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鬼城之行不是为了散步,他们两个一路无话,凭着术法前行,又有法天为洛涯在前引路,自然行速甚快,只是片刻时分,便即到了鬼城前面的鬼市。
今日是端阳佳节,鬼市和十二处大殿有所不同,这里仍旧保持着人世的风俗习惯,家家户户每逢节庆,都要热闹的庆祝一番,相对而言,鬼市则要萧条几分,满大街上没有多少卖家还在经营生意,大多都在收拾摊子,打算回家庆节去了。
打从一进鬼市界域,洛涯便是有些犯晕,刚才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孩童的面容,日子过得不多,所以还不算模糊,只是鬼市加上鬼城两处,那要比十二处大殿地域宽广好些,如何能够找到,真是有够困难。
法天见洛涯踟蹰难断,也不着忙,眼角余光瞥到南边墙角的一抹影子,侧向一旁,等着洛涯再愁一会儿,反正遥汀体内的寒毒已经散尽,现在不过是散毒后的虚弱而已,并无大碍,此时能看到洛涯垂头丧气心怀愧疚,他实在是有些愉悦,好心不起来。
洛涯不知法天心思,只是穿过鬼市数条大街小巷,来往匆忙的寻了个遍,好在鬼市今日通衢宽阔,又无鬼众穿行,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是跑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将整个鬼市地界寻完,结果又是沮丧的回到法天身旁,满脸写着‘我没找到’,眉梢都挤在了一起。
法天心中暗暗好笑,对着墙角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洛涯正在墙角暂歇,打算一会儿进城找找,突然觉得身旁走过一个影子,便想拉过来问问,头虽未抬,手是伸了出去,一把拽住那个影子,温声说道:“你可是……”
他这一问尚未说全,抬头的瞬间,嘴是张得颇大,冲着那个影子吼道:“就是你,我可找到你了。”
那个被他拽着的孩子吓了一跳,就想转身跑开,洛涯修炼再是如何疲懒懈怠,终究不能输了这小小鬼魂,那孩子刚刚抬起左脚,打算脚底抹油立即溜走,便被洛涯抻了回来,劲势可算不小,那孩子差点跌在洛涯怀里。
“我问你一句,你便如是回我一句,但凡有半字谎话,”洛涯说道这里,手起从左至右带过,墙角上的石屑便纷纷碎落:“你便会如此石,明白了么?”
法天只在一旁观望,看到这里,不禁嘴角微微翘起,他还真不知道,洛涯发起狠来,也是有些架势,这样当然最好,免得他还要另行教导。
那孩子方才正在别处游玩,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却是到了鬼市的市门之处,正在惶恐之时,却又遇到洛涯,听得他如此威胁,他还哪里敢有反抗,立即点头如同捣年糕,表明自己立场坚定决不说谎。
既然得了保证,洛涯便开始审这小小犯囚:“那天你说一个叫遥汀的姐姐令你传话给我,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孩子吓得都要哭出来,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得带着哭腔说道:“是真的,是真的,是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姐姐,说是叫做遥汀,让我带话给你的,她还送了我一把糖人,我吃了两天方才吃完。”
洛涯一通回忆,想起遥汀那日穿的是件米黄色衣裙,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那个不是遥汀。”
耳听洛涯说是不对,那孩子只当洛涯不肯信他,低头看了看墙角石屑,张嘴便是哇哇大哭,震的法天头疼,他遂开口说道:“说不定正是冒名顶替,好留得时间给遥汀下毒。”
洛涯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法天此话甚对,他从怀中掏出总是随身带着的糖粒,递给那个孩子,和他说道:“你要是不哭,我就把这些糖粒给你。”
小孩子毕竟只是喜好吃喝玩乐,看到糖粒,立即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就要出手去抓洛涯手中的糖粒。
洛涯回手后缩,那孩子便是抓了个空,以为洛涯骗他,委委屈屈的看着洛涯,只听洛涯说道:“想要糖粒可以,带我去找你见过的那个蓝色衣衫姐姐,我先给你一半糖粒,如果找到,剩下的便都是你的。”
说话间隙,洛涯从怀中拿出一只小袋,在那孩子眼前晃了一晃,小袋子颜色透明,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大颗糖粒,惹得这孩子垂涎三尺。
有了吃的作为诱惑,那孩子答得叫一个快,接过洛涯手中的糖粒,含在嘴里嚼了起来,脸上挂着好大的笑脸,仿佛忘记了刚才受的委屈,雨过天晴。
给过甜头,洛涯仍是有些犹疑的问向那孩子:“已经四天,你还能认出来那个姐姐么?”
