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疏桐和鸣默默收拾碗筷,潋滟的脸在烛光下分外调皮,她托着腮膀子观察着他们,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哥哥将姐姐的空碗放在自己的空碗上,姐姐将潋滟的空碗放在了姐姐自己的空碗上,然后哥哥端碗,姐姐收拾筷子擦桌子,哥哥洗碗,姐姐拿抹布,皂荚水……
潋滟咯咯地笑了起来。引得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为了躲避尴尬各自低头干活。疏桐心里郁闷得紧,明明那种感觉是她一直以来渴望的,但总觉得还是不要触及的好,免得失望难看。
鸣只是觉得疏桐有些异样,他接过她手中的碗放好,拿出干净的手帕递于她擦手。随后道:“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潋滟见哥哥姐姐不说话了,她突然跑到他们身边,比划说:哥哥,你喜欢姐姐为什么不说呢!
鸣和疏桐震惊地看着潋滟的表达,潋滟怕他们不够明白,又拿出一张纸头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哥哥,你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告诉她!
“啪”的一声脆响,潋滟的脸上印着鲜红的手印。
鸣,打了她?!出手那样狠!
鸣从来都舍不得凶潋滟的。
潋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她没有哭,她只是倔强地看着鸣。
鸣的脸阴沉得恐怖,他一字一句道:“潋滟,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嘴!”他戴上了面具,开门,头也不回得钻入黑夜中。
只剩下冷风扑面的麻木,疏桐将潋滟搂在怀里,潋滟哭了,她推开疏桐慢慢地比划着:姐姐,你不喜欢哥哥吗?你也会像哥哥那样打潋滟吗?
“姐姐不会!”疏桐心疼极了,她叮嘱道,“以后再也别问哥哥那样的问题了,知道吗?”
“为什么?”
“姐姐不告诉你,是因为姐姐不知道,哥哥不告诉,他同样也不知道!你就不要问了,姐姐送你回去!”疏桐抱起潋滟吹熄了灯,路上遇见顾清行色慌张要禀告什么,疏桐道,“鸣他出去了,有什么事,等我送潋滟回去再说!”
顾清一路跟在她后头,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潋滟小姐回了房,他才忙不迭地道:“外头有一年轻的东洋刀客叫嚣着要同京华楼的高手比试!说不比,他就放火烧了京华楼!”
年轻的?疏桐排除了是落叶松的可能,便道:“让小青打发了他不就行了?”
顾清回道:“就是让小青打发了,才出事了!”
“怎么了?”
顾清语无伦次道:“那个东洋刀客死了,现下官府正要缉拿小青呢!若是将他逼急了,怕是官府人要死大半,那样更加不可收拾了!”
疏桐三步并作两步赶往前院,只见人群拥挤,那个年轻的东洋刀客死在楼里,小青怒视着衙役不肯就范,他的铁扇上沾染着鲜血,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耐烦的杀气,疏桐急道:“小青!不要冲动!”
密罗认真的解释道:“疏姐姐,人不是小青杀的!我们都看见了!你不信问他们!”密罗指着寂四一干人等!
寂四道:“疏老板,这小子太狂妄,小青只是教训了他,并没有杀死他!”
“那是谁杀的!”疏桐问这话扫视着这一些人!
没有人知道。
衙役越聚越多,他们将京华楼团团围住,为首的穿着大红的官服,戴着黑色的尼帽,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小青不服道:“狗官!我没有杀人!”
疏桐一瞧,这不是真当好么?当是糟糕,上回让他们难看了一回,这次怕是捅到马蜂窝了。
“嘟!吵什么!第一,本官叫真当好,不叫狗官!第二,你手中拿着凶器,经午作检查伤口此人的确死于你的凶器!还有什么话说?带走!”真当好抱怨着,”大晚天还有命案,真是的,朝廷又不给加班费!你冤什么?本官更冤!”
小青几时被抓过,听得此话早已怒不可遏,就这帮乌合之众!岂是他的对手,统统剥皮拆骨也非难事!他一下子挣脱了钳制一个扭身抓住了狗官,兰花指捏着他的脖子娇斥道:“狗官,你哪只眼睛看见奴家杀人了?”
那个真当好打了个哈嘁纠正道:“第一本官叫做真当好!第二本官没有判你杀人罪!只是带回去审问审问!第三你要是不放了本官你就犯了威胁朝廷官员的大罪!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做证!”
