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篝火祭月。
天还未亮,高挂在半边天空上的太阴明月继续散发着清寒芒光。
祭月之日,自月初起。
青檀乡地方小,所以人也少,即使想举办一个盛大一些的祭月祀也没有足够的先天条件。
既然先天条件不允许,那么便由后天自己创造条件。
虽然不是月初一、十一、廿一这几天,但是在祭月节这一天还是有小部分乡民乡民会到婆罗镇去购买一些做月糕的作料,又或者直接买月糕的成品。
历代乡正都是祭月祀的主持人,这一代自然也不会变。正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婆罗镇。
今天他起的特别早,荒鸡二刻便醒了。
起早床可不是为了搬把椅子在自家院里赏月或在村里散心,这一天他有正事要做。
乡正必须在鸡鸣第一声之前为村里的每家每户点燃月灯。
月灯是一个荷花模样的灯盏,被放置在每家每户的门檐上,其实也不高,只是点燃它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而且还不止一盏灯需要点燃。
幸好,青檀乡的人数本就不多,往下又被分成一家一家的,每家人数至少也有两个,所以在一定的时间内把青檀乡每个家门的月灯都点燃也不至于很耗时间。
打着一个灯笼,再拿上一支火折子,乡正开始了点月灯之旅。
最先开始的自然是自家,毕竟离自己最近。
踮起脚尖,便能看见门檐上的那一盏形似荷花的灯盏,灯盏上面,插着一支白色的蜡烛,也不只是用什么制成的,烛身还泛着微弱的银白光芒,若不是祭月节点月灯,这个奇异的现象还真不会被发现。
打开火折子,轻呼一口气。微弱的火光逐渐盛开。
踮着脚尖,捏住火折子的尾部,把手伸到门檐上去。
燃月灯是一件技巧活,算是熟能生巧的。每个乡正都要在点了十处地方之后手才不会那么生疏,这才能够减少时间继续点灯。
乡正点月灯已经点了有二、三十年的经验了,熟能生巧自不在话下,只过一会儿便已燃起火光,曳曳自辉。
再收起火折子,打着灯笼,前往下一家。
……
木亶山。
道观内只有一人,蜡烛也只点了一根。
夜色朦胧,潘安却一直没有睡下。他那两只眼睛睁的硕大无比,其中的惊恐之意也难以明了。
失手伤人,不知对方生死,这已经违背了与州官签订的协约内容了。
修士违反誓约,必遭天谴,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天谴之下,或生或死,不过不管怎样,都不怎么好受。
潘安只是一个小小的低级修士,虽然在普通人眼中非常的了不起,可不还是在保护普通人?
虽然没有尝过天谴的威力,但是这玩意儿尝试过了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小则重伤变为废人,重则直接道消身死。
不管是哪个,潘安都不愿让它成为现实。
半边脸被阴影覆盖,潘安双手合十,眼睛不断睁睁合合,嘴巴也没有停下,不知是在发抖还是在祈求。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
呼——
阴风袭扰,潘安的两眼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贼老天,你到底要玩我到哪时?”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再尖锐,充满了阳刚之气。
只是,他刚喊完这句话,不到一息时间便又变回了之前那个鼠胆潘安。
蜷缩着身子,陡大着眼睛,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上苍在上,潘安一生没做什么害人的事,这次只是无意伤人,希望上苍明眼看事请莫闭眼……”
阴风过,百草折。
潘安伏拜在地面,宽大的道袍一颤一颤的。
“苍天有德,唯德唯一。”
“青天明面,辨识虚实。”
“黄天浩荡,正气浩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心有德,无量天尊!”
潘安的声音自道袍中传出,依旧如前,瑟瑟发抖。
……
婆罗镇,坊正处。
虽是夜,少将军却并未入眠。他在坊正处批阅军报。
虽然一开始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人,但是作为一个自幼便在战场上生活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作风。他做上这个少将军虽然有家世的缘故,但是自身的能力也必须得出众,一十八岁起就开始批阅军报,带兵出征,各种战场战术,朝堂谋术是必须精通,不然则是一步未着,满盘皆输,连带着的还有自己背后的家世。
轻点墨,提笔落,洋洋洒洒百字文。
文章多是寒山战场的将领们写的,其中主要是讲边境战况,再到文章最后提笔一句“请少将军指示”,虽然这句话基本上都只是写一下做做样子。
少将军在文章上点点圈圈,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自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先斩后奏”的文章,如果遇到这种文章,不管对错好坏,提笔便批阅两字:自负!
