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运动流传已久,起先经西域传入中原,后得能人改良教授,历经百年,无论民间亦或皇族皆爱此项运动,饶是那木尔也有所涉猎,况且雪狼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不说,骑马之术更为精湛,在马背上用球杖击毬……对他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盛帝也不太看好,摇头对幽阙道:“皇弟!想雪狼国本就建在草原之上,大王又是自小就善弓骑马,两相比较……想赢似乎颇为困难……”
“皇上请放心!臣弟绝对有信心!况且这只是一个游戏,不是吗?”幽阙自信满满,拱手让盛帝尽管放宽心。
听起来不怎么样的建议不知怎么的竟勾起宁太妃的兴趣,怅然所失道:“好久没见宫里有这样的盛事了!记得最近一次还是先帝与宁国舅那次,没想到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听到这些话,宁文渊不作言语,只是默默在一旁观看,倒是文相起身拱手道:“启禀皇上!既然王爷都已言明不过一场游戏,锦上添花,还需顾忌什么胜负?恰好今日乃上元佳节,万民同乐之时,这数年都是一成不变的死花样,能有王爷这般提出新的建议,不光是皇上就是臣——也想看看我们的安王殿下是如何大展身手,万望皇上同意!”
此言刚落,众官纷纷拱手相请,众望所归加上幽阙如此信心满怀,盛帝只能点头同意,“也罢!朕便允了此事!诸位移步马场!”
殿外禁军守卫依次站列,宫人鱼贯而出,绵延数里。锦兮抱琴走在前头,脚还未踏下白玉阶,就听身后有人轻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呵……我当然清楚……”锦兮冷哼一声,停在原地,扭头回望,“裴将军,我的事我自己很清楚,多谢你的关心!”
“可是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出自你的真心吗?”裴远一想到她说过的话,忍不住确认一遍。
“是的!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的真心。”锦兮点点头,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要孤苦一生,即使不是常伴青灯,对于生命无所剩余的她来说,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回望裴远露出不忍之态,她忍不住抬手抚鬓,道:“这么好看的眉毛为什么要皱着呢?其实和大多数人相比——你很幸运!未来你一定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裴远眸光闪烁不定,太过贴近的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甚至,清楚看见锦兮眼底的悲伤,一种无数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沉默。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你拥有如此平静的心去面对未来,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统领!”一阵喊声将裴远的思绪拉回,他别开脸故意拉开距离,问道:“什么事?”
“启禀统领!皇上有令!命禁军卫兵速去马场集合!另外还命统领要从军中挑出几名擅打马球之人前往待命!”
“马球?”裴远心中疑惑,沉吟片刻后对那名兵士道:“我知道了,即刻过去!你先下去吧。”
接着他转头对锦兮道:“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会让安蓉叫你。”
“嗯,我走了……”锦兮对此事并不关心,点点头便转身离开。刚下台阶,还未走出几步,视线余角忽见一名宫女躲开众人视线鬼鬼祟祟从大殿溜出,然后快步朝南边方向走去。
因为那人举止太过可疑加之走路左顾右盼行迹狼狈,最重要的是,那名宫女的脸让锦兮颇有几分熟悉之感,在脑中回想几遍终于浮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眸光微闪提裙跟上了去。
……
宫中马场上自有二十人参赛者乘马分两排站立,身着各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每队十人各由幽阙和那木尔统领带队。那木尔率领着草原勇士连同裴远,幽阙则带领着卫王、商百年以及刚刚挑选出的禁卫军士兵,看上去形势不妙。
卫王也看出局势不利己方,冷嗤一声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蛊,居然和你一队?”
幽阙唇角一勾,低声道:“羞辱之仇,眼下你更恨他不是吗?只有与我联手打败他,你才有资格和我争!……加油吧,卫王殿下!”