疏桐心想,看来这个官看起来糊糊涂涂,其实不糊涂!便拿开了小青的手道:“大人请息怒,小青是江湖中人,不懂规矩!我是这里的老板,有什么话就对我说罢!但是他确实没有杀人!”
真当好捏捏小胡子道:“杀不杀人,本官自有公断!就你吧!跟本官走一趟,还有人告你呢!说是京华楼开张那回死了个叫小六子的人!一并算上!”
官府来势汹汹,并且来的那样及时怕是有备而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疏桐知道这件事情比较棘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的,但是为今之计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疏桐对他们道:“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明儿静爷来了,就请他住下吧!冬至的圆子大会照常举行!还有不可怠慢了星宿先生,他喜好夜里出行,要记得给他留好饭食!顾清,这里暂时交给你了!”顾清沉重地点点头,道:“疏老板你放心吧,等爷回来,他定有法子处理好这事的!”
疏桐回头看了眼京华楼,跟在真当好的后面,也没有人押她,真当好走路一跳一跳,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走了许久便到了衙门,真当好拦住了手下,自己后退十步,向大门冲去,飞起一脚,痛得他抱脚直跳,屁股顶在门上,一个松动便倒栽葱一般滚了进去,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疏桐也笑了。
疏桐被押往了牢房,真当好哈嘁连天,见疏桐被押了进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本官是继续装糊涂呢,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呢?咳,烦透了,睡大觉先!”
真当好正想进去,忽听一柔媚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回头,见得两个女人!慌忙下跪:“真当好,见过娘娘千岁!”真当好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反应!
萧然满意地点点头,道:“卿家平身吧!”
一心见其还是跪在地上,轻轻踢了他一脚,真当好翻了过来,呼噜打得直响!睡着了??
萧然从袖子中抛下一大锭黄金,咚得一声丢在真当好的耳边,道:“本宫喜欢听话的人!”
萧然将一心留在了外头,自己走进了牢房,她的到来使整个牢房顿时灯火通明,香气袭人,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通体金黄的衣衫满是金丝,神采奕奕,活像一个女菩萨!
萧然低头走进了牢房浅笑盈盈,上回看得不真切,此刻疏桐看得心服口服,这么漂亮得女人成为皇后当之无愧!萧然从手下的手中拿过一卷画,她道:“你是唯一一个本宫摸不着身世的人!你可以告诉我你从哪里来么?”
疏桐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小青,而是冲着她来的。她回道:“我若说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你可相信?”
萧然笑着,妖媚而不俗气,她没有说她相不相信,她拿起了一卷画卷慢慢展了开来,给疏桐看,疏桐看着心惊,画中之人和鸣长得真像,只是左太阳穴上有一颗红痣,便笑着说:“此人英俊潇洒,宛若天人,不知道是何人?”
萧然咯咯笑了起来:“小姑娘嘴儿可真甜!他就是东风晴天,是本宫的好姐妹蓝妃的儿子,他当年受了冤屈,被逐出了宫,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萧然眼中泪光盈盈煞是真切,若不是事先知道了鸣的事情还怕真信了她!”本宫想寻他回来,好好补偿!听说那个唤作鸣的人长得和晴天很像对么?”
疏桐心里早有防备,那张图若她猜得没错一定是鸣的父亲年轻时候的画像!疏桐摇摇头道:“不像不像,八杆子打不到边!”反正见过的人也屈指可数,她一口咬定不像!萧然能怎么样?
萧然狐疑,不过她还是温婉地笑着,这女人当真好脾气?她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不过小姑娘,不管你从哪里来的,无家无势的更好,死了也没有人会来追问你的下落,错就错在你替鸣办事,不管他是不是晴天,本宫也一定要找到他,让他身边的人都消失,那他就会乖乖回家了!”萧然笑着,没有任何女人的笑颜可以美得过她!
萧然的香味是浓烈的玫瑰,她的香味熏得真当好连打了几个喷嚏!萧然静悄悄的离开了,真当好挖了挖耳朵,看到那金子仿佛见到了鬼,惊恐地道:“拿开,快拿开!明天拿去分给穷人!”
真当好耷拉着脑袋,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买命财!买命财!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背后拍了拍真当好的背,真当好回头,见得一个长得粗旷而又让人安心的笑颜出现在他头顶,一脸无辜道:“大侠,本官叫真当好,本官不是狗官!要不,你劫狱吧!本官就当没看见!”
