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紧紧地抱着她, 许久方才松开,小心问道:“可是这件衣裳的缘故?”那一日的汤药他曾反复检查过,连带着所经手之人也无丝毫问题, 霁儿当时的身子正是虚疲至极再无回转的迹象。可复活这种事, 除却她是凤凰仙子的后人, 想来再无别的可能。
“也许吧!”霁月点点头, “当时我只觉得心口处慢慢变得滚烫, 仿佛我自己又是我自己了。”
她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青阳只宠溺的笑笑。他亦是死过一次的人,多少明白其中折磨。霁儿不愿多说, 他不必多问。
那一晚,青阳极是欢喜, 欢喜到忘记了极是要紧的一件事。那便是凤舞自打从南国皇陵回来后, 便只是与翩跹呆在一处, 除却将那件衣衫交予他,再无说些别的什么。
是了, 凤舞原该知道了更多的事。只他太开心了,开心地以至于忘了问了问霁儿,好让她问一问凤舞。那个冰块,可不是他能够轻易撬开的。尤其,还是霁儿看重的冰块。
如此, 次日霁月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要独身出门时, 青阳方才慌了神, 着急的追问道:“你要去哪霁儿?天下已定, 再没有我们可放在心上的事了, 我们这便走,去玉尘山, 哦不,还是去墨离畔?霁儿,你说,我们去哪里都好?”他如何能忘,皇城中还有一位霁儿心心念念的男子,她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到。这天下仍不安稳,他如何能放心她一人出门?
尤其,昨夜凤舞同翩跹来看望她,他没有理由拒绝。他们与她说了些什么,他并不知晓,亦无从知晓。
“青阳哥哥!”霁月握住他愈发冰凉的手指,安慰一笑道:“我去见一见师父,月离的下落还得问一问她。”
“你管他做什么?”青阳顷刻冷了脸,脸色苍白胜过昔日汉霄王朝那片雪。倘或有旁人望见如此情景,多半是吓得半条性命都没了。然而,青阳哥哥永是她的青阳哥哥。如此,霁月只愈发捏着温温软软的嗓音呢喃道:“青阳哥哥,我当初都答应了他,要替他保护好月离同他母妃的雕像,现在月离没了踪影,我不能……”
青阳却是忽的打断她,蹙着眉头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头,嗔怒道:“还月离,你叫得倒是亲昵?”
霁月握住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面颊,仰起脸微微一笑眼眸潮湿道:“青阳哥哥,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比你对我重要。”
那一日,霁月终是出了门,只身后不免跟了个小随从。青阳那一张面容委实是天人难得,落在人群里实在扎眼的很,如此到最后,两人便都戴了拙劣的面皮,若非精于此道之人,平常个江湖中人并不能看穿。
出于隐蔽与安全考量,当日仓促,青阳只得将凤云幽禁在汉霄皇宫。他特意挑了皇后的居处,正好顺手一并将额蓝解决掉。当日,他答应过梦玲的事,总要作数的。然而,那凤圪赶来的却也及时,但他一剑刺出再无回转的可能,念及霁儿今日所受一切苦痛都与那凤圪相干,如此,一剑刺死两人亦未觉不妥。
到最后,余下的却是藏身于柜子里的小女孩,衣着华美,面容却是痴呆的紧。他手中的剑几是要刺向她时,不知何以凝着那小女孩漆黑干净的眸子,竟觉得有些下不去手的感觉。如此,便随意找了个人将她丢出了皇宫。
有关她的身份,他其实不难猜测,大抵便是凤莫邪那位保护了许多年的表妹,亦是他的太子妃。青阳自是晓得,小钰亦是这种种事件里的无辜者,他其实觉得她死与不死的都无所谓。可他记得霁儿对待那位实是他三弟的态度,如此,便也放了小钰。
皇后的寝宫下建有隐秘的地下室,青阳便是将凤云幽禁在那一处。
霁月跳下去那一瞬,几乎是本能的屏住呼吸,这一处,实在恶臭难闻的紧。直待适应了昏暗的视线,霁月方才晓得,那一日青阳哥哥到底有多发狂,以至于将凤云弄得如此生不如死的地步。
狭小的空间里,他为她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他不要她死,却也不要她好好地活。他废了她一身的功力,连同一身的筋脉亦是悉数挑断。霁月甚至不敢去看正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女子,那是她的师父啊!纵是她做了太多的错事,她亦是从未忘记,那是她的师父。
霁月险些顷刻间就原谅了地上那位女子,可她终归是凤云,她小心算计了二十多年,那份敏锐便是霁月与青阳加在一起都半分也及不上。
她极快的感知到有人来到这一处,她无法顺利地抬起头,开口发出的嗓音亦是粗哑鄙陋的。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她直接了断的说道:“青阳,你终于来了。”
青阳不曾开口,地上的女子却是甚是艰难地偏了偏头,随即,又是猛地向后撤去,几是惊慌道:“霁儿,霁儿你活了?”微顿,又是垂下头,嗫嚅道:“我早该知道的,当日那不过是你的骗局,可你这副身子,只怕也撑不了几日了。”说着,已是沙沙地笑出声来。
霁月侧过身便要蹲下身去,不防被青阳哥哥紧紧握住手,便倚靠在青阳哥哥怀里,凝着地上的女子小心道:“师父,你怕我?”
