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疏桐的冒险生涯确切地说是始于一个悠久的客栈,而之所以是冒险是因为她为了逃命从虎口逃离,为了活命又奋不顾身地跳入另外一个深渊里,当然那时候她本不知道她走入得也是一个同她性命相关的牢笼。

那日,她从身上摸出一锭方方的银子,从众多富可敌国的男人的手中硬生生地夺过了这个位居繁华地段,藏龙卧虎的京华客栈。现场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唏嘘声,小至北里的老鸨,地头的霸王,大至京华的王侯将相,无一不惊愕客栈主人的决定。

疏桐站在京华客栈的掌权台边,手里紧紧握着契约,那是她的全部,她的生命。她看着台下神情各异的男人和女人们,眼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种惊悸,惊悸那惊心动魄地时空穿梭,惊悸那没日没夜地逃亡,仿佛命运一下子给上帝踹了一脚,所有的危险都集于一身,从那次车祸,加上天灾,然后又被那里的人追杀,每一次都关乎生死。

但是任何一次都没有像这次那样令她有那样强烈的求生意志,源于被人杀死的不可思议,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当她被龙卷风带到这里,饥寒交迫,身受重伤的时候,幸得一名叫黄天的男子搭救,遗憾的是这个黄天草菅人命,淫□□女,无恶不作,疏桐逃离他的一个别苑,却逃不出他夜以继日的搜寻。

她丢失了重要的冷冻盒子,却不敢回去取,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去自己的时空,盒子里的东西很危险,疏桐几次受到何主任的叮咛,一定要照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有些是食用菌无害,而有些却是致命的流行病毒,而之所以将这两种东西分别装在冷冻盒子里是因为研究载体的需要。但是不得已,只能暂且搁置,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躲躲藏藏,加之服装非常引人注目,因此她总是躲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先保得自己再寻回东西,这是她唯一可行的策略。

无奈黄天的人马搜寻不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个黄天会紧追着她不放,大抵是从来也没有一个女人胆敢违抗他,并且逃走,并且让他抓不着;或者是因为她知道他的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在她看来压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看她已经无处可藏,经过三天苟且的逃亡,她来到了东风帝国最繁华的都城——燕京,却发现到处早已张贴了通缉她的告示,她慌忙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系在腰间,伪装成围裙的样子,企图稍微改变一下她的装束,她十分狼狈。一个堂堂的高材生如今却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她很害怕,她紧握的双手可以证明这一点。这里没有警察,没有电话,她不知道该如何求助,孤独极了,只有她自己,一个脑袋两条腿,能化险为夷么?

黄天带着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燕京,并且和她打了个照面,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她简直紧张得要发疯,黄天犀利阴毒的眼神像匕首一样将她给射中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黄天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没有人可以帮她!百姓纷纷绕道为证!

她该怎么办?若是由着他带回去,怕是性命不保,她亲看看见过黄天因为一个丫头伺候不周而将其四肢跺断,然后活活喂食他养的老虎。更何况是她?她不光违逆了他,并且让他好找!她想到那血腥的场面不禁瑟缩。她不会这么倒霉的,可是倒霉的事情就是难以计算得准,他的人已经从背后截断了疏桐的退路。

然后黄天的马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他笑着,黄色的敞衣,褐色的骏马,他笑着,看起来精明无比,也狠毒无比,果然他说道:“就在这里执行车裂!以示你对我救命之恩的回报!”

疏桐脸色煞白,车裂,就是俗称”五马分尸”,原来他想在大白天就地杀了她!她简直难以致信,一下子有一个自由快乐的人变成了一个死刑犯,并且死亡就在眼前,百姓们四下惊恐地逃着,唯独这一处也就是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大客栈里人满为患,似乎全然没有发觉外面这惊心动魄的场面。

她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了,穿越到异时空本原来并不是只有浪漫的邂逅,那简直是一种被迫的冒险。