静大手一扬,正想打昏他,好让他也有一个借口,未想,当真好骨碌一声倒地了,呼噜打得山响!肚皮里直犯咕噜:老天我真当好是真的想要当个好官的,可是当好官了脑袋就没了那还怎么当好官呢?所以请您不要怪我啊,回头一定给您多烧点钱!
静瞧着他这样子颇有些无奈,便悄悄潜了进去,见疏桐侧身躺在角落里头,地牢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油灯在那里跳跃着,木栏杆子散发着霉味儿令人生厌,老鼠满地乱窜,蟑螂在烂木上大摇大摆地弹着翅膀,那刑具生得锈儿吧唧的,看来许久没有使用了。
静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双手握着牢门,凝视了疏桐的背影半晌,似乎觉得自己突然来有些唐突,怎奈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出去,让她再也不要回京华楼了,那里太过凶险,况且鸣又待她苛刻。
主意打定,便轻轻一用力,那牢门势如破竹,吱啦一声就歪了,见疏桐没有一丝反映,心中担忧,想她莫不是病了?牢里头阴冷这样躺着有损身体,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从背后轻轻替她盖上,轻轻唤着:“桐儿……?”
静觉得不太对劲,那女子出手如电,静促不及防,硬是给点中了大穴,她似乎很不满意,一把推开静冷声斥道:“怎么会是你?”
静惊怒道:“一心?!”
一心揶揄道:“很失望是吧?来了个没有用处的人!没想到他居然真沉得住气,在我捎了他杀人的口信之后,居然还是没有来,当真绝情!看来我低估他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桐儿呢?你把她怎样了?”静自身难保,却还惦念着疏桐。
“她?杀人犯了死罪!自然要死了!”
“胡扯!东洋刀客方死,便有人进来拿人!分明是个阴谋!”
“阴谋你又能奈何?现在还不是身现囹圄?我大可以杀了她!然后便告你劫走犯人,一箭双雕!反正静水对某些人来说迟早是个要拔除的祸害!”
“这么说,东洋刀客之死也是你刻意的安排?”
“是又如何?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他绝情,那我也没必要留这贱人的性命,你就随她一道上路,去阴曹地府当鬼夫妻吧!免得日后动手耐你不得!”
一心从草垫下拉出疏桐,她被封住了哑穴,周身大穴,一字也吐不出,一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静,她没想到的是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他,实在有口难言,满心愧疚。
一心的剑直指疏桐,当着静的面,挥剑,她不用最快的剑法而是用死得痛苦的刺术,她要一剑一剑刺死她!当着静的面让她残忍地死去,尽管这个人不是鸣,但大抵让静看了也暂时可以让自己复仇心理得到快慰。
静简单地动了动四肢,动不了,他急中生智居然倾身倒在了疏桐身上,任由剑**。疏桐只是粗着脖子,不能呼喊,她的面部极其痛苦地扭曲着,静此举当真是令她万死难辞其疚。
忽然金光一道直劈一心的剑,一心本没有防备,临空一剑竟让她退却了几步,火光四射,那人顺势揭开了静身上的穴道,静喜道:“金钩!幸亏你来得及时!”
金钩笑道:“你也太大意了!叫我这个做大哥的如何放心?!”
一心见状况不妙,夺门而逃。
数十个捕快在真当好的带领下,将一心团团围住,他指着一心道:“东洋刀客死的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你自己都亲口招认了,还有什么话说!只要你供出指使你的人,本官就从轻发落!”其实真当好心里也清楚是谁指使的,只是习惯这样问了。
一心轻蔑地看着真当好:“你当真是糊涂!不过……”一心拔剑如风扫落叶,捕快横死数个,其余地都胆战心惊,步步退后,真当好吓得第一个逃跑,边逃边鼓励着捕快:“谁拿下她!重重有赏!”
一心的剑很快扫光了所有的衙役,直逼真当好的脖子,小青突然出现,如蛇般的柔弱无骨化开了一心的利剑,一心仓促逃了去,一席黑消融在夜色中,分辨不出方向。
小青拿着铁扇,飞驰着向真当好杀去。
疏桐慌忙阻止道:“小青,且慢!”
小青的扇刚到真当好的脖子便打住了,娇声道:“为何要饶这狗官的性命!?”
