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罗帐, 轻纱曼舞,一名妖艳的妇人软若无骨地撑坐在波斯地毯上。一痕酥-胸半露,烟紫色的大袖襦裙下, 丰腴雪白的玉手上下抚摸着一尊引吭高歌的铜鹤, 她勾起血红的樱唇低媚笑道:“明日午时, 以恒国公斩杀鹿神为令, 七郎便随右羽林李将军、敬晖等人冲入紫宸殿, 挟天后退位,夺回李家江山。自此七郎名垂千古,盛世繁荣, 指日可待!”
一阵阴风袭来,烛火颤动一下, 倏地一声熄灭。李显背脊发凉, 却是擦了擦冷汗, 低声犹疑道:“可是……可是张相公说了,让本殿下放弃计划, 静观其变……”
“七郎乃当朝太子,身上流着正统皇家血脉,又何必被做臣子的左右思想?男儿生来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七郎这般怯懦犹疑,却是连我这个妇人也不如!何其哀哉!”黑暗中的女人忽然变了脸色, 形状饱满小巧的樱唇却是讥笑着, 说出一针见血的刻薄话语。
李显双拳紧握, 眼神躲闪, 紧张得手脚冰冷。妇人见之, 放软了语调,柔软的身子欺身贴上来, 血红的樱唇在李显耳边微微张合,蛊惑般地娇媚道:“当年七郎被废为庐陵王时是怎么承诺妾身的,莫不忘了?”
回想起那段惶如惊弓之鸟的艰难岁月,爱妻在自己身边的安慰陪伴,李显一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喉结滚动,良久,他闭目颤声叹道:“若有朝一日能重登大统,我定满足爱妃的任何愿望。”
……
短短一月未见,武则天被病痛折磨的形如枯槁憔悴,哪还见曾经的富态威严?如今孤零零地躺在明黄的龙床上,两鬓霜白,干瘪得几乎看不出人形来。张昌宗一身墨梅长袍,见我进来,他微微讶异了片刻,这才从床沿站起,朝我颌首笑道:“薛大人,久等了。”
“昌宗,你扶朕起来。朕的眼睛不好使了,珂儿,你走近来些……”武则天强撑着枯槁的身子坐起来,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服老的倔强。
我看得心酸,走过去坐在床沿,握住武曌苍老却依旧柔软的手掌,抽抽鼻子低声道:“皇外祖母,张易之炼的那些丹药别吃了。过了今天,您好好吃药把病养好,啊?”
“朕的身子,朕心里最清楚。一辈子的腥风血雨掏干了朕的身子,都瘦成这样了,朕……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微凉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顿了顿,武则天哑声道:“珂儿,方才朕于榻上听见外头有人喊杀,说是要‘诛杀妖女’……你老实告诉朕,鹿神……她怎样了?”
“皇外祖母莫要自弃,不是俗话说得好么:千金难买老来瘦。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呢!”说完,我犹豫片刻,对上武曌那双复杂而浑浊的眼睛,我心中一酸,终是垂眸低声道:“鹿神她……死了,张易之杀的。”
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般,武曌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喜怒,唯有眼神中的一点希冀渐渐黯淡了下去。她说:“珂儿,你知不知道,鹿神一死,武周的信仰就彻底崩塌了。”
她沉默许久,嘶声道:“太平呢?传太平、武三思觐见!朕要见他们!”
因为太过激动,武曌一阵猛烈的咳嗽。同时,程野悄悄推门进来,大步跨进内间,面色凝重道:“太子带着御林军来了,要不要带陛下走?”
一旁的张昌宗神色挣扎,半响才寻了件外袍给武曌披上,眼圈发红道:“薛大人,快带着陛下从侧殿出去,那儿人少……陛下体虚,你千万要小心些。”
计划赶不上变化,张昌宗最后关头竟会倒戈帮武曌,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如果现在带武则天走,那么接下来就要错过李显逼宫了,这可是今天的压轴好戏!
我咬唇,正犹豫间,却听见武则天冷哼道:“我武曌的儿子,总算不全是窝囊废!来就来,叫李显来!朕不需要你们的可怜!朕天地鬼神尚且不怕,还怕了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颤抖着手理了理鬓边散落的银发,目光威严道:“珂儿,昌宗!来给朕更衣!按大礼,给朕换上冕服龙袍!”
千古女帝毕竟是女帝,年轻时以血染旗、以白骨筑塔,即便如今已是年过八旬的老者,这一身霸气却是浩荡如初!
“臣,遵旨!”我眼眶发红,程野亦是一脸动容。
当李多祚和敬晖的五百禁军将紫宸殿团团包围是,当太子李显提着沾满鲜血的寒剑闯入屋内时,武则天正强撑着身子站在落地铜镜前,张开双臂任由我和张昌宗给她配上龙纹绶带,戴上十二珠帘的帝王冠冕。
她甚至没有正眼瞧一眼李显,只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来执着一支黛笔,一笔一笔为自己描上高挑粗浓的蛾眉,哑声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得失。我儿带剑入宫,所求何事?”
