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大戏院敌特遭火并

“肥牛”躲在大戏院看戏,他端端正正坐在楼上第一排。他的周围,隔几个位子就有他的一个贴身特务,一个个歪戴帽、敞着胸,在紧紧守卫着他。他这叫万无一失。为什么?有个得力的靠山呢。常???道:“官凭印,虎凭山,妇道人家离不了男子汉。”这靠山自然是日本人。每天晚上,日本人轮流在大戏院看戏,那些警察局,宪兵队和一些军政要员,差不多场场不落。你想,他钻在这里看戏,不是挺安全的吗?这“肥牛”的名字叫费牛,叫来叫去叫成“肥牛”了,他又粗又愣,就是心眼不正,唉!人也不能光看相貌。

连日来,北风呼啸,雪花飞舞,远山近树都披上一层雪白的棉被。一到晚上,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天,太冷了。

这年月,影楼呼酒把盏,穷人流落街头。每天晚上,大戏院门前饭馆的炉火边,总有要饭吃的娃娃、老汉冻死在那里。他们白天要饭,晚上暖和一阵子,可这炉火到后半夜就一点热气也没有了。天明,小伙计一透火,唉!人都僵了!日本鬼子这几天没发生过正面战斗。傍晚的时候,几个日本鬼子带着日本娘们,走进了戏院。“肥牛”也照样端坐木楼,嗑着五香瓜子。他身上挎着两支手枪。嘿!这叫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楼下的跑堂使劲往楼上扔热手巾,让那些大大小小的“先生”、“老爷”们擦把汗也好看戏,大冬天擦汗,也是为“上座”讨好。这才叫穷讲究呢。

大戏院门前已经有不少人在做买卖,一个军官搂着一个穿狐皮大衣的妖冶女人步入院内,一位胖的发福的阔掌柜拉着一位二十几岁的妙龄少女也进了院内。这时,一位气宇不凡、神情昂然的日本军官走了进来。他跳下黄包车,让一个特务扛着一个小皮箱也进了大戏院。

这个小皮箱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前些时候,有个客商不是曾把皮箱放在黄包车上吗?皮箱里不是藏着雷管炸药还被特务跟踪寻找吗?不是晋民巧施调包计让放在“逢元号”商号吗?对!就是这个皮箱,如今总算用得着了。

原来,田振和王富掌柜得知今天有华北的一个特务要员容瑞三要来阳泉解决警察局和特工组的矛盾冲突,因为他们之间不时存在着裂痕与磨擦。这样,正好给我们造成伺机可图的机会。本来,田振想必要时才用这皮箱的雷管炸药来炸毁敌人军车的,现在上级指示他在大戏院里做文章,以造成敌人的相互火并。?田振一身日本军官服装,大摇大摆地坐在楼下第三排,身后的伪军也和他并坐在一起,戏已经开演了。

今晚的名角是“水上飘”,他本是三十多岁的男子,却扮演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旦角色,在《双锁山》这出戏中,他扮刘金定。走起路来,一阵飘摇,加上那清脆甜美的嗓音,简直让人看得入迷了。

田振正看着戏,前排有几个伪警官凑过来给他送上瓜果点心,还给他点着“哈巴高(香烟的意思)”。田振厌恶地看了他们几眼。这伙人个个都是二十一天孵小鸡——坏蛋。他们巴结日本人,就像孝顺自己的父亲一样。田振想狠狠打他们几巴掌,但一想,二月里穿单衣——为时过早,不能冒然行事。

那位华北特工组的要员容瑞三,瘦脸长鼻,招风耳朵,他早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会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陪他看戏的是“广懋公司”经理和“保晋公司”董事长。这两位头面人物虽然都是搞实业的,但也得巴结上级的大人物,买卖才能做好,不然,惹怒了官府,贸易怎能兴隆?怎能发达?