真当好的裤管都尿湿了,他哭叫着:“本官一生没有做什么坏事,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保证离开这里,从这里消失!”他死命抓住了疏桐这个尚在犹豫中的救命稻草。
小青咯咯笑得人毛骨悚然:“疏妹妹,他死了好处可多着呢!第一、小六子的死就此终止,虽然那是东风裂干的好事,但你想想若追查下去,你免不了当替罪羊!第二、刀客死就此终止,一心潜逃,明日自有舆论传播,此人因比武而死!第三、衙门之人都是一心的剑法所杀!从此她成了通缉犯,就可以将其从萧然身边调开!第四萧然也不敢追究,她不会想把事情闹大的!”
疏桐是在犹豫,这个人不算是坏,虽说若有谁再威胁他,他会做一些坏的勾当,但不至于死,瞧他方才带队拿人还算有一点良知!再者他也委实不知道什么!留他性命可行!便私自做了决定,她扶起了真当好道:“你乘夜逃走吧,你知道萧然一些东西,她迟早会害你,不如你将官服给死人穿上,刮花了脸冒充你!走得越远越好!”
真当好泪流满面,将头磕得咚咚响,疏桐紧抓着小青的手,秀眉都凝成了一字,她郑重地劝告小青:“你别想暗中杀他!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龌龊不堪之人,且信他一次,倘若最终他真的还要来害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小青叹了口气,被她看穿了,拗不过她,其实爷这么做也是小心起见,不过看到疏桐安然无恙,自是心头喜悦,道:“且饶他狗命,幸好你没事!”
静忍了许久终道:“你还好意思计较!要若不是金钩赶来及时,她早就被害了!如此一来,我更是不能放任她回去了!你回去着鸣说清楚!既然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她,那么便让她走!”
衙门里头,血腥厚重,树木零落,一片衰败之象。仿佛刚刚遭了洗劫一般,真是一贫如洗,当知府当到他着这份上也算是难得了。那真当好也没有什么家什,收拾停当战战兢兢逃去。看这衙门府第他是清官,看他这样子长得像贪官。
静拉着疏桐的手道:“桐儿,好眼力,此人却是罪不致死!方才他还放我进来劫狱呢!”
疏桐欣慰地笑了,静真是体察入微,宽厚仁慈,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只是想起一个月前自己逃婚的场景,心中又觉惭愧起来,便鼓起勇气想要道歉:“静……”
静笑颜灿烂,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了解!也相信你!只是不能让你再回去,我们一道回家好么?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安家!”
静盛情缱绻,那份真挚而炽热的感情时刻燃烧着疏桐,近乎让她忘却了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目的,静就像是一个遥远的幸福,可以看得见却不属于她的心,她几乎要被打动。
可是她知道得太多,不能不负责任地就走掉。鸣是那样信任她,他是那般孤独,他的心思怕是也只有她才能体察得到!当然她也希望静能够好好的,健康平安地生活!她不能什么都兼顾,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守得住一头,终是要负了另一头。
静见她低首不语,终道:“桐儿莫要为难!虽说两者不可兼顾,但是我若同你一道留在京华楼却是个两全其美的方式,一来你不必为难,二来我也可以就近照应你,若是有谁敢欺负你,定不饶他!”
疏桐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心头五味杂陈,既有一种安然又有一种忐忑,她承认,她喜欢同静在一起的感觉,她可以保持一种松懈的状态,而不必去担忧什么。可是她不可以那样自私,一而再再而三地亏欠他,这令她寝食难安,却又无可奈何,要她严词赶走静,更是不忍心浇他一头冷水。只道:“如此是否有欠妥当?”
静有些觉察疏桐的心思了,笑道:“没有什么不妥的,你就当我是京华楼的客人,我要长住在那里,你总不至于连生意都不做了吧?”
“岂敢!京华楼自是欢迎的!”疏桐只得道。
“那便是了!”静轻轻走在疏桐的身侧,与她靠得十分近,仿佛生怕她摔着了,呵护倍致。
疏桐心中坠坠不安。
小青这一路没少把白眼送给静,好在天不甚亮,瞧着静走得那样近他心里不服气,硬是凑了上去挽着疏桐的另一边,像个多事的小丫头片子。
折腾了一夜,快近京华楼的时候已是上午,冬阳明媚,却不见得有什么暖意。
外头停靠着黄龙玉撵,卧凤流苏宝车,侍卫将宽阔的门面挤得个水泄不通,疏桐问道:“小青,这是怎么回事?”
