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站在亭中, 正看着四周的景致。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温柔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蒹葭……”
蒹葭转过头去,看向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蔺夫人。
她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传闻中落落大方的蔺家主母, 到了这种时候, 依然不忘打扮。
“蔺夫人, 不知约蒹葭来此有何事?”
蔺夫人想握上蒹葭的手, 蒹葭却灵巧地躲过。
“蒹葭,娘知晓,当年对你不够好, 但娘也是有苦衷的啊。”
“蔺夫人怕是说错了,当年你薄待了的人, 不是连蒹葭, 而是连苍苍。”
“苍苍, 娘……”
“蔺夫人莫非忘了,当年你生下的是两个女儿, 而非只有连苍苍一人。”
“但苍苍,你妹妹一出生便死了,你们俩都是娘的心头肉,娘如何……”
“也对,当年蔺夫人生了我和姐姐后便急着嫁到蔺家去, 如何会有闲暇去关注自己的女儿是死是活呢?我只是一时没了哭声, 后来爹请了大夫, 便将我救了过来。不过, 蔺夫人既然说我和姐姐是你的心头肉, 那姐姐的肩上可是有一块胎记?”
蔺夫人道:“你姐姐身上的确有一块胎记。”
蒹葭冷笑一声,道:“蔺夫人真是说笑, 姐姐身上可是一块胎记都没有。”
蔺夫人脸一白,看着蒹葭难以置信地道:“蒹葭,你诈娘?”
蒹葭摇了摇头,道:“这哪里算得上诈呢?只是看不惯蔺夫人那一副对姐姐漠不关心却非要称自己是一个慈母的嘴脸。”
蔺夫人道:“蒹葭我儿,那便算为娘记错了,娘当年确实有对不住你们姐妹之处,但晚屏她是无辜的啊。”
蒹葭轻笑了一声,道:“是啊,蔺夫人待姐姐好得很,姐姐还应当多谢蔺夫人当年没有把姐姐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多谢蔺夫人待她冷淡,多谢蔺夫人纵容蔺晚屏欺负她。”
“蔺晚屏做什么事都是无辜,哪怕她用假死陷害姐姐,害姐姐被众人围剿而死,蔺晚屏亦是无辜,娘,你说,对吗?”
“你胡说什么?”
蔺夫人惨白着脸,颤抖着身子,头上华丽的金步摇也散发着冷冷的光泽。
“蔺夫人既然做下此事,心里应该清楚得很。何况,我在想,蔺晚屏那脑子未必能想到假死陷害姐姐的法子,是蔺夫人在其中做了什么吗?”
蔺夫人闻言,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蒹葭,抬手便想向蒹葭拍去,道:“蒹葭,晚屏你怎么可以这样胡乱揣测?”
蒹葭握住蔺夫人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蔺夫人的手,叹息道:“蔺夫人的手真是保养得宜,若不是蒹葭知晓蔺夫人已经年逾四十,还会以为蔺夫人会是二十余岁的人呢。倒是可怜姐姐,在蔺府时,被蔺晚屏使唤来使唤去,最后额上还落了一块疤。”
蔺夫人想把手从蒹葭的手中抽出,奈何手腕却被蒹葭的手紧紧地握着。
“蔺夫人高床暖枕之时,可曾想过万箭穿心而死的姐姐?蔺夫人可知万箭穿心是何滋味?”
蔺夫人摇着头,面上仍残存着几分冷静,道:“你在胡说!”
蒹葭点了点头,道:“对,的确是蒹葭在胡说,不过现在想来,那夜在蔺府,蔺夫人果真没有推波助澜吗?”
蔺夫人道:“蒹葭,我不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蒹葭从袖中拿出一根白玉海棠簪,塞到了蔺夫人手中,蔺夫人身子一晃,蒹葭却贴在她耳边,如冰冷的蛇吐着信。
“蔺夫人是想问我蔺晚屏在哪,对罢?不过,蔺晚屏她不是早已死了么?”
蔺夫人颤抖地看着手中的白玉海棠簪,随即双手握住蒹葭的双肩,指甲深深地掐进蒹葭的肩膀里,厉声道:“你把晚屏怎么了?”
蒹葭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道:“蔺夫人真是好笑,蔺晚屏早死了,为何却来向我清风楼要人呢?”
蔺夫人摇着头,眼中闪过慌乱,道:“蒹葭,算娘求你了,都是娘的错,娘想着若是你姐姐没了,就再也无人会威胁到蔺家,是娘对不起你姐姐,你放了你妹妹好不好?”
“蔺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放她出来的,毕竟你们娘俩所攀附的这棵大树,快要被人连根拔起了。这种事,怎能不让你们亲眼瞧着呢?”