黄天手下的人已经抡起了手上的绳子,仿佛套一只畜生那样想要从不同的部位套住疏桐。她仿佛是觉得卡车飞速撞来,然后她急中生智抱起冷冻盒子一跳,那一幕又回到了眼前,她只有几秒钟甚至更短的时间,绳子向四面八方飞来,她一个纵身扑向那个人满为患的客栈,竭尽全力向中间挤去。

她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却见客栈场内气氛威严,似在举行什么活动,而一眼望去,但见几位衣着华丽尊贵的客人端坐,他们正在平静地报着价格,叁佰万银……五百万银……五百五十万银……一千万银,报价声缓慢却此起彼伏。

她的一次不得已地闯入,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席间一名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一声暴呵更是令她胆战心惊,他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滚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几秒钟的不知所措之后,她渐渐恢复了神志,她退不得,她反而向前了几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之下,她道:“我是来竞价的!”

她能感觉到她喉咙的颤抖,声音的颤抖。

中年男人略一惊讶,反倒他显得语塞起来。

此间黄天信步而出,摇着扇子,有礼道:“顾掌柜,久仰!家中奴婢不知教养,唐突了诸位,还望看在黄某薄面免了计较!容我带回严加管教!”黄天向在各位在座的尊贵客人抱拳表示歉意。

顾掌柜狐疑地看向疏桐。

疏桐明了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一个黄毛丫头的,她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但是她不可以就这样认了,她只是比以往都要镇定,都要孤注一掷地道:“我是来竞价的!”

顾掌柜盯看了疏桐的双眼片刻,不置可否。

黄天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眼神是胜利的。

突然其中一位客人道:“慢着!”

众人将目光聚集在一位气宇轩昂的白衣公子身上。

那公子举杯,喝茶,从容放下,才道:“既然这位姑娘是来竞价的,我等便不能厚此薄彼,准了她!”

众人一阵躁杂,窃窃私语。

顾清向那位公子施礼,随后又到屏风面前低问:“爷的意思呢?”

屏风后的男子声音慵懒,充满醉意,他道:“既然是静庄主的意思,准了就是!”

顾清折了回来,对黄天道:“黄公子,抱歉,我家主人准了这位姑娘竞价!待竞价活动完毕您再计较不迟!”

黄天仰首大笑,道:“妙极!妙极!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请便!请便!”黄天不动生色地坐了下来。

顾清充满鄙视,那声音冷冷冰冰,他道:“请姑娘出价!”

疏桐摸了摸口袋,那块银是何主任交给她去鉴定纯度的,也是她唯一可以拿来出价的东西了,她将那四四方方的银往桌子上一放,道:“这是我的全部!”

众人惊诧几秒顿时哄堂大笑。

顾清冷笑了几声:“姑娘切莫开玩笑,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十两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疏桐看着那四四方方的银子发出冷冰的寒意,刺得人眼皮生疼。

疏桐的心扑烁得厉害,她几乎是怔在了那里,她不知道她还有何处可以逃,隐约觉得这里是唯一可以庇护她的地方,因为那黄天丝毫不敢怠慢。可是这里却没有容她的地方。

顾清又道:“你,还有更多的钱么?”他打量着她,目光尖刻得似要划开她的肺腑瞧个透彻。但事实上他已经瞧清楚了,结果就是她根本就没有银子了!

疏桐直视着他,没有畏惧,这十银是她所有的财产,她说:“没有!这是我的全部!”

她的语调近乎血腥,和凛冽,让顾清对其刮目,也让所有在场的男子心中一寒。

顾清不再理会疏桐,转身走入了屏风背后。

不久,他出来了。他来宣布这京华客栈的合作方,所有的人都对京华虎视眈眈,所有的人都对京华势在必得,除了疏桐。她的十银和一条命都在搭圆桌上了。

顾清扫视了桌子上的钱,所有的人都是钱庄的纸单,唯独疏桐是小小的银。

他的声音很洪亮。

全场寂静,爆满的人翘首期盼的神色如彩帛铺一般多姿多彩!人群呼出的热浪滞留在京化楼上空显得闷热起来。气味混杂,有的腥臭,有的霉气,有的香浓,有人散发的,也有物散发的,顷刻间尽成青一色了,分不清活物还是死物。

他道:“本次京华全场最高价一仟万银,出价者为西平王姬三爷,次高价为九佰万银,出价者为静水山庄的静殇魂,静爷!第三位为捌佰万银,出价者是……北里红院的慕容嬷嬷!”