小青一拍脑袋,那声音仿佛给罐了蜜,突然间娇滴滴让人直起疙瘩:“疏妹妹,奴家忘记告诉你了,这皇上东风浩同皇子出巡恰好赶在今天回来了,听闻京华楼菜色十分独特定要来见识一翻,还特地点了上回那个价值一万两银吓倒众官的馒头大餐呢!”
“是么?”疏桐略微有些诧异,看来这市井的宣传力量不容小觑,连深宫大院都给吹到了。她敛了敛神色,毕竟那是皇帝,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三人一同从边门进了去,那坐中央的自然就是东风浩了,上了年纪瞧着却越发有一种神韵,一种从容淡定的气质,他的眼睛很有神,却看不到他的心,狭长俊秀的脸被岁月捎上了几丝沧桑,举手投足之间颇具一股贵族的风范。
他朗声笑着,声色柔和音域宽广,他举杯喝酒大声赞叹,大口吃菜,毫不做作。东风胤和东风裂也坐在一侧,萧然则依偎在皇上身边,斟酒伺候着,体贴备致,她的笑如春水那样含情,细语如小猫一般轻柔,东风浩也只是象征性地喝着萧然喂他的酒。
鸣站在东风胤的身后,依然戴着面具,落叶松站在东风裂的身后,却总是不停地打量着鸣!因为他听闻,京华楼的伙计昨日打败了东洋刀客,那刀客已然身死,心中顿觉受辱。瞧鸣脚步稳健,内力深厚,有机会定要着他比试比试,出口气!
顾清在一边指挥着上菜。
疏桐觉得静有些不太对劲,他的手握得她生痛,她抬头观察静,见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猛得记上心头,他说过他的杀父夺母的仇人左太阳穴上有一颗红痣!而这个人恰好有!而他是皇上!
疏桐这一惊可不小,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那日在皇冢中,太奶奶就已经挑明了,静是蓝妃同前夫之子,仇人自然是皇帝!看来太奶奶也瞒他瞒得苦!
疏桐为安全起见,催促着让小青先带他回房,让他先冷静下来!怎奈静一动不动,十头牛也拉他不动!僵持了片刻,静才恢复正常,神色泰然道:“先行回房!”
东风浩似乎觉得这边的宾客神色目光怪异,顿时警觉,寂静了会,他从容地喝完酒,放下杯,看了眼静,蹙眉,打量,在一恍神的关头,觉得他像极了静易郎!那个可怜的男人为了救自己的妻儿死在他的手上!而他应该是当年蓝妃瞒着他放过的小东西!而这个小东西正充满杀气地对他一瞥!
浩招呼道:“那位穿白衣服的小兄弟,不介意的话过来同朕喝杯水酒!”
静一怔,轻轻拍了拍疏桐的手背以示安慰,屏退金钩,随即阔步来到东风浩的跟前,大方地接过酒,一饮而尽,不卑不亢道:“多谢!”
“很好!你知道些什么了吗?”东风浩问道,眼中满是闪烁打探的意味。
“知道了!就在方才!”静毫不忌讳地回答。
“那好!朕等着你!”浩一字一顿道毕,伸了个懒腰,自己垂了垂肩头,道,”朕老了,是时候了!”
“明白!”静彬彬有礼道。
东风浩颇为讶异,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见他不打算动手,便笑道:“今天便不为难你!但朕会给你机会!你且下去!”
静看了看浩的贴身十四护卫,打量了他们的功夫,便抱拳引退。
只听萧然在浩耳边道:“皇上,没想到静易郎的儿子到是比他父亲懦弱了!你放任他多活了十几年,还百般对静水山庄关照,他怎么连声谢谢都没有呢?真是不知礼数呢!”她故意将声音漏出来让他听见。
静止住了脚步,拳头隐隐露出了怒意。
疏桐见状轻道:“你明知道她在激怒你!”
静宛然道:“你说得没错!”他轻轻挽起疏桐的手同她入内。
疏桐只觉得背后一阵灼热的烧痛,仿佛有人在盯看着她。
宴席上本是僵硬的气氛在静离开后缓和了下来,大部分的人都被浩同静的对话搞得摸不着头脑,唯有鸣担待着一股忧心,唯有萧然算计着静的每一种可能发起的愤怒!
东风浩笑意满面地宣布:“朕决定要今晚住在京华楼!”