“……可恶!”卫王银牙紧咬狠狠瞪了幽阙一眼后才驱马离开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等到比赛开始声一响,马毬被向上抛出,就在落地的瞬间双方开始激烈的抢夺。只闻那木尔一声轻叱,尘土飞扬,马蹄四溅,马毬在脚下滚起往四处游走不断在两队中徘徊,倏然幽阙单骑轻入,从那木尔手下夺过彩毬,再一发劲——干净利索的把球送进球门!
……
锦兮跟着那名宫女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宫殿门口,等到那宫女关门,才悄悄走到一扇半开的窗前,远远窥望。
就听那名宫女走到一名形容狼狈的女子面前,低声唤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女子迟钝的抬起头,再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灰白的脸色,一把扣住宫女手腕:“怎么样绿萼?父亲怎么说?”
绿萼被拽的手疼又不敢大力挣脱,支支吾吾道:“奴婢没能进殿接近丞相,只好外头等……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机会和丞相说!”
“废物!”女子猛地一挥,将宫女掴到地上,闷响震雷,“本宫待你不薄你居然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真是没用!”
“娘娘赎罪!文妃娘娘恕罪!!”绿萼从原地爬起,一路跪到主子面前,双手捉住她衣袖,不断央求,“都是奴婢不好!请娘娘看在奴婢多年侍奉娘娘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还敢求饶?!快给本宫松手!”
自那日文妃被盛帝下令软禁,等同于冷宫的禁足生活就将她所有骄傲、自尊践踏的体无完肤。要知道从小视为掌上明珠的文妃哪里吃过这种苦?才过几日就忍受不住,脾气一天天暴涨,对下人也动辄打骂,除了绿萼根本没有人敢靠近,偌大漪兰殿竟看不到还有旁人在侧。
锦兮在心底微微摇头,对文妃萌生一丝同情,眉眼稍稍低垂,片刻出神忽听木门传来生涩的转轴声,好像有人从外面推开门。
厚重的衣料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这个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停止,有人浅笑道:“好久不见了,文妃姐姐。”
“你这个贱婢有什么资格进本宫寝宫?快给本宫出去!”文妃看见进来的是舒婕妤,不禁柳眉倒竖手指着她让她赶紧滚出自己的地方。
舒婕妤早就料到文妃会这样,掩袖轻笑:“咯咯……事情到了这步,娘娘还摆这么大的架子!……不愧是丞相的女儿!……”双眼一眯,话锋突然一转,“但你很快就不能这么嚣张了!”
“你……”文妃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舒婕妤恨不得掐死。
舒婕妤却退后一步,抿唇继续冷嘲热讽:“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事情都到了这步你以为——还有翻身的余地吗?”
文妃咬牙道:“贱婢!我告诉你——只要我父亲一天还是丞相!皇上就绝对不可能废了我!你跟我斗了这么些年!到最后皇上一定还会放我出去的!”
都说文妃心思简单,城府浅薄,没想到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之所以这么些年她能有恃无恐,不是仗着皇上chong爱,而是因为她姓文,因为她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啪……啪!轮到舒婕妤拍掌笑道:“姐姐说得好!看来你心里很清楚,你之所以能成为文妃全是因为文丞相,而皇上也是看在丞相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才一直包容你,chong着你。但这次……为什么连调查都不调查一下就把你软禁了呢?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都斗了这么多年没有结果,怎会突然翻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头?没有皇上的暗中授意,你认为我敢站出来拉你下位吗?咯咯……真是傻!”
“你说什么?你胡说!!贱人你给本宫再说一般!”文妃睁大眼睛瞪着舒婕妤,催她快些说清楚。
舒婕妤勾勾嘴唇,眉眼向上一挑,举止投足气度丝毫不输给文妃,啧啧道:“说什么呢?姐姐是想让我说一切都是皇上计划好的?还是皇上对你根本没有感情,是在利用你?姐姐……枉你聪明一世却在这会犯糊涂……树大招风,文家终归是外戚,你觉得皇上会放任一家独大吗?啊哈……”
“你胡说……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文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舒婕妤说的又句句戳中要害,让她不得不信,浑身瘫软歪在地上,一身锦绣衣裙宛如绚烂之花盛开在空旷无垠的地板,艳丽夺目却凄婉凋零。
“不会的……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做的!皇上心里是有我的!
