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一道浑厚有力的嗓音忽的在马车外恭敬响起, 凤莫邪抱过霁月将她放在软榻一旁,意欲下车,忽又顿住, 沉声道:“何事?”霁儿受不得凉, 他若此时下车, 定会有冷风吹进, 难免又是一阵难受。
车外之人似是也有些停顿不解, 不过只是一顿,便又恭敬措辞道:“启禀殿下,马车现已行至我汉霄边境, 须得渡河才可。只……昨夜大雪纷飞,河面上现已有些冻结, 怕是无法行船。”
下雪了?霁月微微拧眉, 怪不得昨夜那般寒冷。
“可能行走?”
“属下方才试过, 河面冰层是昨夜风雪所致,较薄, 经不起人力踩踏。可若是绕道而行,定会耽误些许时日,所以还请殿下抉择。”
凤莫邪微微沉思,当下坚定道:“绕道吧!”
“可是殿下……”
“好了!”凤莫邪不容置疑的打断那人的话语,坚决道:“绕道!本宫还不差这十天。”
“是!”那人应下, 终是不再多言。
马车复又开始缓缓前行, 道路泥泞湿滑, 驾车之人亦是万分小心。凤莫邪坐与车中, 却是心神不安, 强力压抑方才阖眼短憩。
霁月小心翼翼掀了一角帘幔,凝向那河道。却是并不过宽, 如若她身体无碍,只需选几个着力点,轻轻巧巧便可以飞跃过去。凤莫邪选择绕道,便也是因了她这个累赘吧!
一丝冷风悄悄溜进耳畔,凤莫邪睁开眼来,便望见霁月收回手重新懒懒窝坐的模样。
她的情绪难道就没有波澜么?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不曾有?
“霁儿。”凤莫邪忽的低低唤道,瞳眸疲惫倦怠。她知晓他的疑问,依是懒怠地开口,只听他继续道:“不想问我为什么选择绕道吗?”他为了她可能要失去许多东西,她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吗?
霁月挣开双眸,不在意的眨眨眼,清浅道:“嗯,为什么啊?”
凤莫邪心口一顿,仿佛有重物狠狠击中,反复不停。“这一路来,你一直这么安静乖巧。那一晚,他与你说了什么?”到底是生死相许,还是绝望如斯?她待他,似是最亲近之人那般懒怠无谓,亦像是陌生人相处,连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力气。
霁月闻言诧异凝眉,忽的笑道:“你不喜欢我乖巧?”难道期望她像一个泼妇一般揪着那件事同他没完没了的大吵大闹吗?
“不是……”凤莫邪顿时无语,他问的分明不是这个。可是,她自动过滤了有关南宫苍罹之事,他是不是应当庆幸呢?“我是说……”
“凤莫邪!”霁月敛眉低低唤道,笑意荒芜不见踪影。“我与南宫苍罹已经没有关系,更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有挚爱之人,我自是不会一棵树吊死。”
可是霁儿,你如此安静,我又如何能不多想?
凤莫邪心内愈发沉痛,凝向霁月的眸子,只见她已然眉眼低垂,不再看他一眼。
霁儿,你会和我一样的痛么?
许多事,她从来不问他。只是如此安静乖巧的任由他带着她,前往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不问他有关那一夜,有关与南宫苍夜之间关系的未名不显露于人前。
她不问,是在等待他自己主动开口说,还是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生命如此短暂,她的流年快要消逝不见,所以,都可以不介意了吗?