田振无心看戏,他看得出宪兵队果然和警察局有矛盾,宪兵队的大小头目当然是日本人,他们手下的特工组头目直接受日本人指挥,而警察局大小头目全是中国人,他们认为自己强化治安有功,对特工组头目着实看不惯。一个戴小帽的便衣仗凭日本人是他的后台,耀武扬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妈的,你瞧你戴那个平天冠帽,还穿一身黑皂衣,吹胡瞪眼,查户口,搞保安,天天欺负老百姓,哪还有脸坐在这里看戏?黑狗子。”

警察局的小所长也对骂道:“你什么玩意儿?仗势欺人,还不是靠你的干老子?有本事你和八路军对对仗?瞧你那个德行,祖宗也跟着你丢脸。”

两人对骂,简直是狗咬狗,一时间,各自的人马一齐上来,拉扯的、叫骂的、呼喊的,闹得不可开交。田振一看时机成熟,和那个扛皮箱的队员一使眼色,他把皮箱放在地上,用烟头把皮箱里的纸捻点燃后,立刻离开座位向后走去。因为他的后二排正座上,正是汉奸头子容瑞三,几个日本军官也叽哩咕噜说些什么。

斗嘴打架的两队人,还不停地对骂。他们一见日本军官来了,谁也不敢吭声,都规规矩矩地立正。光立正不说,那一伙还要这位日本军官评理,田振哪有闲功夫给他们评理?他大声喊道:“八格牙鲁!统统坐回去。”

他看准一个警察的头目,“啪啪”两记耳刮:“你的警察局,大大的坏了,警察局的人,统统的死啦死啦地有?宪兵队的人,大大的,哟西!”他蹬蹬蹬蹬离开戏院,走出门庭。

楼上的“肥牛”往下一看,奇怪!这个日本军官为什么说话的声音不像日本人?他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他一想,不对!莫非他是什么田振?这小子可是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呀。他越想越不对,本想自己在这里藏身为好,倘若他真是田振,我人多势大,还怕捉不住他?倘若他真是日本人,我这是“中日提携”也算保护他以防不测呀。想到这里,他一声口哨,那二十几个特务一齐拔出枪来,跟着他走出了大戏院。

“肥牛”还没走了几步,只听“轰轰轰”的爆炸声,就在大戏院的中心响开。这一响,戏院顿时大乱,容瑞三当场炸得昏了过去。前三排、后两排的日本军官,特务头目,大小警官,被炸得不是没有了耳朵,就是没有了鼻子;不是炸飞了胳膊,就是崩坏了眼,血肉模糊,哭声震耳。好在炸药的威力并不大,对周围的人倒是一场虚惊,楼上楼下的警察们,一齐喊道:“这是他妈的宪兵队干的,我们能让他们横行霸道吗?”

有几个警察按倒一个跑得慢的宪兵队小头目狠狠打了一顿。不知谁把电闸也给拉了,戏院变得一片漆黑,几十支手电筒晃来晃去,戏子们早都开了后门,连妆也没卸就跑光啦。

日本宪兵队一排人马荷枪实弹站在门外,见了穿警服的立刻带走,有的警察打开窗户就跳,那容瑞三被一伙人扶起来,吓得他连夜坐上火车跑了。

“肥牛”跑出大戏院的当儿,只见火光大作,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他立刻断定这是田振干的。他顾不得戏院的大乱大喊,带领弟兄们就去追那个“日本军官”。

街上的人光听到响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肥牛”转了几个弯,来到新顺巷老君庙,只见前面走着一个日本军官和一个便衣,他大喝一声:“站住,不许动!”几十杆枪立刻把这两个人对准。“肥牛”好生得意,嘿嘿一笑:“田振,缴枪吧!怎么?还犹豫什么?”

那个日本军官回过头来:“你的什么的干活?”原来是一个脸色很凶的日本军官。“肥牛”一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唉!我这是送猪肉上案板——上门挨刀,我怎么这样糊涂。就听那个日本军官大喊一声:“你的杀啦杀啦的有!”他命令那个便衣特务回去向混成旅的军官报告。“肥牛”此时一声不吭,动也动不得。不大一会功夫,混成旅的两辆摩托车和十几个日本兵一起围了过去。

“肥牛”这是有苦难言,有话也说不出来,他立刻恭恭敬敬地双脚立正:“太君,游击队长田振化妆成太君,跑到这里来了。我的瞎了狗眼,太君开恩!”

那个日本军官叽哩咕噜—阵日语,然后对“肥牛”说:“你的混蛋!把他们的枪统统上缴!明天到宪兵队,我要亲自审问你!”

