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华素衣散发的模样,的确令我看得出神了。然,他突然当面问出来,我只得支吾着红着脸低下了头。周彦华见我闷头不做声,也没再问,只是一心一意地替我擦干头发,又替我梳顺。
因头发仍有些湿意,而我又穿着一身男儿衣衫,只能随意绾了一个男子的发式。回身见周彦华仍旧未束发,我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起身拉过他的衣袖,低声说道:“我帮你束发。”
周彦华笑着点头,在铜镜前端坐着身子。
我正梳理着他的长发,他忽沉声道:“美珠,我本想今夜雇了船去你家后院接你出来,不想你先来寻我了。我虽高兴你能过来,却害你落了水,若不是我正好经过,我真不知还能不能……”
周彦华的话音戛然而止,而是转动身子抬头看着我,我触到他眼中的愧色,推了推他的肩:“坐好。”
周彦华却趁势抓了我搭上他肩头的右手,爱怜地抚摸着,随后又转过身子揽住了我的腰身,我脚下不稳,他顺势将我抱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我的腰身,我与他,一站一坐,我也不敢推开他,怕摔了他,只得站着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就连我与他的呼吸声都显得平静。低头看着他散落的发丝,我慢慢抬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头,爱怜地抚摸着他头上的发丝。
这样脆弱的周彦华,我头次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时间悄悄流过,周彦华慢慢松开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笑道:“束好发,我们去游船。”
中天月明,此时正是月夕之夜热闹的时候。
原本还沉寂的白水河上,已是灯火通明一片,随处可见船只往来,我甚至能听见船舱里飘出或空灵婉转、或奔放热烈的歌声,木桥、石桥上也随处可见相互依偎的眷侣。
周彦华解缆后,划开层层碧波。漆黑的水面,映照着点点朦胧灯火,粼粼水波荡漾,漾出片片柔光,揉碎在浮藻间。
此时,我才发现船舱内早已备好了桑子酒和一些干果、鱼干。因口渴得厉害,我随手倒了一杯桑子酒喝了,清甜的果酒带着些许的辣意,我因喝得急,不禁辣出了眼泪。
周彦华走进船舱,见我一副狼狈模样,坐在我身边,看到杯中残留的酒渍,已知其故。他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柔声笑道:“偷酒喝,受到惩罚了吧?”
我心里不服气,指了指案上的酒壶:“我哪有偷喝,它就在这里!再说,我也只是想解渴来着。”
说着话的间隙,周彦华已从另一张桌案上取过一壶茶,替我斟了一杯,递到了我眼前。我伸手接过,一杯茶下肚,我才觉得口中的辣意淡去了不少。偏头,周彦华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得我面颊通红,只得小声催促道:“你不出去划桨么?”
周彦华却笑道:“随波逐流才有意思。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打发时间?”
我道:“我就在这里喝喝酒,吃吃果子,听听歌声,也挺好。”
这艘船的两侧都用竹帘遮挡着,将竹帘卷起,河岸上的风光一览无遗,临近的船只里也是如同我们一般坐着成双结对的情侣,或击箸为歌,或窃窃私语,或对酒诉衷肠。
我与周彦华正对坐着饮了几杯桑子酒,忽听临近的一只船舱里传出一声欣喜的声音。
“先生!”
我与周彦华循着声源处望去,却见一艘灯火通明的船只正穿过附近的船只,拨开水波缓缓向我们靠近。随后,一位年轻男子的脸便进入到了我的视线,船舱内,还有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船只靠近时,那对青年男女纷纷转头看向了这边。
我甚少与白水乡的年轻男子接触,偶尔碰到了,也只是简单地打声招呼,并不会主动问他人的名字和住址。此时这位年轻男子的面貌,我依稀有些许印象,许是这些年不常见的缘故,我一时记不清他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而那对年轻男女的面貌,我却见过多次,正是一年前村中喜结连理的夫妻——□□与妻子何婉娘。
何婉娘是佟家隔壁何大娘家里的独女,家中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幼时的何婉娘性子温婉贤淑,然,及至她爹去世后,何婉娘一人担起了家中重任,一改往日的温婉,性子竟磨练得有几分男人的刚强和果断,也不知与邻近的姑娘、妇女扯了多少皮了,极其泼辣。
□□一家却是地地道道的白水乡民,一家人个个都和善老实,□□更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性子。当年,何婉娘看上了□□,毫不忸怩地示爱后,□□没有主意,只得让家里人做主。家中长辈看何婉娘能干,性子虽泼辣,为人却十分爽直,倒是深得张家长辈的心。
因此,□□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何婉娘。婚后的何婉娘对外依旧是那副泼辣性子,唯独到了□□跟前,软得跟棉花似的,万事依着□□,只要他高兴、满意。
看到是这两人,我许久才想起那年轻男子正是张家的三儿子——张庆延。
然而,我不知为何竟害怕见到他。
我正不知所措间,张庆延已跳上了我们的船,快步走入船舱,对着已起身的周彦华行着礼:“先生,学生叨扰了!”