全场窃窃私语,此翻客栈会与哪方有牵连呢,看来非三爷莫数了,疏桐仿佛被遗忘了,刚刚的不可思意早已被炽热的宣布所取代。那个叫三爷的人瞥了一眼疏桐,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或者是一种讥笑更加恰当。

静默默注视这个女子,心中隐约觉得蹊跷,若不是情非得以,一个女人何以会如此努力地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唐突可笑的举动?

慕容嬷嬷更加是用一种近乎谗涎的□□的目光扫视着疏桐。

“顾大掌柜的,您就宣布鸣爷的决定吧!”场下的人着急不堪。

顾掌柜了清喉咙道:“按照主人的吩咐,现在决定京华客栈以无价之价与之合作!”

场下暴鸣起来:“什么叫无价之价?请鸣爷说清楚,这不摆明了找茬么!”但是刚才所报的三甲之人中,没有一个出声的,鸣爷不知道何许人也,连西平王都不曾言语相向,大家只是静候着,不久帷帐里透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像是喝了酒,都听得出他的醉意。

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漏听了一个词语。

他道:“所谓无价,就是倾尽你的全部来换取和京华客栈的合作,也就是说必须有与京华生死与共的决心!说白了,便是随时有付出生命的可能!!有谁愿意?”鸣轻轻笑着,仿佛在导演一出闹剧。

“我明白了!”静殇魂心道,”鸣他本就没有诚意合作!只不过借此试探一些人罢了!怕是未能如他所愿,他所希望竞价的人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看着纱帐中那人的身影,心中异样,此人机关算尽手段无所不用。

这个京华原本是朝中一位御厨掌管,怎料两年前传闻主人谋害了大皇子而被满门抄斩,不久以后鸣便接手,这个皇家渊源深厚的楼邸不亚于一个亲王府,鸣能这般轻松接管实在蹊跷。

三个最大的出价者都一声不吭。疏桐微低着的脑袋露闪现了一点希望。这是最后的机会,要抓住机会,在众人的沉默中,疏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她道:“我可以!我的十两银子,再加上我的命!”

疏桐成了聚焦,一个女子站在众多富人的背后,如此突兀的叫卖为许多人所不耻。

静爷趁机观察着三爷的神色,奇怪的是他紧盯着那个姑娘,镇定而又危险,难道是怕她抢了京华楼不成?虽说东风帝国重商,有商便可以提升相应的爵位,可一个王爷没必要这般紧张吧?静想来不禁觉得三爷太过小气了。

屏风一侧之人也皱了皱眉头,他沉默了些许时候,开口道:“你的命都买了,那你还真的是一无所有的彻底了,好!就是你了!”

鸣爷一垂定音,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疏桐接过顾清递过来的京华楼印,焦了点红印泥,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地盖在了镶金的上等绢布上,也将她的决心重重压在了绢书上!她的手不自觉抖动,不知道是应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

这个印注定她的命也牵在了一个叫鸣爷的人的手里,也注定了她不平静的生活。

她仿佛是在梦中,既感激上天对她的垂怜,又对未来的路充满彷徨。

疏桐看着怒目的三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惭愧,仿佛自己抢了人口中的肥肉一般。她眼睁睁看着三爷胸口急剧起伏着,对她的态度由轻蔑转为愤怒,他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了!而她自己却一点挽回的办法也没有。慕容嬷嬷一副想扑上去咬死她的表情,让她不忍多瞧一眼。只有静,他在微笑着,他在向她颔首,疏桐微微欠身向他施礼。

人去楼空,偌大的京华楼寂寞得透着丝丝凉意,她一边熟悉着京华楼的环境,一边回想着顾清严厉的说辞,鸣爷懒散的身姿,三爷羞怒的眼神,还有那黄天离开时愤恨的表情。仿佛一箩筐都是惹不起的人。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些她不熟悉却十分危险的人,因为未知的东西都似乎有一种潜在的威胁感。疏桐立在楼外审视这样豪华的楼邸,心中各种滋味掺杂,她摩挲着粗大的圆柱,抬头望着狰狞的吉祥兽,是那么真实,火红的殿梁散发着淡淡的檀木清香,恍如在梦中畅游一座繁华而充满血腥的大殿!