这个决定非同小可,侍卫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一一被东风浩斥退。
天空阴沉得发白,地上天上都是一个色,白里透着灰,就像静的心一样,火热里透着寒冷,他起身,抖落身上的雪,飞身下屋,他手中紧紧握着剑,紧得仿佛要将剑给掐了断,他看着浩住的那间房,他的眼中还燃烧着一种挣扎。
他的脚钉在了雪地中,他的头发惶如狮棕般生硬地在风雪中摇曳着,他只在这里住一个晚上,难道这就是他所给他的机会不成?浩的房门外头没有侍卫,只有灯火在那里跳跃着。
一个人在那里读书,一页又一页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却翻得他心焦。
他提剑正想要闯进去,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头,随后抢先一步飞身穿破窗柩直刺灯下之人。
静只来得及道一句:“糟糕!”
却见金钩已经身中数箭猛得从屋内倒退出来压倒了门框,静的脑筋还没反映过来,身体却开始行动了,他一个转身避开如蝗的飞矢,一个水中捞月便将金钩猛落的身子给接了去。迅速退却至一僻静的房中,只觉得心头一阵撕拉的巨痛,仿佛那些箭枚枚都剜在他身上一般,他忍着怒气,道:“你怎这般傻,竟然拿自己去试探!”
金钩眯着湖蓝色的双眼紧紧抓着静的臂膀,紧紧地,如此僵持了许久,他才道出话来:“屋中的人是萧然!怕是那狗皇帝早已逃跑了!你要当心!莫中了计!”
“你……你怎可如此……莽撞!你若出了什么意外……”静拿着他的双肩,没有顾及金钩的话,无奈而又懊恼,金钩数年前已经脱离静水山庄独自经营去了,他是因为太奶奶过世特意从缅西海的布庄赶回来悼念的,怎能搅和进静水山庄的恩怨呢!
金钩若无其事笑笑:“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我们小时候打架还不是打得几天都卧床不起嘛!”他拍拍静的肩头,坐了起来,再次重申道:“那萧然功夫实在了得,你可要当心!即使皇帝有意让你复仇,但是身为妻子怎可放任丈夫由着你去杀呢!”
静点点头,金钩那样的身手却也躲闪不及,萧然还真是深藏不露,原只当是她言语刻薄了些,没想到却也是个行家,竟然连他都没有发现她能武!
静替他清理伤口,伤口非常利落,看地出箭术极为高超,若不是仗着内力相抵,怕是早就穿了肺腑!丧了命,静道:“你若还当我是兄弟的话,以后不要冒这样的危险!”
金钩挨着倒扎钩的痛苦,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只道:“我当你是兄弟,哪怕是用命来相抵,我也毫不吝啬!你我身上的血虽不同!但是你明白的!”
金钩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赤露的臂膀紧搭着静的臂膀,一脸自豪!
静为其所动,便也不加苛责了!他明白!大丈夫能够死而无憾,却也难得。
正沉默间,窗外一条黑影掠过,静直扑追赶,那人没有跑多远便停了下来,只听他道:“你以为东风浩会伸着脖子等你去砍么?你以为他真的会为当年的事情愧疚么?别天真了,他给你机会只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罢了!他明日清早便会偷偷从偏门起架回宫了!你自己拿拈着!”
“你又是何人?凭什么会知道?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静狐疑地看着他,只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却记不得是在那里见过。
“我是谁你不用管!总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却恰好有个共同的敌人罢了!”那黑衣人说毕,冷笑一声,纵身上了屋顶,消失在暗夜中。
静没有追赶,只觉得暗处有人躲着偷听,便道:“你出来吧!”
鸣从一侧的草丛中跨出一步,他的手放在背后,眼睛尖锐地盯着那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静道:“你都听到了?”
“是的!”
“你会怎么做?”静开始警惕起来。
应该我问你:“你想怎么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鸣冷哼道:“因为你不能死!蓝婷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是她和所爱之人唯一的血脉!”
静这一惊可不小,半晌说不出话来。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么?可惜我不想告诉你!也不想再提到这件事!记住明日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切不可自行动手!”鸣言尽于此,留下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鸣回到沁园,却也不回房,只是在独木桥上看着池水中易碎的月影。
疏桐在亭中等他,见他回来慌忙迎上去。
还未等她开口,鸣劈头盖脸即道:“你就这么记挂担心他?!”
疏桐语塞,听得出他的语气已满是怒气,只得适时候打住。
鸣见疏桐反倒是一言不发,突然暴出一声冷笑道:“怎么?怕我害他?”
“你不会!他是你哥哥!”疏桐还真有点担心,毕竟静要杀的是他的父亲!
