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一声呼唤,随着缓慢有力的脚步声拉回了正与书卷相对发呆的韶玥的神魂。
她目光移向房门,缓缓站了起来。
秦助又说了一句什么。她一愣神,没听清,忙抓住最后两个字。
“……礼部?”
“是呀,我们要留在京里了。”
秦助进房,已脱了外面的宫锦红袍。韶玥伸手接过,顺手叠了,放在衣柜上。
秦助凑近她,几近耳语,笑着,“夫人莫不是不惯北地,想回家乡了?”
韶玥微微让了让,依旧默然不语。
秦助长臂一舒,将她虚拥在怀,气息喷在她颈间,语气轻松愉快。
“夫人若真有这心思,倒让我想到那句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的话了……”
这几年,韶玥已见识多了他那本也算是宠辱不惊的沉稳气度,这时却偏这样说。她微微皱眉,并不在意他是否可能在讥刺自己,淡淡一声,“纵然要回故乡,也该回大人故乡才是。”
她呼他大人。自从他进士及第,踏上仕途后便这样称呼,正如他已习惯张口闭口呼她为夫人一般。
“夫人这许多年跟着我背井离乡,思念故乡也是难免。明年新正会有长假,到时我陪你回去拜祭岳父岳母。”
韶玥仍是默默。
秦助勾了勾嘴角,笑道:“夫人,怎么不问我故乡何处?”
她不可能领略不到他前一句话的用意,却总不理会,是根本无心罢了。
韶玥闭了闭眼,柔顺地问:“大人不回故乡?”
“我又不知自己故乡在哪里。夫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故乡了。”
青鸦进房。看到自家小姐拿着衣袍,正低头替秦助整理衣襟。而秦助依旧是一副受用之极、从容自若的样子,更可恶的是那一双贼眼正无比露骨地瞧着小姐,似乎要吞她入腹一般!这人近来真放肆得很了!青鸦很不服气,面色不由沉了沉。
“……大人,礼部尚书陈大人来访。”
现在,只她是颜家唯一的奴才了!每当要称呼房内这个男子,她就总有些怨抑不平之气。原先,大家身份差不多,她习惯和其他人一样叫他阿助;可小姐一下嫁,总不能还这样叫。但叫姑爷,却又总觉得不够舒服,好在现在这位秦大人在当时也并不在意。如今,小姐都成了他口内的“夫人”,叫他大人了,她自然也只得跟着这样称呼。
秦助似这才看到青鸦,随即吩咐她去拿才送进府里的珍奇果品;转头看着韶玥一笑,洒然而去。
青鸦从仆妇手里接过托盘,送进房内,看自家小姐正给那秦助衣袍绣花,不由撇撇嘴。如今小姐夫妇二人,算是平常人家所谓相敬如宾的了。但从小一直随身侍候小姐的她,总觉得这样似乎缺了些什么。
“小姐……”
韶玥抬眸看看青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事,直说吧。”
“这才几年呀,大人他爬得那么快,都已坐上宰相的位子了!”青鸦不以为喜,反以为忧,虽然她从来不是一个智者。
“可外面有人说大人结党营私,心狠手辣,还贪污受贿,竟干些违乱朝纲的事……今儿那些果盒什么的都是要进贡到宫里去的,是别人送来讨好巴结他的呢!还有,刚才那个什么尚书大人也是带着厚礼来求他,他才接见……”
韶玥微微蹙了蹙眉。
如今,秦助炙手可热,甚受皇上皇后之信任,忌惮反对他的人多会夸张地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朝中一手遮天,权势极大。他做官这般如鱼得水,实是她没料到的。他出身并非世家,根基不稳,今却如此青云直上,难免手段毒辣狡诈,有急功近利、引人怨恨之事。当初父亲做官,最重清名,可现在……也难怪他如此竭尽全力,对外隐藏她的存在了。
或许是她一向太过于淡漠,但她又能影响他什么?
一个女人,从来都不可能有能力去影响、改变男人!而一个男人,成功了,固然是他们自己英雄豪杰,才能卓绝;一旦失败,却要怪女人是红颜祸水。桀纣那般的暴君,后人都替他们将罪名归于女人,何况一般人呢?
青鸦继续絮叨,“他这样……不是忘恩负义吗?官场之事也就算了,大家都那样,我也不懂。青鸦只怕他日后对小姐也这样起来……”
青鸦见小姐并不理会,只得出房。到了苑外,对着路旁一丛幽竹瞪视半天。
“青鸦……”
青鸦一惊,忙转身。
“你家魏秀才明日起到户部上任,可谓得其所在哦。”
青鸦一喜,敛容恭敬地面对秦助,想也不想就替丈夫道谢,“多谢大人提携……”
秦助笑道:“你们家魏秀才无礼可送,本官还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不算受贿吧?”
青鸦哑口无言,只嗫嚅着再次道谢。她一向迷糊,不管什么是非曲直,只希望丈夫能做他喜欢做的事,而且还能有体面。
“夫人喜欢的小猫小狗,花儿草儿,鸟儿虫儿我都会用心照顾,何况你这个大活人呢!你还客气什么?”