那大抵是十几年来刻入骨髓的一种本能。十几年来,她在师父面前习惯了乖巧听话,心底里,她其实怕着她。可是,师父方才那般后撤的模样,实在是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为,即便到了此刻,师父依旧是师父,骄傲着旖旎一切的师父。可是她怕她,她竟然会怕她?
良久,凤云却是低哑的笑出声来,“是啊,到如今,却是师父怕了徒儿。”微顿,又是不屑地鄙夷道:“这世上哪有人能不怕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算计,连自己的命都能不在乎,你这样的人,不死都对不起你那颗心!”她说着说着忽然嚎叫起来,青阳听着眉头越蹙越紧,极力忍着方才没有一脚踹上去。
霁儿仍旧尊她一声“师父”,他又如何能够当着她的面伤了她?
霁月终究是倚靠在青阳的怀里一步步后撤,最后方才咬唇道:“我只来问你最后一句话,你将南宫月离藏在哪了?”这天下之大,他们一步步寻找,委实艰难。
一直垂首的女子闻言,却是猛地仰起头来,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她全部的容颜,唯有那双眼依旧犀利,且布满了这一生全部的仇恨。她朗声笑起,笑声愈发难堪不能入耳。
“南宫华笙!哈哈哈……这一世你欠我的,便是你儿子做……也还不了我!”她的声音粗哑,且断断续续,霁月实难分辨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倒是凤云,说罢那句话便一头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阳微微蹙眉,紧紧揽住霁月的腰身,缓缓道:“我们走吧,霁儿。”
霁月点点头,到底是随着青阳的步子回到了地面。重新望见干净的天空时,霁月转过身,对上青阳的注视,“青阳哥哥,为师父找个宅子,让她好好度过余生吧!”
青阳凝着霁月始终坚定不移的眸子,微微点头,“好!”
这些日子他不停地奔波说来也不过是为了南宫月离的下落,霁儿生前心愿便是要助南宫苍罹天下一统,现如今他最疼爱的弟弟下落不明,他那皇位只怕亦是坐不安稳。如此,他便替他找到好了。然而,事实却是远远比想象的要艰难许多。青阳手执凤凰令,问鼎天下英豪,连带着南宫苍罹明里暗里的高手都一齐出动,却也没有半分南宫月离的消息。他好像就这般凭空消失了一般。
霁儿醒来后,他不是不曾想就将南宫月离那一事弃之不顾,可是霁儿的眼眸总要他相信,一切都会有结果。如同,她告诉他,他是她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此,便够了。
霁月随着青阳一路走回喧闹的街市,青阳哥哥佯作她身边的小随从,她一个人便晃悠悠的,不晓得东西南北,只觉得这街市热闹得紧。她活了十几年,还从未好好地在街上玩闹过,亦未曾瞧过这街上可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她大多数光景都在玉尘山度过,后来便一直呆在南国的霁月山庄。仅有的几次,还是跟在南宫苍罹身旁,步调匆忙地随他去他的醉玉楼。
这般走着走着,不知觉抬起头时,眼前竟是“醉玉楼”那三个大字。
霁月只觉得做梦一般恍惚,她脚下还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雪花,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这如何是在离锦,正是昔日汉霄皇朝的都城。
她定定的瞧着那三个大字,几乎就要自暖袖中抽出手揉一揉眼睛,乍然间就有人自那门中走出疾步间撞过她的肩膀,而后匆匆离去。
真真切切的不过是她的的一个晃神,然而,一瞬的光景却也是够了。她记得他的容颜,记得他素爱青衣长衫,记得他眼眸清冽。亦是看清,他方才的匆忙和慌乱。
霁月怔怔的呆在原地,愣了又愣,方才回转身开口叫住那人。
“叶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