中异常苦涩.
承影轻柔地放下她一双手.手掌忽然覆上她的头顶.温柔道:“你还太小.不应被承影这样來路不清的人断送了大好年华.即便你入了宫.我也会记得你是陪伴承影多年的宛晓月.”
眼见他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那少‘女’终于泪如泉涌.用尽力气呼喊道:“即便你寻到了那个人又能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或许早已忘了你.承影.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让人等待.”
然而他最终沒有止步.只是途径我身旁时用沙哑的口音低声道:“走吧.”
我随着他逃也似的沒入雨中.直到再听不清那少‘女’的哭泣.只是当我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雨一连下了许久.直到我们离开苏州的那日.天‘色’才微微放晴.由于我与扶碧二人皆是‘女’子.承影便雇了一辆乌蓬马车.他负责赶路.而我们则坐在车内.如此一來.即便是结伴而行.却并沒有什么言语相‘交’的机会.我在欣喜他能同行的同时.亦是惴惴忧虑的.因此也不过是透过素白的车帘长久地凝神于他.似乎仅仅是看到他宽厚的脊背便能心安一些.
与我不同.扶碧倒是因路途漫长无趣.时常与他‘交’谈几句.只是承影仿佛不愿多语一般.往往只点头算作回应.扶碧随我时间不长.是在宬和二十三年时跟在我身边的.彼时永曦刚去.我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先帝怕我见旧人伤心.便派了她到我跟前.也正因此.我与承影种种她并不知晓.只猜测我们是多年故‘交’.
虽说坐在马车中.但车身简陋不比宫中肩舆.加之一路人荒.颠簸异常.一天下來我已是‘精’疲力尽.如散了架子一般.好不容易才见荒野之中存有驿站.大概是靠近洛阳.倒也依稀有了人烟.我见驿站虽然简陋.但毕竟有泊夜休憩之地.便鼓起勇气打帘对他道:“不如在此停留一晚再行赶路吧.”
我因声细如蚊.起初还以为承影不曾听到.踌躇之际却见他已高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平稳地停住了脚步.承影回身.一言不发地向我伸出手來.那一刹.我心跳遽然加快.只低着头将袖口一角递了出去.然而即便是隔了一层素绢布.我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掌心的温度.
“你的手一直这样冰冷么.”
我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抬头一怔.他却已回身吩咐店家安排客房了.见我呆呆地杵在原地.扶碧轻轻唤我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从未见过这里的景致.”
听她这样一说.我才慌忙抬头去看着四周本是一望无际的袁野.一场‘春’雨过后.方才显出欣欣向荣之景.淡青的绒草‘混’着不知名的‘花’骨朵.在暖橙的夕阳光照下如茫茫‘花’海.沒來由地让人心旷神怡.
我入宫那一年仅有十五岁.那以后眼中所见尽是灰瓦红墙.宫道上狭长的一湛蓝天便足以让我驻足许久.我又怎会见过这般广阔的天地.我不觉得看入了神.然而见我如此.承影却并未开口催促.直到敛敛光芒流转.我才惊觉已过了许久.转身之时.他就倚在马栓一旁.静静看着我.
许是夕‘色’太暖.光影之中.我仿佛见他神‘色’并不再生冷.
我们只在楼下草草用了些晚饭.彼此之间依旧沉默无言.待到各回厢房.我却是愈发坐立不安了.与他共处已是第三日.却仍不见承影有任何亲近之意.所剩时间本就不多.我该如何让他回忆起曾经的一切.
月‘色’澜滥.阒寂无人的荒外更使我倍感孤寂.扶碧累了一整日.一沾枕头便昏睡过去.我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平静.从前深夜漫漫.我便会这样惶恐不安.只不过那时是因为他不在.而现今却是因为他在.
我起身披衣.独自推开房‘门’.只是映入眼帘的光景.却令我大吃一惊.
已近子时.这样人烟稀少的客栈便连店家都已坐在算盘台后熟睡.承影却孑然一人坐在木机之前.眼望幽深夜‘色’.独饮一斛凉茶.那样寂寥的背影.仿佛是多年前我自房中送走先帝时.无意间瞥见他背靠栀子树.仰头望月的样子.我似乎从來不能为他驱走这样的孤独.也许只因我本就内心凄苦.我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若姐姐从未自作主张地派他來保护过我.那么是不是他会过得更好一些.
察觉到我的存在.承影向楼上投來淡淡一瞥.
我向他颔首示意.小步走下木阶.温然无事道:“公子还未休息.”