鸣抬起疏桐脸,双手捏得她生疼,他一字一顿地对疏桐道:“我对他说了一句话,劝他明日不可贸然动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疏桐心跳得紊乱。
鸣凝视了她半晌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一个敌人会笨到把他的计划提前泄漏让我们去防范!”
疏桐无话可说。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我是个骗子!”鸣看着她狐疑的眼神,只觉得浑身热血窜流,他狠不得捏碎她的脖子,虽然他不值得去信任,但是他希望她能够!
疏桐竟觉得有些恐惧,鸣的鼻子靠得她那样近,她可以轻易呼吸到他鼻子的气息,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怒意,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他曾经是那样毫无理由地杀死白剑、杀死爱他的人、杀死他嫡亲的大哥!他会放过静么?静要杀的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啊!
不过她愿意相信,只是鸣他讲得太过含糊,静不得其意,或是静从小未生长在人吃人的皇宫中,可能会有些令人担心。疏桐道:“我相信你!可是我担心他!”
鸣默默看着她,他也很担心,自己夹在父亲和兄长之间已是尴尬,若让静知道他夹在仇人和弟弟之间又会做多少挣扎和烦恼?
夜色阑珊,外头的冷使两人浑然不觉。
疏桐碰了碰他的臂膀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同胤相处已使我胆战心惊,却还要因为静的缘故令人担忧,我只不希望看到你们有什么损伤!”
疏桐心里清楚鸣的无奈,一个要帮,一个要杀,一个要瞒,还有各个都得防,那是怎样一种心境,她都无法想象那需要怎样的智慧和忍耐。所以他沉默寡言,心细如尘。
谈话不是十分愉快,每个人身上仿佛都压着块巨石,有些压抑。
疏桐走回自己房去,却见鸣一直走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与她保持三步的距离,他这就算是送自己回房了,可他从来不说也不经任何同意,他只是很自然地那样做了。
夜,黑,冷瑟。
静透过雕花镂空的长廊壁,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禁不住将食指聚紧,握了个结实,无处容手,竟然将拳头打在了雕刻细致的廊壁上,跌落层层粉灰。
他曾几次都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就不在乎鸣对她的感情么?鸣从来都不会去承认喜欢谁,可是他却分明几次从鸣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妒忌,深深地妒忌。
静看着自己的拳头,将手搁到了背后,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在夜幕中呼出的热气格外刺目,他四下寻找着可以让眼睛有个支点的地方,明朗的双目隐约暗藏着一种伤痛,仿佛能够瞭望到最终的结局,而那个结局却深深刺伤了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离他十个步子的距离,他竟然此刻才发现,正想和她打个招呼,那女子便如幽灵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静的话如哽在喉,终是自言自语道:云煞,我有试过去爱你,可是我失败了。
他曾自认为自己已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如果说定要有什么缺点,那便是太过仁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始终相敬如宾,不忍去逼迫她,并且至始至终都跨越不了这道鸿沟。情不自禁地愿意将生命给她,这是为何?
静久久徘徊在金钩的房门外,眉头紧锁。
一道门,门里门外隔着两种情感,家仇的敌人异常强大,令他踌躇再三,他不可以冲动地去牺牲庄内兄弟的性命,儿女私情同样令他手足无措,面对鸣他竟然丧失了自信和从容,如果非要剩下点什么的话,那便是胸怀了,可是这个胸怀能宽敞到多久,他亦无把握。
蓝苑,鸣独自饮着新丰陵兰,却不知是何味道,他的眼睛锐利地盯着一个方向,若不是静拦着他,那名黑衣人定是走不远,他也曾怀疑过另外一个人,可是见他安然在房中读书,丝毫没有外出的迹象,这令他松了口气,起码二哥还不至于背叛他,可又会是谁呢?