所有的好奇和浪漫的幻想,皆在逃亡的过程中消磨殆尽,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她必须尽快学会一点东西,尽快了解周边的人,尽快摸清他们的底细,然后步步为营地走下去!但是凡事欲速则不达,她漫步在偌大的楼中,双手轻轻抚过一尘不染的扶手,一步一步踏上碧玉雕成的台阶。

她俯视着底楼富丽堂皇的大理秘色拼花腾龙纹,金漆雕花红木圆桌,银漆雕龙檀木圆桌,黑色玄木麒麟兽阔席等级森严地排列着。每一物体仿佛历经了沧桑般都散发着浓郁的霸气。

中间是一个圆台称作月台,宛若莲花绽放,四周荡漾着热气袅袅的泉水,莲心刻词一首,以金装裱:

金堂戚戚,富贵荣华灼亭心。

雁过深闺。

孤啼飞痕无。

楚歌联营,一袭千帐红。

残灯尽

日沉西阁

天涯不归途

疏桐看着这首词,虽然一时间琢磨不出其中的含义,但是那股子悲凉、无奈、豪迈的意境还是令她心中大动,想来林逋所作的点绛唇与之比起来略显得清秀了,如果莲心的那首词可以比作一把苍凉的剑,驰骋战场,那么林逋的词则是一颗坚韧的草,笑傲群芳。她轻轻念着,对着莲心的一词一句:

金谷年年,乱生□□谁为主。

馀花落处。

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

萋萋无数。

南北东西路。

念完她还觉得意犹未尽,她虽不是文学类学系出生,但是对着中国古代那灿烂的诗词文明却是十分向往,略有涉足的,因而此番触情逗留反倒是觉得倍感亲切。

“你喜欢这首词?”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鸣爷带着银色的面具,气息肃穆。

疏桐回头见是鸣爷便恭敬地回道:“是!”

“和得不错,只是林逋少了分气魄,不适入朝为官。”鸣轻轻移动了步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一身黑裳微微散发出瑞脑香的味道,这片刻的功夫竟引得她失却了心思,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上那枚扳指闪耀的不屑的光泽如同他嘴角扬起的笑。

在恍神的刹那,他已至楼下,步出京华楼的大门。坐上了由四人抬的拢纱轿子,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慵懒侧卧的姿态。他走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早已被清理干净!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那么多人伺候他,有那么多人忌惮他,他面具下的脸庞究竟是惊才决绝,还是丑陋无比?或许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无论他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事实无法改变!

顾清送走鸣爷,回致疏桐跟前,面色依然铁青,目光依然犀利。

疏桐迎向他,欠身道了个礼:“顾爷,鸣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顾清居高临下望着她道:“顾爷不敢当,你叫我顾清就是,日后你便经营好这个楼,鸣爷喜欢聪明的人,如若有什么差池,我便可直接取你性命,你可记牢了?”

疏桐点点头。

“爷说,你的命或许只值十两银子,或许值更多!你没有任何资本启动这个客栈,这是爷给你的第一个考验。”顾清将一张字条递给她,脸颊消瘦散发出黝黑的光泽,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神韵。

疏桐接过一看,字体细致缜密,流畅飘忽,同那首词的字迹如出一辙,上书:开张。心道这是否是对她的一个刁难呢?他们既然能用银子来估算人命的价格,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经过几次生死的较量此刻对她来说仿佛已经是格外仁慈了,只见她看完字条,脸上闪现从容的笑意,她可以做到的,应变如她,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畏惧退缩呢?