他只略点一点头.抬头看我:“姑娘亦未安歇.”他语气如此薄凉.甚至听不出是回应还是疑问.我擅自坐在了木桌另一侧.小声解释道:“一到此时.便总有心事于怀.”
他的目光悠远地投向茫茫夜‘色’中.只留给我一尊刀斧削刻过一般的侧脸:“在下亦是.”
我才发现他手中正攥着那一枚小小香囊.心头骤然一暖.几乎便要笑出声來.平静片刻.方试探道:“关于这个香囊.公子当真什么都记不起來了.”
听我谈及此事.他才第一次认真看我.那一双如鹰的双目.不觉之间竟多了几许深邃之意.承影亦是这样的年纪了.即便他仍旧眉目清俊.却也不再如彼时偏偏风华.只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岁月累积的味道.
“在下什么都记不起了.那位姑娘.也是宫中之人么.”
我要怎样告诉他.那个人曾‘侍’奉过自己不爱的男子.并为他诞下过一个孩子.我要怎样告诉他.就在三年前她还站在权‘欲’的巅峰.日夜出卖自己的灵魂.我想让他记起一切.偏偏又惧怕他看到我的不堪.这样的挣扎痛苦且徒劳.
“她唤作语馨.同我一样.都是纺织局的宫‘女’.”我微微垂眸.终是选择了以谎言相欺.“只是出宫年岁到后.因太后欣赏她的手艺.便将她继续留在了宫中.”
承影并未对我所言显出一丝怀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便知会是这样.她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空气中弥散着夜樱的甘甜气息.我只觉得脸上烧得如霞云一般.慌忙站起身來.面朝夜‘色’.“公子怎敢如此断言.”
我听到茶盏水空的声音.背后却是长久地沉默.四周太过寂静了.然而身处陌生环境中的我却不觉任何恐惧.回想过來.他就在我身边.即便记不得我了.但承影他终究是回來了.
“我只是这样觉得.这个香囊我珍藏许久.便是因为我感觉她于我意义非凡.承影此番劳姑娘带路.山水迢迢.千里之遥.我虽不知这样做是否有意义.但就是想见一见她.”
泪水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浸湿衣裳.我抬袖拭一拭脸庞.仰天应道:“公子定能如愿以偿.”
那一晚我回到房中时.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息.我对轩而坐.怔然地望着渺远的朔月.脑中不断回想着我错‘乱’不堪的前半生.直到晨光微亮.才恍然发觉竟一夜未阖眼.
我尚在宫中时.虽一心倾慕承影.却总不能得知他如何看我.只是时常会有一些微小的细节.让我察觉到承影并非无情之人.然而他太忠于先帝了.即便他比谁都清楚先帝的残忍无情.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背叛.
譬如瑾皇妃谋权篡位一事.他想必一早便知道尘埃落定后先帝必不会留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地追查到底.我记得宫变那夜.他专程敲开我的房‘门’.第一次长久地对望于我.轻声道:“我要走了.”那时我已觉不妙.却自知拦他不住.
因此.只要先帝尚存活世间一日.他便一日不会袒‘露’内心感情.
我差点就忘记了.力劝先帝服食灵丹一人正是我.那是方海山亲自见我献上此计.我不知姐姐是否亦有所参与.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耗尽了青‘春’年华.失去了一个纯真善良的同胞姊妹.与一个忠孝明理的亲生孩子.我欠的.都还清了.
清晨‘鸡’鸣之时.扶碧从‘床’上‘揉’了‘揉’眼睛.一见我便诧异道:“娘子一夜未眠.”
我正对镜梳妆.闻言便回身笑道:“怎会.我只是起得早了些.”
“许久不见娘子这样用心打扮过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打扮.
听扶碧这样一说.我才对镜仔细端看一二‘精’细描画的长眉入鬓.面颊已亦知不觉施了淡淡桃‘花’妆.我在宫中时的确沒有特意打扮过.即便是之后封作了宁贵妃.也是一如既往的清素之‘色’.先帝时常赞我有清水出芙蓉的婉约之美.却不知我只是无心为他施粉黛罢了.
“娘子容‘色’其实并未衰减.这样一看.仿佛还比从前更显年轻呢.”扶碧托着腮微笑看我.“不像太后娘娘.那日我简直认不出來了她面上的狠戾与沧桑.简直不敢叫我抬头去看.”
“姐姐日夜为政事烦忧.也许是衰老了一些.但却气质雍华.”我这话音刚落.便听得敲‘门’声响.承影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外.我只看一眼便绯红了脸颊.扶碧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來.吃惊道:“公子怎么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