“肥牛”还要再说什么,只见摩托车上的一个日本军官“嗖”地一声,举起洋刀:“巴格!缴枪!”那二十几个特务,只好一个个卸下手枪,“肥牛”也小心翼翼地把两支手枪亲自放在摩托车上,又向那个日本军官说:“太君!我现在就去!”

日本军官说:“大戏院发生爆炸,这是军曹刚才告诉我的。你的明天去平定宪兵队交代,明白?”他已跳在摩托车上,“嘟嘟嘟嘟”,走了!

“唉!算我倒霉!弟兄们先回‘红部’去,明天都到宪兵队,早晨七点集合,不许迟到。”

“是是!明天都到宪兵队”。

特务们一走,“肥牛”一想,坏了!我要是在这里遇见真正的田振,这不是小鬼拜见张天师——自投罗网吗?我得赶快离开这里!他三步并做两步走,拐回一条街来,见街上大喊大叫,满街都是日本人、警察,还有不少看戏的商人、太太、小姐,他们都在拼命地跑,秩序乱的不成样子了。“肥牛”身肥体大,这么一露相,反被一个人紧紧盯住了!你猜是谁?田振!

田振一走出戏院,进了—个小胡同,三下五除二,连忙脱了军装,换了一身对襟棉袄,戴风雪帽的小商贩打扮,那个队员也换了一身小商衣服,闪进胡同,快步离开!

田振刚走到老君庙,就碰见“肥牛”带领一班人马去追日本军官。心想,肯定是“肥牛”发观了自己伪装日军而追赶的,他现在是小商打扮,谁能认识自己?等日本军官一走,他紧紧跟踪了下去。

“肥牛”正走在黑桥东侧,田振猛然大喊—声:“‘肥牛’,你别跑!田振在此!”

这一声不要紧,吓得“肥牛”头上象浇了一盆冰冷的水,一看是个小商贩,不由的又恢复起元气来,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振不再和他罗嗦,因为黑桥的对面还有日本兵在巡查。田振正要举枪,“肥牛”拔腿就跑。跑?费劲呀!他老兄又肥又胖,像头笨猪,怎么跑得了?田振打了一枪,“啪”!没有打中!“肥牛”这么一跳,跳在黑桥的下面,手里紧紧地扒着桥的栏杆。桥下是冻了冰的桃河,这桥有几十丈高呀,妈呀!不打死也得摔成肉泥!

田振对准“肥牛”,“啪啪”两枪,打得“肥牛”双手离开桥栏,头上少了半块脑袋,连哼都没哼,便掉在桥下。桥那头的日本兵朝这里开枪。嘿!这才是为英雄送行,为汉奸送葬哩。

直到今天,田振总算把阳泉、平定的五条牛全宰了,替人民除了害,报了仇。他和那个队员,趁着蒙蒙的月色,踏着厚厚的冰雪,到辛兴睡大觉去了。当时有童谣唱道:“处决五条牛,锄杀狗特务。英雄逞虎胆,亲人斟美酒。宰了五条牛,日本发了愁。今天砍小牛,明天赶老牛。”

“赶老牛”是什么?当然是暗指日本人的末日快到了

阳泉大戏院自从出了爆炸事件以后,坐镇平定的宪兵队队长山谷野平立刻驱车前往。他火冒三丈,气得哇啦哇啦乱叫,他就地把阳泉警察局局长撤职查办,又把“肥牛”身边的几个特务头子抓起来审问。这样一来,警察局的人,谁还肯再卖命?查户口也不紧了,盘问搜索也放松了,乐得自由自在,每天打麻将、推牌九,有两个警察局的小头目,还脱了皂衣,跑到老区参加了八路军。

这一个时期,老区的一些报纸也陆续传到群众手中。《华北新华日报》、《胜利报》、《黄河日报》、《太岳日报》、《晋绥》、《晋察冀》等报不知从哪里来而又纷纷传开,人们争相偷阅,宪兵队让警察局加紧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蒙村煤矿新修起一幢小洋楼,那不用问,是日本的职能人员、课长以及技术专家办公的地方。楼房下,一排平房修得很讲究,住着直接和矿工打交道的几个把头,其中最坏的就是杜占,因为他的上额前有个疤,所以人们都叫他“杜三眼”。