她将脖子金链子摘了下来递给了顾清,顾清瞧了她一眼,语调中透着不屑:“你要我做什么?请伙计?买食材?”

疏桐将顾清的神情看在眼里,她知道这条金链子是难以承受京华楼巨额开支的,面对着顾清的老辣明显有些稚气未脱,她笑了笑道:“只向你打听一个人!”

顾清接过金链子掂了掂道:“什么人这般值钱?”

那个人叫做“瑰宝”,是“天下瑰宝”的头号猎奇者,也是她向顾清打听的人。

疏桐从她的馨香阁里找出了一件看起来还适合穿的衣裳,她不会梳繁杂的古代发式,只能将就着梳了个稍微复杂的公主头,使头发和衣服不至于太过不相配。

没有丫鬟,也没有女性的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样一个大的客栈,实在是觉得空旷,她此去只可成功不可失败,她需要招来很多的雇员,让客栈运作起来。她对着铜镜插完最后一支珠花,不由得想着,这个房间,这个衣服,这个头饰以前的主人会是谁呢?还健在么?如果健在的话又在哪里呢?为什么会离开呢?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将客栈交由顾清看管,独自一人按照着地图上面的方向,找天下瑰宝宝庄所在。那个地方不是那么难找,她一路踏着青石板,一路看着周遭的景象,人群熙熙攘攘,牛车、马车络绎不绝,街道边同现代一样都是商铺聚集的地方,招牌都是飘摇的旗帜,有客栈、茶楼、杂货铺、点心店、布匹店、酒楼、古玩店、当铺、药材店等等,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街头杂耍敲罗声、车夫喊道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忍不住哪里都想逛逛。

只不过她现在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毕竟自己还是像走在钢丝上那样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经过一个时辰的步行,她总算是看见了大红漆字书写的”天下瑰宝”几字。她将手表递于瑰宝的刹那,她就猜到了此行不会白跑。

瑰宝如获至宝的样子早已被疏桐看在眼里,他拿出放大镜,左瞧又瞧了个遍,他那机灵的小眼打量着疏桐,疏桐只是很有自信地回视着他,末了他将表往台上一放,道:“只值二千银!”

疏桐着了古装的服饰更加衬托出她的恬淡和冷静,她只是微微展露了一下微笑,以舒缓的口吻道:“不!它值二万银!”

瑰宝双眼瞪得极大,两撇胡子激烈地抖动着,一副生气的模样叫道:“什么破铜烂铁,拿回去拿回去!”

疏桐将表拿在手上,在瑰宝眼前晃了晃:“当真不收?这里头镶的上好的波斯猫眼宝石,十二小颗就已价值□□,此机千载难缝,你这辈子遇上已算是大幸了!”

疏桐走到了窗边,将太阳光照射着钻石,发出夺目的光芒,另人沉醉痴迷,凭着鉴宝的直觉,此物非比寻常,疏桐见时机成熟,便道:“那么告辞了!”

“姑娘留步!”瑰宝擦着手掌讪笑着,“价格好说,价格好说!”

“怎么说?”疏桐人还是继续向大门口走去。

“一万银怎样?”瑰宝急得声音提高了几倍,“这是我所能出的最高的价了!”

那个瑰宝还真是能扳,由二千银下子窜到了一万银,倘若执意要二万银,恐怕他当真不要了,那么除了他谁也不可能会花重金买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价值可言的叫手表的东西。

瑰宝饥渴的小眼正盯着疏桐等她说“成交”呢!

疏桐爽快地答应了,瑰宝也乐得个欢喜。

这时一个白色的袖子一闪夺过了疏桐手中的表,赞道:“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奇物!”

疏桐诧异地抬头,是个男子,气宇轩昂,约莫二十有六的年纪,白净的衣裳,襟口斜镶着金丝宽边,华而不腻,富而不俗,略微卷曲的粗旷长发和明朗的五官相映成辉。她从脑袋中搜索出了一个人,偏上去道了个福:“疏桐见过静觞魂,静爷!