这两字并不是说对方的性格很自负,只是单纯的表明自己以后不会再参与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将由对方自己负责。
火光逐渐微弱,蜡油淌开成一滩,将砚台沾住。
咚——咚咚——
笔至文章上,正要动手写,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乱了。
看着文章上面的那一个浓黑的黑点,少将军一脸平静——
将笔架好,合上文章,说了一句:“进来!”
“嘎吱——”门响的声音在黑夜中特别刺耳。
雷老虎强睁撑着眼皮走了进来。
“少——嗷,将军,听说你找我!”一个没忍住,来人就打起了哈欠。
少将军看着两眼黑黑的雷老虎,又想起了刚才看过的雷老虎资料,眉间隐隐露出戏谑之色。
“雷坊正,你可有寻到那个女子?”
雷老虎迷糊着两眼,作思考状。
“少将军,你想想看,你说的那个女子会不会根本就不在婆罗镇周围啊!”
少将军听得懂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就是说:没有找到!
他眼珠转了转,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雷坊正,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
雷老虎有些恹恹欲睡,也没太在意少将军的话,只是随意应道:“少将军,您说。”
少将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默半晌,待雷老虎若睡若醒之时突然开口说道:“昨天上午,婆罗镇的护镇使,被杀了!”
这句话说得可深可浅,字面上去理解他没有错,毕竟这是事实;如果深入分析这句话,那么就会得出一些其他的东西,其中的真实意义也不难理解。
雷老虎是一个正宗的山贼,不过做久了坊正,也逐渐忘记真正的山贼是怎么回事儿了,脑子也锈迹斑斑了,想问题也更不灵光了。
他直接接受了字面上的意思,然后吃惊。
“什么!”暴喝一声,瞬间,他就清醒了大半。
少将军也没有为他的失礼而不满,相反的,他正喜欢看这样的戏码。
“我亲眼看着他被一匕首给扎破天灵盖,怎么,你有问题?”少将军颇有意味地询问一句。
雷老虎赶紧摆手,直接否认。
“少将军,您误会了,我,我,我只是不好向久痕城那里交代,您不知道,这个黄白化是久痕城大宝门的七大主事长老之一,他的生死至关重要,如果被发现了,那婆罗镇可就……”
少将军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大宝门而已,有那么可怕吗?王朝的众多修士客卿,哪个会怕大宝门?”
雷老虎压下心下的那份不安,点头称是。虽然在其他方面他比较愚钝,甚至是愚蠢,不过事情一牵扯到黄白化,而且还是这种这么重大的消息,他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绝对会玩完!
没有了黄白化这个武力搭档,他以后的日子不想可知,民众们曾经对黄白化和对他的恨意将会全部转移到现在唯一剩下的雷老虎身上,失去了黄白化的雷老虎,简直不如一只病猫。
他再把少将军说的那句话在心中咀嚼了一下。
昨天上午,婆罗镇的护镇使,被杀了!
细细品味完这句话,不由片刻便大惊失色。
被杀了!
这三个字宛如一根绳索,此时被挂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完全喘不过气来。
能杀修士的人会是普通人吗?既然黄白化是“被”杀的,那么就证明黄白化死前做过反抗,只是结果还是被杀。
杀了婆罗镇的护镇使不说,还能把这个消息给掩盖住,对方的身后难保还有其他的势力,既然如此,黄白化为什么被杀就成了一个疑惑了,只是,作为与黄白化一起鱼肉百姓的搭档,他自己肯定会往坏处想,再结合自己的过去史,一个黑暗的猜测便诞生了。
少将军看着脸色渐变的雷老虎,眸中闪过精光。
“雷坊正,怎么了,看起来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雷老虎似乎是被吓到了,他哆嗦了两下身体,脸上的苍白之色就差冒寒气了。
“啊……啊!什么?没什么,我很好,真的没事儿……没事儿……”
“看雷坊正脸色这么差,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不要再过度劳累了。”
“是,是,是……”雷老虎苍白着脸,哆哆嗦嗦着走出了门。
少将军看着他离开,视线再转移到合上的文章上,片刻思考,喊了一声:“你去调查一下青檀乡,要快些,不要磨蹭,还有,消息要准确,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青檀乡看看。”
话语刚停,烛光便映出一道黑影。
“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