这“杜三眼”搜刮了矿工不少血汗银钱,在矿上还开设了一个“香泉楼”,里面设赌场、澡堂、说书馆,远近那些相面算卦、跑马卖艺的无不到此来做生意。矿工们一到半月开资或下班,都要来这里喝几盅闷洒,问问前程,求求卦宗,看看把戏。

“杜三眼”下班后,雇了一辆崭新的洋车,到离此十五里地以外的白家大宅。他躺在车座上,思谋着怎样再筹积五千块现洋,以便为大哥谋取“省城城防中队长”的职位。

白家祖上在明朝曾任过兵部尚书,门口少不了双斗旗杆、上马石、双石狮,白家自然成了这里最有声望的大财主。

今天白家客厅里香烟缭绕,灯火辉煌,中间悬挂着《桃园三结义图》,绅士、掌柜还有大大小小的闲杂文人均已到齐,就等待着“杜三眼”先生的到来。要知道,三六九黄道吉日算是“三义堂”举行秘密会议的好日子。

“三义堂”借“三结义”的名义,实际上是华北日本最高特务机关的一个秘密牌号,利用迷信活动来网罗特务,替日本人效劳的特务组织。

“杜三眼”一看人们已经到齐,便站在大堂中央恭恭敬敬地叩头敬香,洒酒祭奠。他命令几个厨子把一条牛牵到当院,然后用刀捅死,表示活祭神仙的诚心。

平定圣庙祭孔夫子才用这宰牛的礼仪,这叫“真太牢”,今天“三义堂”也用这“真太牢”,不是纯粹愚弄人吗?

“杜三眼”站在大堂的中央,高声说道:“诸位,当今妖魔横行,天下不宁。我辈信徒一定要和大日本皇军携起手来,扫平内患,重整江山。诸位,凡入我的‘三义堂’者,均崇拜神威,在下受神之托,为良民造福。凡有意违犯者,按会规严惩。”

在堂的人暗暗吃惊,但大多数人不明真相,他们是想求神保佑,借神来化灾消凶的。又听“杜三眼”说道:“目前,我们急需整修庙堂,重塑金身,经平定县公署批准,每个信徒在三日之内各交银元二十枚。有不愿交钱者,责任就不在杜某身上了,希大家深思。”

这一下,大家才知道上了当,大眼瞪小眼,做声不得。只有白家的主人白大狗,心中暗暗高兴,这“三义堂”在咱家,有钱有人,该多好。

从白家大院出来,“杜三眼”便拐到“久华商店”。一进门,他边掀门帘边说道:“周掌柜,一向可好啊!”

“啊呀!杜先生来啦!幸会!”

“杜三眼”开门见山:“周掌柜,小弟今天来非为别事,闻知令嫒才貌出众,四德俱全,在学校日语也说得不错,上次考试还考了全县第一。”

他喝了一口茶,又道:“在下奉中村矿长之命,特恭请周小姐任机要科电务员,我想薪水一定很高,前程远大,就不必再深造念书了,故此,特来恭喜啊!”

周掌柜一听,犹如当头—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名烈火,气上胸来,一拍桌子道:“杜先生,你也太无情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走了,我可怎么过呀?”

“杜三眼”一听,扑哧一笑:“哈哈,周掌柜,令嫒有才有???,中村矿长为的是身边有个会应酬的中国少女,有利于中日两国的亲密提携。你如果执意不从,那就得劳他的大驾,亲自来访了。中村矿长说了,这闺女要去了,三天两头可以回来探望你。以后我还少不了得巴结您老先生呢!”

周掌柜一口拒绝,但“杜三眼”是非让去不可。此时,周掌柜四肢无力,六神无主,直吓得魂出窍,魄离身,真可谓“天降无情剑,刀杀可怜人”啊!

谁知周小雅这闺女一掀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幼小的心灵哪里懂得世事?她想将来自己或许还会到东洋渡海留学呢!于是,她笑嘻嘻地说道:“爹!杜叔叔!我去!我愿意去!这么大啦,光在家有什么出息?”

周掌柜瞪大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唉!她妈正回济南去了,我一个人怎好做主?”

“杜三眼”一瞧这女子长得果然有羞花之貌,倾城之美,喜欢的不得了。谁知这女子正像飞蛾扑灯,鲤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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