静觞魂笑了开去,眼中有一种淡然的笃定:“疏姑娘好记性!在下愿以二万银买断这个世上绝有的奇物。你可愿意?”

疏桐顿表歉意:“静爷来迟了一步,我刚同这位小哥谈妥了价格,应承了下来!”

“有立字据么?”静爷紧跟着问道。

疏桐低眉颔首,轻摇了头,带着一种不张扬的低调。

静爷笑了,他微微弯下了腰看着疏桐,道:“疏姑娘抬起头来说话吧,在下腰酸得紧呢!没有字据就是没有成交,那么一千五银和三千银姑娘可要思量清楚了!”

疏桐也被他给逗乐了,敢情是入乡随俗也会不巧落了个尴尬的处境。

疏桐不再忌讳,抬头看着这个恬静盎然的华丽男子,心中也早有了说辞:“一万银纵然没有二万银来得多,可既已点头应允,便是一诺千金。”

静爷眼中柔光四溢,仿佛见着了什么宝贝,疏桐只顾弯下腰来签字,字如行云,隽秀中透着遨游四海的大气磅礴。她轻轻按了个指纹,收好一万银的纸单,再次向静爷道福,作别。

静爷目送着疏桐离开,瑰宝好奇地朝她离开的方向张望着,又好奇地瞅了瞅静爷,凑上去问道:“静爷,你说咱这回能赚吗?”

静爷拍拍他光秃秃的脑袋,沉声道:“你那么聪明,这还用得着邀功请示么!”

瑰宝搔了搔首,嘿嘿干笑着,他道:“那您不去送送她?”

静爷给了瑰宝一记打:“没规矩!她虽奇特,但岂能越礼!”

那边疏桐换得银子,这边顾清已将疏桐的一举一动都汇报到了鸣的耳朵中,金链子在鸣爷的手上摇晃着,他还是斜躺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丝优雅都不曾改变。

黑衣如缎,指间的黑玛瑙扳指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掂量着那根奇怪的首饰,嘴角一丝不可抹去的邪气的笑容,懒散地声音悠扬婉转:“还算有脑筋,懂得扬长避短!但必为其信情所累!”

顾清恭敬侍立一边道:“鸣爷,莫非真要一个女子凭借京华楼得天独厚的地利位置来打入燕京这藏龙卧虎之地?会否太过轻率?”

鸣爷摆了摆手道:“未必,她只是其中一颗子,要看她值多少了,越值那么她就能活得越久!我已派人查过,此人身份不明,当真是举目无亲,借着有点胆识,不妨先试试。”

“鸣爷说得及是,可是她一个女人,要照看好京华楼恐怕早就已经是个麻烦了,不能再给爷添麻烦!”顾清一脸忠诚,“倘若她有什么闪失,请爷见谅顾清先斩后奏!”

鸣爷点了点头,他将金链子放进了黑匣子,他道:“原来的痕迹可都清理了?”

顾清作揖,看了看窗外,小声回道:“早已清理好了!”顾掌柜心里思忖,鸣爷招疏桐却也有缘由,那三甲之人有各自的来头和背景,尽管联合大有裨益,但却不好散,而疏桐确是好死好散。

“京华楼何时开始运做?”鸣爷轻呷了口茶,漱了个口,用白巾净了净唇,又舒服地躺好了,微闭着修长的美目。

顾清犹豫了一番,按照惯例,此刻的他应该得马上离开,但是他还是把话说完了:“明日!这是疏老板的请贴,望鸣爷赏脸光临京华楼!”

“光临倒是不必客气!从明日起,直接入住京华蓝苑便是!”鸣动了动身子,乜了顾清一眼,目光萧瑟,他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画中一个蓝衣女子,乌发及肩,手中持剑,顾盼间英姿飒飒,舞剑轻灵空飞,左上角几行极小的字。

鸣却仿佛看得清晰,喃喃念着:

金堂戚戚,富贵荣华灼亭心。

雁过深闺。

孤啼飞痕无。

楚歌联营,一袭千帐红。

残灯尽

日沉西阁

天涯不归途

他道:“将此画收好,一并带去!”