说罢,她悠悠转过眼来,视线从李显身上一寸一寸扫过。
李显顿时面如之色,吓得冷汗涔涔,手中的剑尖微微颤抖。四周一片微妙的沉寂,敬晖与崔玄暐面面相觑。
“陛下年迈体衰,久病缠身。太子殿下为表孝心,特意来接陛下去上阳宫静养呢!”
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月白绣金袍子的张易之从御林军中缓缓走出,他换下了身上的血衣,穿着僭越的、只有亲王才有资格穿的绣金袍子,一双丹凤眼端得是眼波横流,他慵懒的迈动步子,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笑来:“陛下的身子已扛不起这沉重的江山,也是该让贤了……陛下是自己走,还是要我等帮忙?”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已到,不禁暗自勾唇冷笑:张易之啊张易之,我还就怕你不跳进这坑里呢!这下所有演员都到齐了,好戏……就要上演!
“放肆!”武则天一拍案几,手中的黛笔咔嚓折成两截,她怒道:“张易之!你平心而论,这些年朕对你如何!”
“陛下对五郎很好,只是这恩宠却不是我想要的。”张易之慢慢收敛了笑容,如同一只缓缓亮出爪牙的野兽。他眯了眯眼,负手望向被鹿鸣塔的烈火染红的如血天空,将字眼一个个磨碎了从牙缝中挤出,“我要的,是曾经欺我、辱我的那些人,也尝尝那被人践踏的感觉!”
还不够!我勾了勾唇角,决定在这一锅费油中加入一滴清水,让场面彻底沸腾起来。
清了清嗓音,我学着张柬之的语调,摇头愕然道:“所以,你便与太子里应外合,逼宫篡位么?大逆不道!真是大逆不道!”
“是又怎样?”张易之轻蔑一笑,“待我立功封王,簇拥太子即位,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你一家!薛珂!”
“闭嘴!”一个染着怒意的嗓音传来,我转头一看,却是一脸肃杀之气的程野。
“你?哦,我认得你。”张易之嘲弄道:“不就是薛珂的男宠么?我见你身手不错,有心招揽你,谁知你却不知好歹拒绝了!本是和我一样的下-贱货色,还装甚清高?”
程野本是极度清高之人,如何能受这般侮辱?只见他瞳仁一缩,剑眉倒竖,握着龙纹画戟的手青筋暴突,显然是气的狠了!
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平静下来。程野狠狠咬牙,两腮的咀嚼肌几番鼓动,却终究是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来。
“李显!朕告诉你!朕今日虽败,但仍然是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千古女帝王——!”武则天仰天嘶吼完,面色通红,一时气岔,剧烈咳嗽起来,却固执得挺直着背脊,如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浑身染血的李显,仿佛在保存自己作为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
这仿若耗尽生命般的嘶吼,连灵魂深处都产生了共鸣!冲天霸气直入云霄,震得堂梁发颤,震得那些为利益驱使的小人肝胆俱裂!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火药炸响,宛如九天惊雷当头劈下!地面一阵颤动,外头的御林军仿佛见到什么罗刹修罗般发出声声绝望的惨叫!
“来了!”我精心策划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我上前一步拉住还在震惊中的武则天,吼道:“陛下!快后退!”
轰——!轰——!
又是两声炮响,地动山摇,仿佛天地在这一瞬崩塌陷落,直坠十八层地狱!李氏叛党被火药震得魂飞魄散,李显更是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腿一软,便扔了剑烂泥般地瘫软在地上,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仿佛捣碎了一窝老鼠般,哀嚎声不绝入耳,殿内一片混乱。我护着武则天退往内殿,却被脚下一个肥软的玩意绊住双脚,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还好被程野及时扶住,否则我便要当众摔一个四脚朝天了!
“我去!什么玩意儿!”
我骂骂咧咧,扶着程野低头一看。好家伙,只见简宁之拖着两条鼻血和一块鲜红的板砖印,正睁着一双蚊香圈圈眼茫然四顾,显然是被刚才火药给震醒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无语半响,默然地掏出袖内的神器——青石大板砖一块,抡了抡臂膀对准简胖子的脸横着一拍!
‘啪——!’简胖子两眼一瞪,又直挺挺栽下了,脸上一个明显的十字形板砖印。
“简单,粗暴,直接,我喜欢。”我漠然地扔下板砖,又唰地一声变脸,狗腿般嘻嘻笑道:“来来来,陛下您这边坐!咱接着看戏,要喝茶么?”
程野&武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