他又转身对着我抱拳,正要弯腰问好,却忽然盯着我皱了皱眉。我并不愿见他,端坐在坐垫上,旁若无人地吃着果子,却听到他急急的脚步声,我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他也不再逼近,而是发出爽朗的笑声,看看周彦华,又看看我,似乎仍旧难以置信。
“美珠,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与他并不熟稔,而他开口就这般亲昵的称呼,令我心中有些不快。不过,听他称呼周彦华为“先生”,我也不便一直冷着脸对他,客气有礼地回了一句:“多年不见,多谢你还记得我。”
张庆延笑容可掬地说:“你总是这样见外。我如今虽不在先生门下求学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师娘,挂念师娘也是学生一片孝心。先生,您说是不是?”
我抬眼偷瞟一眼周彦华,他自张庆延进船舱后就一直没说话,此刻,我才发现他眉间阴郁,心中已猜到缘故。福多说他心眼小,我起初还不甚在意,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我即便不喜张庆延与我套近乎,然而,张庆延好歹是他门下出来的学生,他好歹给别人几分面子。可是,自他察觉到我与张庆延有些许牵连后,竟是半分笑也不曾露过。
听闻张庆延询问他,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轻轻点头,吩咐张庆延坐下后,他才坐在了张庆延对面,却是抬头看向了我。触到他平静如初的目光,我心中却有些慌乱,低头轻步过去他身边,慢慢坐下了。
我喝着桑子酒,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原来张庆延在学堂里的表现一直十分出色,刻苦肯学,周彦华倒是十分看好他。一年前,他家里人凑钱让他去县城里参加考试,虽未能考中秀才,却十分得县考官的青睐,还给他在衙门里寻了个差事。
张庆延以为是上天眷顾,高高兴兴地揽下,却不想整日里都是替上头的人跑腿打杂,而他看到县衙内的人如何收税之后,更是一气之下回了白水乡,决定老老实实在家里帮忙种地,觉得这样的日子才踏实实在,也没有人瞧不起他。
谈到情绪激昂时,他甚至就当着周彦华的面说了一句:“先生,学生知您心忧家国,心忧百姓,可是,单单只是读书识字没用啊,还不如学一身本领,还能行侠仗义呢!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周彦华却笑了:“这世道不会一直这样。”
张庆延面上虽不赞同,口中却道:“若那些官员都有先生这般的胸襟与情怀,这世道自然不会如此。可是……”
我听不懂两人的大放厥词,什么君王,什么世道,离我太遥远,我也从未想过。白水乡是生养我的地方,这里远离世俗的繁杂喧嚣,是难得的一片净土。
而我,此刻从周彦华的眼中却看到了向往与留恋,不是对白水乡的留恋,而是向往着白水乡外的世界,留恋着他心中挂念的长安。长安曾有他最爱的家人和朋友,那里才是他的家。而白水乡,在他看来,也许根本不值得留恋。
我想起陈秀梅在山脚对我说的那番话,突然觉得烦闷。
起身,我对舱内的两人说道:“舱内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张庆延猛然看向我,张口欲言,却终究闭了口。而周彦华,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朝我点了点头,随后低声嘱咐了一句:“夜里风凉,少坐一会儿。”
我并未等他把话说完,迫不及待地出了船舱,自然没留意到周彦华的神色,也不想再去听那两人的谈话。
这一刻,一个人坐在船板上,望着头顶,一轮明月高悬在黑漆漆的夜空,那冷清的光似乎能穿透人的皮肤渗进人的心里。
白水乡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触。我突然很想问问周彦华,外边的月亮会比白水乡的月亮更漂亮么?
他想要回到长安,我应该放他离去。
只是,如果他回去了,我又该如何?
深秋的夜,凉如水。
我在船头才坐了片刻,便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只得抱紧了双肩。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轻盈而缓慢。我微微偏头,看到张庆延正朝我走来,我赶紧扭过头不想要理会他。而他,只是走到我身旁盯着灯火葳蕤的河面,轻轻叹息了一声,才道:“美珠,你真的不记得那年的事了么?自从你落水醒来后,似乎不认得我了,也十分不待见我。”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他的话又令我十分疑惑。
我不知,那段被我刻意遗忘的、不愿触碰的记忆是否与他有关?