京华楼开张,盛况空前。

没有任何宣传,来人络绎不绝。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每个人的面上满是期待的神色。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煞是热闹。

慕容嬷嬷闻风而来,言辞却是尖酸刻薄的,她道:“怎的?这个‘疏老板’好生架子!人都没到几个,就忙不叠得剪彩!哼!”

嬷嬷混杂在人群中,不停的驱着火药味儿:“臭啊!臭不可闻!”

按理来说大凡新店开张,总要讨个吉利,客人所有的酒水饭食皆免,座无虚席,若是没有巨大的财力断不可承受如此庞大的开销,更何况是京华楼乃燕京驿站之重地,又有客栈第一楼的美誉,开销更是不绯,嬷嬷听闻此番开张东家没有给任何资金,特地赶来凑这个热闹,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挨过这一天。

嬷嬷身边拥促着一群精壮的男人,为她开了一条大道,直通京华楼的正门。

顾清一声不吭替疏桐散发着红包,不时的瞥瞥疏桐,精锐的眼光中满是揣测和不可理解,疏桐则打扮得分外得体,一头流波式的发髻,大方朴素的对襟式外衫暗红榴裙庄重而又轻盈,她始终微笑着注视着人们。

人群再次涌动起来,喧嚣声中搀杂着欢呼雀跃的声,有些则万分沮丧,那些中彩者有的被引入客栈好酒好菜伺候,有些则从二掌柜那领了□□欢喜地回家去了,有些则是美好的祝福,文人们领得个疏老板的笔墨甚是欢喜,那些不懂得舞文弄墨的庄稼人则是干脆将红包丢到地上.

不过每每有这样的人出现,总有一个人默默将红包买下,故而此番上千个红包中除了疏老板定的百分之十的中彩率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成了百分百的中彩率,这个人疏桐没有见过,身材不高,一身粗布陋衣,腿似乎有些瘸,戴着个栗色的斗笠将大半个脸遮了去。

此人很快被人群淹没,顾清轻推了下发愣的疏桐道:“慕容嬷嬷来了!”

疏桐笑脸相迎,来者皆是客,更何况是发了请贴的慕容嬷嬷,北里红院的当家的。那些精壮的男子立在一边,慕容嬷嬷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未料她口中称的是:“顾大掌柜的,辛苦你了!”全然不将疏桐摆在眼里,是的,疏桐她凭什么?她只不过是个打工的!

嬷嬷扭着发福的腰支,走到了疏桐的身边,猛得撞了清减的疏桐一下,下面是数二十级的台阶,意外的是疏桐纹丝不动,慕容嬷嬷到是一个趔趄,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滚下台阶,疏桐趁机一把抓住了嬷嬷的胳膊飞速滑到了手腕上,做寒暄握手状,不着痕迹地掩盖了嬷嬷的出丑,她不动声色地道:“慕容嬷嬷辛苦了,一大早赶来捧场,疏桐受宠若惊,快快里头就坐!阿旺,快快清理台阶,莫让客人们闪了脚!”

疏桐微微抬起头,方见对面茶楼上一个姿容秀丽的男子在吃枣,他的面前放着一把琴。

阿旺应声出来,扛了金柄的拖把,一丝不苟地擦了起来,那台阶由出自大理的秘色防滑红石筑成,原本就已一尘不染!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湿润润的枣核。

顾清替她捏了把汗,慕容嬷嬷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散布流言就和流行瘟疫一样!他没有告诉疏桐以往那些难缠的角色都需要靠银子来打点的,疏桐只有那么点银,全给了嬷嬷也塞不牢她的牙缝。

慕容嬷嬷心有余悸,她重重得捏了捏疏桐的手,笑颜如花:“哪里哪里,疏老板言重了!”她仔细端详着疏桐,悄悄道:“真是可惜了啊,若是嬷嬷能抢先一步将你请到北里来,嬷嬷保你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坐上花魁的宝座,也犯不着在这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告诉你吧,这京华楼里可死过不少人呢!这桌子椅子都会咬人!”慕容嬷嬷神秘地嚼着舌根。

疏桐心道被桌子椅子咬死好过被你咬死呢!她笑着回道:“多谢嬷嬷提点,请!”