青鸦气鼓鼓地瞪着秦助哈哈笑着扬长而去,这个得志小人!主子的架子摆得倒是十足!还不都是沾小姐的光!若不是小姐亲自教导扶持,他能有今天!
渐近黄昏,秦助回房换衣,与韶玥随口说几句家常。韶玥看他不急着出去,想起青鸦的话。
“听说,如今朝中大臣进退,只凭大人一言兴废?”
“夫人过奖了。多数也是要禀报皇上皇后裁决的。”
“听说皇上很少驳回你提出的朝议,皇上皇后都很是信任大人哪。”
当今朝政,人多说是把持在陆氏皇后手中。皇后父兄一族在朝,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可陆皇后杀伐决断,比之皇帝,确实更胜一筹。因此难免也有人说他是皇后外戚一党……
秦助面上笑意更欢,“夫人说的极是。近日皇上还提到让我兼任太子少傅呢!我这个人么,善于察颜观色,揣摩二位圣上心思,所作所为皆是他们一心所欲之事,他们又岂会反对?”
韶玥见他如此得意,待要尽尽妻子之责劝解几句,无论如何,树大招风,总该小心才是。可一对上他深若沉渊的眼眸,看着他双眸中的自己,探究之色一晃而过。她不由愣了愣,秦助却又是轻轻一笑。
“夫人,你知道今儿礼部尚书陈大人来,是要送什么大礼给我?”
韶玥不感兴趣,也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了他。只是不问,他自然不会罢休,也就顺口道:“什么?”
秦助十分亲热地拉了她手,一起到书案前,并肩坐下。
“夫人,陈大人选了两个绝色歌伎,说只要我喜欢,晚上便可送来。”
韶玥面色变了变。朝廷如今竟已荒谬至此,以人身送礼?
“夫人,这不算以人身为礼。”秦助耐心点醒她,“你忘了?我朝自□□皇帝始,就鼓励文武大臣蓄养歌儿舞女,享乐人生。官员之间互赠才郎佳人表达一下同僚之谊,以示对皇室的忠心。对这个,历代圣上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呀!”
“哦。”
“夫人什么意见?”
“既然如此,大人自然不应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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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如此贤德……大度,为夫真是……感激不尽!”秦助看着她丝毫不动的面色,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那我就收下了?”
“这样的事,大人做主。”
秦助嘴角笑意阑珊,“毕竟是第一次……总要告诉夫人一声。夫人允许了,方得称心畅意。我怕夫人万一会生气……”
韶玥心不在焉,“大人客气了。”
秦助声音略高了些,却仍是客气,“那……夫人,她们两个,就由夫人安排了。请夫人明日准备两个独立干净的院落……”
韶玥看他一眼,“不是今晚来吗?”
秦助将一直抚摸她面颊的指腹收回,抵在自己唇边,笑意又浅浅浮出。“今晚……哦!还有一件事请夫人允许。今晚朝中同僚会来家里宴饮,我就不按往日习惯回房夜读了。可能会有通宵之乐,到时候……随便睡睡也就罢了。夫人明日再忙。”
说着便离房而去。韶玥继续整理桌上的书册,想想拿下一本,打开,半天合上,又放了上去。
通宵之饮……
青鸦带人送了晚饭到静苑,令丫头仆妇们服侍小姐用膳,自己趁空去找进府回话的丈夫。
“大人那是逗你呢。不是受贿,应该算是笼络,呵呵……”魏秀才呵呵一笑,“不过是把我安插到户部,成为他的力量。如今,大人斗倒了主和派前相宋暾,虽得二圣信任,可主战派一些将领不日进京,那一直以忠勇之姿态在朝堂上主张的赵王也不过是为一己私利谋划之人,不久之后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大人焉能不提前布置?”
“那你,那你……”青鸦顿时急了。太危险了吧!
“青儿,你我和大人夫人之间,难道还能分开吗?”
“啊?可你既然说大人有那样的名声,总是不好的,我怕会连累到……”
“这世上是非谁能说得清?只能说于国于家有用无用。”魏秀才知妻子头脑简单,也不欲多说,“大人做事自有他一番道理,你不懂,就别多嘴了。至于夫人,如果需要,大人自会对她解释,你又何必对夫人说这些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我瞧夫人也不会理你……”
青鸦承认丈夫说的对,知道一切小姐自有主意,也便罢了。看到前进院落人来人往,又皱眉。
“今儿前面怎么这么热闹了?”
“陈尚书送来两个歌伎,大人收了。那些官员想是来庆贺大人纳宠的吧。”
什么?纳宠!果然是说变就变了吗?
青鸦一气跑到外书房,见无外客,便直接闯了进去质问。
“本官的事,你家小姐都不管,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青鸦一对上那双阴郁狠厉的眼神,不由立即惶恐垂首。退出房间后,却又后悔。干嘛那么怕他!就是现在他是宰相大人,也不能忘本!他本也是家奴,这样对小姐算什么?看看左右,她究竟又不敢再进去。心里不忿,一路嘀咕:“你以为小姐愿意嫁给你?要不是老夫人临终遗命,小姐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