一代佳人目光呆滞,犹如疯子一般在嘴边喃喃自语自始,却至终重复着一句话。
舒婕妤冷冷盯了半晌,涂满豆蔻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拂过,身子探前,补了一句:“我差点忘了——皇上还在等妹妹呢,让皇上就等可不好。改日妹妹再陪姐姐谈心,希望那时候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在这里老老实实过完下半辈子!”
说完,拂袖抽身离开,不再看文妃一眼,昔日她只是一介宫女,贱如蝼蚁,从未想过能这么样对待文妃,今日得偿所愿心中居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哼!这个样子怎么和我斗?舒婕妤心中暗爽,方才她的话里只有三分是真,可只有三分就足以骗过文妃。依这样情况发展,要不了多久,这个傻女人就会承受不住,等她疯了的消息传出宫,落到文相的耳朵里——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可是很期待呢!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消息,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成功。短暂的喜悦令她没有察觉屋外还有人暗中窥测,等自己离开过了好久,那人才从屋角阴影走出,扭头先望望屋中仍是哭泣的文妃,才抱着琴走下台阶,脚加快几步离开漪兰殿。
……
赛场上,比赛正酣,所有人都拿出十足的力气争夺分数。眼下两队不相上下,幽阙一方却稍稍领先。放眼满场欢呼,卫王心底掠过一丝愤恨,期间他本有机会一挥入洞,不料反被幽阙虎口夺食,抢去先机,他手臂一挥,单骑带球轻而易举冲破对方防线再下一球,回头四目相对,方才惊醒原来幽阙邀请自己加入队伍根本是一场算计好的羞辱!
想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的气的卫王趁着众人目光都皆放在别处,攥紧僵绳从左侧插入,打算顺着相反的方向朝幽阙撞去。马儿四蹄狂尥震地,战鼓声声催急,一名队员来不及躲闪竟与那木尔一方相撞,缰绳一松连人带马斜入卫王的路线,和他的马狠狠撞在一起,重重砸在地上差点被又乱蹄踩上,亏得幽阙拽住马头,长鬃在空中一抖如同他临空飞展的身姿,平安地将人救出到场外。
侥幸躲过一劫,但那名队员还是伤到了腰骨短时间不能乱动。于是幽阙请求替补队员上场,稍作整顿后继续未完成比赛。仆一发球,幽阙队中的一名球员眼疾手快率先抢走彩毬,一杆进门,将比分又拉大一分。
“好样的!”幽阙大手拍在那人后背,笑道:“打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队员回头,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眉毛浓密,五官端正,拱手回禀:“多谢王爷夸奖!末将城门校尉岳思孝!”
“岳思孝!好!本王记住你了!”幽阙轻轻念一遍那人名字,接着手下再一使力,双腿轻夹马腹,挥杆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快要结束,那木尔却始终以几分之差落于其后。这个结果让他实在心有不甘,一声高呼,用本国独有的方式鼓舞士气,命手下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无论如何都要赢了这场比赛。
于是每个草原勇士都吹起口哨,要用他们的方式横冲直撞,手下的力气也越加不顾忌,只剌剌撞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一名队员承受不住这么猛的力道不注意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失去控制的马匹仰天长啸,四处乱窜,竟然撞到幽阙的马,他身下的马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也不听使唤,发了疯似得拼命要将背上的幽阙摔下来。
盛帝目睹这一场景后,蹭的站起探着身子看,在座的使节,大臣也都纷纷侧目,满脸担忧的模样。
只有宁太妃岿然不动,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一旁,原坐不动的宁文渊始终镇定自若,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