思及此,我不禁微微抬头去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我。黑夜里,他的目光深沉而哀伤,我突然不敢直视,心里却慌乱起来。
“接我的船来了,我得走了。”他突然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说道。
听闻,我下意识地眺望远处,果真见前面的一艘船正缓缓向这边靠拢。这时,他又回头笑着看我,轻声道:“美珠,祝福你。”
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道谢,不知为何胸口堵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船头,不由自主地起身跟了几步,也没留意周彦华是何时过来,划桨稳住了船头。
我还想要向前走,周彦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焦急地叫了一声:“美珠!”
而此刻,我的一颗心全放在了张庆延身上,看着他跳上前来接他的船只,我挣开周彦华的手掌,向前跑了几步,哭喊了一声:“延哥哥,我记得你!”
泪水模糊中,我看见张庆延回身看着我笑了,一如从前。
那个陪我下水抓鱼、捡珍珠的延哥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总会孜孜不倦地前来我家的人,我为何就能将他忘记,甚至害怕去回忆与他相关的一切?
我的脑中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不完整。我费力地想要去回忆,却想得头疼欲裂。
往来船只渐渐淹没了我的视线,我抬手擦了擦脸,才发现流了满脸的泪。夜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彦华走上前,展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我,待我停止抽泣后,他才低头看着怀里的我,低声询问了一句:“他走了,我们去舱里。这里风大。”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回家。”
周彦华没有提出异议,只道:“你去舱里坐着,我送你回去。”
我推开他,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低声道:“你随意找个地方靠岸,我想一个人回去。”
周彦华并没有很快给出回复,我知晓他是担心我会出事,我便抬头扯出一抹笑:“你放心,这来来往往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一人回去没甚大碍。”
周彦华依旧不放心,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你回舱里,我找个能靠岸的地方。”
我上岸后,趁周彦华系缆绳的间隙,并不与他告辞,快速钻进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只管埋头奔跑,听到后边周彦华焦急的几声呼喊,我也没有心思理会。
此刻,我只想要去一个地方,证实脑中那段模棱两可的记忆。
月夕之夜,明月高悬,是白水乡的不眠之夜。
我一路奔到山脚下,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便一鼓作气地跑上了山道上。
夜晚,我并不敢独自一人上山,而现在我的身上没带火折子,即便心中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向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好在今夜风清月明,大树遮天的山里仍有稀稀拉拉的月光洒落进来,我也得以借着月光一路摸索着前进。偶尔听见树木、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加快脚步,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一心只想着快些到达曾令我望而却步的山洞那儿。
张庆延,我原本就记得他。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没人在我面前提起他,而他也似乎从我生命里消失了般。若不是今夜意外得以相见,听到他离去前的那番话,我甚至想不起,他曾经带给我的快乐。
我一路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一路摸索着记忆中的路线,等终于看到黑夜下的那个山洞时,我再一次却步了,甚至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我的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硬是挪不动分毫。
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见了满地的鲜血,以及那张令我憎恨又害怕的脸。
我原本忘记了那张脸,此刻,脑中却满是那个人的面容。
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将那个人推倒在地,随后,他的脑后便流出了许多鲜血……似乎是死了。
我抱头蹲坐在地,咬唇痛哭,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清晰,却令我万分痛苦。
那日,也是月夕之夜。
那年的月夕之夜,张庆延说好来我家屋后的柳树下找我,我早早就等到了此处,等着盼着能早些见到他。等到夜色渐近,等到的不是他,而是从外地流落到白水乡的一名流浪汉。
当时,流浪汉初入白水乡时,已是奄奄一息,被张庆延家里人发现,喂了些饭食给他,倒救了他一命。流浪汉无处可去,又不想饿死,便求张家能给他口饭吃,他什么活都能干。张家人实诚,看他可怜,就留他在家里做农活,而他的确卖力,张家也因此留下了他。
我见是流浪汉,微微皱眉,看他老实巴交的模样,又不忍为难他,轻声问了一句:“是延哥哥让你来的么?”