宾客席早已经坐满了人,豪客席也坐落的差不多了,嬷嬷也顶多坐了个银漆雕龙檀木圆桌,剩下的黑色玄木麒麟兽阔席四个空空如也,正主儿居然一个也没出现。大牌的人物大概总要珊珊来迟的。

疏桐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席卷而过,看得着却难以触碰得到,似乎得是有人进来了。

果然贵宾席上顷刻间多了两个人,一人带着白色的纱帽,那个黑色玛瑙的光泽是那么的刺眼。

他轻轻饮着新伙计寂四递上的酒,细细品味了一翻赞道:“新丰陵兰,好酒,小二好利索的动作!”

寂四彬彬有礼回道:“鸣爷谬赞,疏老板的吩咐,小的不敢怠慢!”

鸣爷抬头朝疏桐望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举杯向另外一个人敬酒,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着面了!”

对方回敬道:“请!”声音淡然,微曲的卷发,明朗的笑容,他举杯和疏桐打了个招呼,疏桐则是过去,向两人道了个福,见过了鸣爷和静爷。

这两人倒也来得不张扬。

茶楼的男子见他二人坐定之后,一个隔楼翻月,踏席而来,旋身坐在了贵宾席前的月台上,姿态从容。他对着疏桐眨了个眼道:“疏老板,星宿不请自来,来你处讨个差事做做!”

顿时掌声如雷鸣般响了起来,疏桐这回可以瞧得很清楚,那个星宿公子衣着打扮满是书卷气,气质浑然天成,坐那里犹如一尊神像。可惜了额头的伤痕,瞧着有些碍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那么受欢迎!

顾清的眉头如果可以打结的话,那怕是早已经打了十几八十个结了,他压住怒气在疏桐耳边解释道:“此人善琴,名震燕京,有琴圣之号,他的琴非普通人不能听得!此机难得,速速答应下来!”

疏桐虽然对他的名号没什么震惊的,但是既然他那般有名,请他都未必肯来,如今自动找上了门定是有目的,那顾清精明都不曾计较他的目的,自己初来乍到还是莫要呈能,便答道:“既然顾掌柜那样推崇阁下,那你便在这月台上弹琴,可好?”

众人一阵唏嘘:“她居然那样对星宿先生说话!这……真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就是,公子我为了那艺楼几次三番求他他都不露面!”钱眼艺楼的掌楼老板抱怨道。

富贵饭庄的老祥接着道:“可不是嘛,老夫也曾花重金,还在他的住处等了他三天,他不来便是不来!”

“原来你们都吃了闭门羹啊!”一个女人叫道。

“怎么,你请到了?”两个男人马上凑了过去,”你那里的姑娘俏!他会去也不奇怪!”

“呸!嬷嬷我不才,没请到!但是能耐还是比你们大!这赖皮功夫你们还得学着点!我家姑娘们在他门前吹啊弹啊,结果他一恼,亲自拂琴,将姑娘们的琴都给震烂了!你说,妈妈我还是技高一筹吧?”花嬷嬷得意地道。

“切!”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星宿先生怕是要走了!”

“……”

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星宿身上,看他怎么个应对法。

星宿笑着,明眸灿灿,他仅对疏桐送了个眼波, 便开始弹琴,一触及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崇敬起来,身如泰山乔岳拔然,指尖海阔天空般游走,音色翻转乾坤,仿佛一股巨浪猛得扑入人的心野,视线为之一阔,心中为之一颤!

疏桐蓦然发觉,他的琴音是如此浩瀚,宛如昙花要将精彩绽放到整个生命。

她听得心潮澎湃,却被身后一声铜锣的巨响猛得拉回了原地,她心惊肉跳地回头。电视剧中经常出现这样的镜头,来了惹不起的主子那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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