果真是约莫十日光影,他们一行便抵达汉霄边境,凤莫邪仍旧一如既往的待她视如珍宝般宠溺。有时,霁月细细凝着他与手下交代事务时的侧影,会恍然间发觉这一切好似梦一般真切。
一路来,他们偶尔露宿,偶尔找间客店歇脚。他常常不发一言便固执地将她拥入怀中安眠。她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只是她听得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他的怀抱宽阔温暖,不似青阳哥哥的那般泛着冰寒的触觉。
她不挣扎,只是觉得无妄。可是后来,竟是渐渐习惯了他放在腰间的大手。
抵达汉霄都城泾阳那天,凤莫邪一早命人换了辆极为普通的马车,甚至不似先前那辆宽敞。他易了容,亦将她化装成平常夫人,然后安置手下分批入城,他便亲自驾车,弓腰驼背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一个真正的平民百姓一般。
马车轧着城外新鲜的积雪,咯吱咯吱的行进,城门口似乎多了些兵马,在例行盘查。霁月亦是此时,方才惊觉事态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凤莫邪的易容术虽不尽极好,却也是轻巧瞒过了守城将士。
泾阳城似乎已经多日来阴霾覆盖,霁月掀了一角帘幔向外望去,只见街头繁华并不差离锦皇城锦城分毫,只是似有什么缘故,竟是显得分外冷清寂寥。
马车行到僻静处,凤莫邪忽的伸手递向她,霁月慌忙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只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带着她飞身出了马车,然而不过一瞬,他便轻巧揽了她的腰肢纵身飞向另一处屋顶,而他们方才所乘马车,竟是眨眼间便是万箭齐发。
霁月诧异凝眉,到底是有人要她死,还是针对凤莫邪?可还未来得及多想,凤莫邪已然携着她飞身前往另一处,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座院内。
凤莫邪低低唤了声“梦玲”,便见一名女子自角门而出,盈盈向他们走来。霁月凝向四周建筑,想来这便是凤莫邪的太子府了吧!只是这梦玲……
霁月睨一眼她展现在凤莫邪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总觉心中难安。她面对她时分明冷漠异常,如死人一般在她眼前行走。可是若是有凤莫邪在场,便柔婉温和许多。
凤莫邪松开揽着霁月的大手,冲梦玲沉声吩咐道:“自今日起,你负责照顾霁儿,若有差池……”
余下的话凤莫邪未曾说出口,梦玲却是心内清楚了然,忙恭敬地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自当尽心照顾霁月姑娘。”
“好了,你先带她下去休息吧!”说罢,凤莫邪方才扭转身,垂首对上霁月依是清淡无谓的眸子,宠溺道:“霁儿,你就在这里住几日,等我处理完公务再来看你。”
“嗯。”霁月眨眨眼,并不想多说什么。
梦玲带她到最近的居处,乍一进屋,便是一阵热息袭来,却原来是事先生好的几个火炉。那火炉燃的正旺,并不见丝毫烟气。她在屋内不过呆了一刻,便觉得鼻尖竟是有些热汗。
梦玲一面走一面冷声道:“姑娘在此歇息吧!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与我说便好,太子府自是不会短缺姑娘什么的。如若姑娘仍觉得有些冷,奴婢这便命人多生几个来。”
“不用那么麻烦了。”霁月顾自脱掉身上厚重的狐裘披风,难得愉悦道:“这样已经很好了,这屋子暖和,比起一路寒冷,已经好了许多。”
梦玲难得见她会心微笑一次,这一次不经意间抬眸,竟是望见霁月愉悦的笑容。一时间,心头不知为何酸涩难言。彼时,她仍旧笑得出来。不过,那惋惜稍纵即逝,随即便仍是冰冷孤寒的神色。
她已是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
一晃数日,霁月居在那座偏僻的别院倒也清静寂寥,未有人打搅。
只是身子却是愈发的不适起来,常常食不下咽,多少吃一些,不过一会儿,便又会悉数吐出来。
难道是……
算来她的确是足有将近三个月未来月事,只是身心疲惫,便也未曾过多注意。不不!她暗暗否定,不会的!她怎么可以有凤莫邪的孩子?绝不可以!
这一日,梦玲照常命人端了饭菜进来,虽是日常的清淡,却亦是备着荤菜,以防她何时有了胃口,亦是省得麻烦。霁月睨一眼那烧鸡上泛着的油渍,心口一阵难耐,忍无可忍的吐了出来。
梦玲看也不看一眼地上泛着酸气的清水,睨一眼霁月,愈发冷漠道:“霁月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奴婢命人做的菜不和姑娘胃口吗?”不知几日了,她每每这般,往常她瞧在眼里,却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今日,竟是在饭菜端上来之际就吐了一地,未免过分了些。
霁月抚着胸口,顾自取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漱口,这才冲梦玲充满歉意道:“不是的!梦玲你着人备的菜都是我素来所爱,只是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倒是搅扰了你一番好意,真是抱歉!”这个当口吐了一地的脏东西,她确是初次这样难堪。
“莫不是有了身孕吧?”梦玲不屑地睨她一眼,瞳眸竟是闪过一丝愤恨。
“什么?”霁月下意识反问,随即便反应过来梦玲所说。她自然不止一次想过,可是经由旁人提起,便又是另一番味道。
“姑娘,不如奴婢找大夫来为姑娘把脉看看吧!姑娘腹中毕竟……”
“不用了!”霁月险些是惊慌失措的打断她,她眼睑微垂,似呢喃一般低低道:“不会的!怎么会怀孕呢?我只是……只是,这几天胃口不好,你找人抓些开胃的药好了。”
“霁月姑娘!”梦玲忽的加重语气,“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若是不能将姑娘照顾妥当,殿下就该治奴婢的罪了!”
霁月许久都未曾反应过来,只仿佛听得梦玲离去之前似是说了句“姑娘好生歇着吧!”便再无踪影。
她一人跌坐在椅子上,望着满桌的菜肴,只觉得胸口窒闷,似是再看不到明天。恍惚间,她疲惫至极的闭上双眼,似有人来了,又走了,她尚且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累极倦极,只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