蔺夫人脸一白,蒹葭却笑了一声,随即大步离开。
她想,若是同蔺夫人待久了,她会忍不住揭下她脸上的那张虚伪的面皮。
走了好一会儿后,蒹葭才停了下来。
有一黑衣男子骑着一匹红马,领着身后的一大队人马向她而来,蒹葭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黑衣男子飞快地下了马,对蒹葭道:“连姑娘有礼。”
“将军有礼。”
两人并行往陆府而去,到了陆府门外,蒹葭便轻声道:“不知将军可否给个方便?蒹葭想先进去同陆判官说一会儿话。”
黑衣男子拱手道:“自然。”
“多谢,将军一刻钟后进来便可。”
蒹葭转身便越过门房,直接踏进了陆府。
走到松韵堂时,陆判官正高坐在堂中喝茶,见蒹葭到了,他手中的动作一滞,随即又面色如常地道:“连姑娘虽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楼主,也不过是凭着你是你姐姐的妹妹罢了,连姑娘怎不知拜访别人之时,是要等人通报的么?”
蒹葭却含着笑容,缓步走到陆判官面前,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环,放在桌上,道:“我记得当年陆判官曾经欠连家一个恩情,今日便还了罢!”
陆判官身子一怔,缓步走到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玉环,看着蒹葭,道:“你是……”
蒹葭眉目清冷,一身红衣,站在堂上,自成一片风景。
“自然是京城连家之后。”
陆判官惨白着脸,道:“你是连恩公之女?”
蒹葭道:“不敢,若是我爹知晓你做下的这些事,怕也不敢当你这一声‘恩公’。”
陆判官紧握着拳头,道:“不知连姑娘所求何事?”
蒹葭道:“我要你替我寻回我姐姐的尸骨。”
陆判官脚步一顿,道:“连姑娘,这……这陆某做不到。”
蒹葭轻笑一声,道:“做不到?是因着杀了连苍苍的人,是你么?”
“陆某不知道连姑娘在说什么。”
蒹葭冷笑,道:“怎么?陆判官这么快便忘了万箭穿心而死的连蒹葭么?”
陆判官往后退了一步,道:“怎么会?这件事不该传到你耳边去啊!”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陆判官既然做下了围剿之事,有为何不敢认呢?是怕姐姐活着揭了你那张假仁假义的面皮么?”
陆判官声音颤抖着道:“你胡说什么?陆某……”
蒹葭道:“陆判官你当年在战场上,害我爹和叔父们惨死,我爹救了你,你却同蔺家勾结,亲手害了你的救命恩人,这些年来,夜里都睡得安稳么?”
“可你偏偏还不知足,你因着蔺夫人,发觉了姐姐的身份,这才煽动众人做下这围剿之事,对么?”
陆判官似被戳破了心事一般,仰头大笑,道:“既然你猜出了一切,那陆某也留不得你了。”
陆判官说完便一掌向蒹葭拍来,蒹葭却早有察觉,一个闪身,灵巧地躲过了这一招。
蒹葭莞尔一笑,道:“不知陆判官可还记得当日姐姐说过的话?”
“你什么意思?”
蒹葭轻声念道:“尔等记住,我若不死,必定卷土重来。”
陆判官闻言,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滞了一下,茫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惨白着脸,道:“怎么会?你不是连蒹葭,你是连苍苍!”
蒹葭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我既是连苍苍,也是连蒹葭,不过,这事儿你知晓与否也无关了,因为啊……”
蒹葭却步步紧逼,笑道:“你苦心经营陆家的名声没了,都没了。”
“你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你同蔺家当年害了连家的罪证,陆府外都是想要捉拿你的人。”
蒹葭的话音还未落,黑衣男子便领着一大队人马走了进来,将松韵堂围得水泄不通。
大势已去啊!
陆判官仰头而笑,道:“是我害了连家又如何?你爹虽救了我,却不肯提携我,若不是他不肯提携我……至于连苍苍,斩草除根,我只恨当年没有亲自去连家杀了你。”
蒹葭摇了摇头,道:“陆判官,你以为这便是完了么?”
陆判官被蒹葭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口一窒,他忽然想起了……
陆判官脸上忽然涌出几分愧意,道:“陆某自知无脸见连将军,只求连姑娘能放过陆家众人,我的孙儿……”
蒹葭笑了笑,道:“你有何颜面求我放过陆家众人?毕竟,当初你对我爹下手时,可未曾心慈手软过呢。”
“何况,陆判官早年通敌卖国时,可未曾想过身后的陆家众人,陆判官,可要记牢了,害了陆家众人的,可不是连蒹葭,而是你自个儿。”
“不,不是我的错。”
陆判官闻言摇着头,怅然若失地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官帽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