“当然能了,”一边向嘴里塞着糖粒,那个孩子一边给洛涯保证:“那个姐姐右眼眼角有一个桃子形状的红色胎记,和我家妹妹一样的,所以我记得很深呢。”
听到肯定,洛涯立刻来了精神,不等他吃完,便是站起身来,扯着他的手,要往鬼城走去,临了想想不对,自己并不识路,又不十足信任这个孩子,虽然他内心不喜法天,好在他不会存心加害遥汀,回头邀道:“你帮我带路,我们一起去鬼城看看,我刚才绕了鬼市一圈,并没见到眼角有桃形胎记的女子。”
法天并不说话,只是走过洛涯身边,在前引路,眼角瞥过那个忙着吃糖的小鬼,小鬼方才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恰好迎上他的目光,凄凉凉的吓了一跳,往洛涯身边靠了一靠,此刻心中,已经是把洛涯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虽然在幽冥司内,法天一向约束严厉,但对这般年纪尚幼的小鬼,法天毕竟不会太过狠辣,但事情关涉遥汀,他自然是十分心疼,若不是这个小鬼实在真的是被利用,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放他继续活着。
如果不是必要,法天很少踏入鬼城,但他的方位之感极强,若仅是凭着地图,也绝对不会行错,更何况他掌管着幽冥全域,自然心中对地形十分熟稔,只是穿过数条街巷,便带着洛涯进了鬼城之中。
城内鬼众聚集之处十分热闹,远远听去,入耳皆是笑语欢言,法天择着小巷在前引路,并不挑着鬼众稠密的地方行走,说是怕引起麻烦,打草惊蛇,洛涯想想也是,那个女子既然脸上有着明显标志,想来也很好寻找,只要四处问问,说不定就能很快打听得到。
刚要穿过暗巷之时,在巷口之处,那个小鬼突然大声叫道:“是她,就是她。”
洛涯循着小鬼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湖蓝色衫子的女子,也正望向此处,待得见到洛涯身侧的法天,惊得双目圆睁,刚要敛身跪下,却见法天轻微的摇了摇头,只好站直身子,却也不敢走开。
那个小鬼跑了几步,冲到女子面前,盯着女子脸蛋紧看,回头肯定的说道:“一定是她,她说她叫遥汀,不会错的,你看她眼角的桃形胎记,很显眼呢。”
这暗巷巷口的蓝色衣衫女子,便是玉儿,绮罗的贴身丫鬟,今日因为端阳佳节,绮罗许她出来游玩半日,没能料想,她竟遇到了司书殿的文书秋意。
想起前些天城主和自己做的好事,玉儿心中有些害怕,但和白秋意谈话之中,却并未听出不对,便将一颗吊着心稍稍放了下来,秋意让她帮他拿着一个瓷瓶,说是里面放着解毒的清丹,他有事去去即回,却没想到,等到的竟是幽冥主法天。
天后最喜粽子,也就最为重视端阳佳节,每年逢着端阳,法天都要留在天界当中陪伴姨母,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从未因何断过,绮罗深知此事,这才敢于对遥汀下毒,只要再过一日,遥汀的毒性便会发作不解,那毒又来得凶险,法天回来时候,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那时候她再推个干净,法天没有证据,也不会轻易难为她这个表妹。
绮罗的算盘打得挺好,只是她算错了法天对遥汀的用心至深,没有能够料到法天会在端阳当日回到冥界,她也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套用墨训的话来概括,这叫情生智障。
虽然法天才是墨训血亲的侄儿,可绮罗从小乖觉,长辈对她也都十分疼爱,绮罗的那点心事,哪个长辈都是心中有数,可是冥王无意,落花流水。
关涉小辈亲事,本来长辈可以说上一句半句,也算是个父母之命,可惜法天生性刚硬,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除了墨训,哪个长辈都是怕被厥得灰头土脸,也就都没开口,天后毕竟关心绮罗,也就一直偏袒着将她硬加留在幽冥司内,想着终有一天,她能和法天日久生情。
绮罗对法天的念想,绝对不是普通的长久,法天不笨,自然早就知道,既然从来都没表示,那就已经是表明态度,只是绮罗一条路跑到黑,可着自己的心心所念,非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长久以来,法天身边有过无数女子,软玉温香,环肥燕瘦,端的都是亭亭玉立,仙姿玉貌,可是真正占据过法天心尖的女子,不过只有一个而已,最终却是不得善终,在时光的洪流当中,浅淡而去。
法天活着的漫长岁月当中,有着不可胜数的零散片段,绮罗费尽心机,仍旧只是失之交臂,被隔离在法天的生命之外,愁断无尽心肠,打磨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那个时候,洛涯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晓他被法天利用,好可一步一步除去绮罗,为遥汀撤了一个心腹隐患,当时洛涯只是记挂解药,当即上前钳住玉儿手腕,厉声说道:“快将解药交了出来。”
玉儿那日只是见洛涯和遥汀一同行走,并不知道洛涯身份,但眼下他既然和法天同在一处,玉儿心中悚然,想得法天必然已是知道事情始末。
她跟在绮罗身边许久,知道法天驭下极严,又是一直不喜自己的主子,早就有心驱赶她的主子,当下深感惧怕,只恐绮罗被法天见责,越想便是越加害怕,连嘴唇都跟着抖动起来,虽然正和她说话的是眼前的洛涯,但玉儿的一双眼睛,则是惊恐的看向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