有时候往往一件不明了的小事可以完全扭转事态的发展,他伙同二哥杀害了东风宣,因为他是毒杀蓝妃的帮凶,可是却被萧然得知蛛丝马迹,她利用欣然对他的爱慕之情,以及杀她父亲的仇恨,设计想将二哥一网打尽,所以他必须狠到一个也不留。
他的心有时候硬到麻木,为了二哥,为了自己能有机会报仇,他必须牺牲一些对他无关紧要的人,他至今都记得自己杀死欣然那无情的一剑。那一刻,他的心曾经痛过,不是为她的死痛,而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杀人,他为自己心痛。直到最后他还是亲手扭断了她的脖子,后来他又拿着剑指着疏桐,其实那一刻他已再无心力再去杀掉她,他看着她,威胁她给出一个理由,他相信她一定能为他找一个理由的。
她说她的价值在于保护自己的家人!这个理由本足以让他杀了她,可是她却有时间大方地推开了他的剑,因为他在回味她的话!她就这样自信地认为他不会杀她?!而他确实没有动手,他不想让她死,至少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鸣放下酒杯,去密闭的“幽室”,见萧然在幽室外,灯火在风中猛烈地摇摆,那里刚进行过一场战斗,两扇坏了的门窗布满了细密的箭孔,活象被拔了刺的刺猬,千疮百孔。
鸣收敛了杀气,只是恭敬地道:“皇后不同皇上同住在‘幽室’么,夜气凉,有损身体!”鸣说罢自然给灯添了点油,又加了灯罩。
萧然合上书,仰起脸打量着鸣,巧笑嫣然:“你是哀家见过的最没规矩的手下!不过你的细心到是同一个人十分相像。”
萧然稍后了片刻,见丝毫没有提起鸣的好奇心自言道:“想当年,浩也是这样!只是哀家搞不懂的是浩的那个不成器的裂儿却似捉迷藏一般,体贴关心人又有什么错,偏藏头藏尾的!”
萧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明洋溢着幸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大概是鸣默默为她添油加亮,让她想起了以往的事情,心中顿生柔情。
鸣默不作声,东风裂的品性让他质疑,同样萧然的话也让她觉得是故作姿态。
萧然收起了笑容,一脸肃穆,她正色道:“哀家到是差点忘却了,你是对家!你以为你不说话,哀家就看不透你么?!”
鸣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转身便走!
萧然盯看着他的背脊,仿佛要在那里烧他个千百个窟窿,他居然可以这样轻蔑的离开?他这样一个没有地位的人居然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是皇后!她想说什么,谁都要听她讲,她想要谁死,谁就不能活!
她一咬朱唇,怒不可遏,狠狠将书扔向灯罩,书击碎了灯罩,听得清脆得碎裂声,随后火花奔到了书页上,愤怒地燃烧了起来,将萧然的脸照耀在冲天的火光中。
书像一只火蝴蝶一般在冰冷的地面上跳跃着,渐渐熄灭,轮为黑夜,漆黑中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萧然轻轻地低泣。浩背叛了她,她忍了,她得不到爱便学会了从他身上夺取权利,儿子是她的筹码,也是她唯一感到安全和体面的事情,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是却对一个小小的鸣奈何不得,她没有把握可以即刻取他性命,可她懂得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
借刀杀人恰是她所擅长的,承如她在黑夜中笑着,任何人也看不清楚她笑得面目,她发出了笑声,可是她两片薄唇却是僵硬的,她的双目在黑暗中炯炯闪耀,她要逼他出手挑起争端,但这个人不是鸣。
鸣对方才萧然的震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快步离开萧然,他怕再停留一刻自己便会克制不住杀她!而他也无把握!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他忍,他要暂时忘却。
他站在静站过的地方,停住了步伐,摸着静锤过一拳的地方,摩挲着那鲜血的痕迹,脸上呈现一种淡淡的笑,原来静也这般妒忌过。
夜深了,鸣忽见落叶松偷偷跳墙而去,正打算出去看个究竟,半路却杀出一柄亮剑来,那剑光神出鬼没,极其灵动,一时间让鸣忽视了她的容颜,二十个回合之后,鸣夺下了她的剑直冲她的咽喉。
可是剑却没有进入,一白袖用袖风带转了剑的走势。
静尴尬地看着鸣满脸狐疑的神色。
云煞跪在静的跟前,羞愧难当:“静爷,云煞知错了!”
静脸色淡转却瞧得出来已是怒气横生,他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让解释变成掩饰,苛责也是无用,只是云煞这丫头定是以为杀了鸣,便不会再有人同他竞争疏桐!她太傻了,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此刻她早就被鸣当刺客给诛杀了!他不由得看向鸣。
鸣一脸冷色看着落叶松消失的方向,道:“你不用解释!还是那句话,明日你要小心才好!”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一定会对我下手?”静道。
“我太了解她,那是她惯用的伎俩,她不针对我那么你便是她唯一有把握对付的!”
静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她会怎样对付我?”
“如果我是她我便会尝试激怒你!逼你出手,无论谁死她都将受益无穷!”鸣在背光处勘察着静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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