流浪汉那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脸错愕,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使劲地摇头,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就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自己……来……”
这流浪汉长得人高马大的,平日里说话总是扭扭捏捏,我早已见怪不怪,也没在意他的话。看他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比我大了两三岁,人又老实,我也不想用冷言冷语对待他,而是向他询问起了张庆延如今的去向。
他抓了抓后脑勺,许久才道:“他……他不来了。”
我一听,气得起身,瞬间冷静了下来,盯着他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开口说道:“我……我喜欢你,想和你好。”
我简直难以置信,有些害怕他此刻的眼神,转身要回屋子,他却突然上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怒目瞪着他,叱问:“你做什么?”
然而,他只是慌乱地看了看身后,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在我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伸手捂住了我的口鼻,他的另一只手已从背后死死地箍住了我,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别叫,你只要不叫,我就不会弄疼你。”
我心里害怕,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我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更不知他要做什么,嘴里不停地哼哼,他不知何时将他身上的腰带解下,揉成一团塞进了我的嘴里,不由分说地扛起我往僻静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流浪汉又尽量拣僻静幽暗的地方走,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心里着急又害怕,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咽咽地哭,看到灯火璀璨的人群渐渐模糊,欢歌笑声也渐渐远去,我狠命地蹬了蹬腿,流浪汉压住我不安分的双腿,也不管被我蹬掉的那只鞋子,一路将我扛到了山上。
流浪汉扛着我在山中走了没多久,便将我靠在一块山石后放下了。
我恨恨地盯着他,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因是黑夜,即使有微弱的月光洒落,我只依稀辨得出身后是一处山洞。
冷静下来后,我正思索着如何从流浪汉手里逃脱,他已拔掉了我口中的腰带,凑上来就亲我的脸。我本能地要避开,却无处可避。
我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即便与张庆延亲密无间,也从未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此刻竟慌乱地哭了起来。
流浪汉见我哭,抱着我不停地安慰:“你别哭,别哭,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想要亲近你,并不想伤害你。你就和我好,好不好?”
我注意到他说话挺顺畅,此刻却没有心思追究,只是空出双手去推他,奈何推不动。而他,似乎对我失去了耐心,他一把将我摁在身后的山石上,先是轻声细语地哄了我几句,又不管不顾地在我脸上胡乱亲吻。
我内心害怕又感到羞怒,尽量避开他的脸,双手死死掐着他的手臂。不知他是否疏忽于对我的防范,我拼尽全力推开他时,他一下子栽倒在地。我见他似要起身,又狠命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头撞上身后的山石,摇摇晃晃几下就一头栽倒了。而他的脑后,有鲜红的血溢出。
我目瞪口呆,愣了许久,不敢再留在此处,慌不择路地下山。
逃跑的途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细细去听,听出了正是张庆延的声音,忙向着声音处奔去。
果真是张庆延到山里寻我来了!
我一身狼狈地向张庆延跑去,不及开口,泪水便滚滚而落。张庆延不知何故,忙上前一脸焦急地看着我。此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之前被我蹬掉的鞋,而我早已在下山逃跑的途中,一只脚已磨破了血。方才只顾着逃,倒不怎么觉得疼,此时,只感觉一阵阵钻心的疼刺入每一寸皮肤。
张庆延许是见我狼狈不堪,他将鞋举到我眼前:“我在山下捡到的。我去你家后屋的柳树下找你,你不在,你家里也没人,我记得你说过你今日会上山采药,便找了过来。美珠,这么晚了,你真的还在采药啊?你看看你,竟然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说着话,他弯下腰将鞋送到我的左脚边,似要替我穿上鞋。
知晓他的意图,我将左脚抬起藏在了身后,张庆延猛地一把抓过我的左脚腕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忽听他大声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我忍着泪水摇了摇头,颤抖不已地叫了一声:“延哥哥……”
他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忙起身,一脸关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抽噎不止,平静下来后,才将先前的一切道了出来。他听后,气得脸色发白,抬步向着山洞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又回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扶着我坐下后,小心翼翼地替我穿上了鞋。他一边替我穿鞋,一边说道:“美珠,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我害怕一个人留在此处,见他起身就要走,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反握住我的手,笑道:“不怕!这里很安全,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知在此等了多久,看到去而复还的张庆延,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张庆延柔柔一笑:“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畜生竟然敢对你做出这种事,我定不饶他!你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他摸摸我的头,耐心解释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做了这禽兽不如的事,哪里还有脸待在白水乡,肯定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了。”
“我记得我推他在地时,他的脑后流血了。”我惶惶不安地说道。
张庆延点点头,道:“嗯,我去的时候没见到他,不过,地上的确有血渍。你不要胡思乱想,他那样的贱命,要是死了倒便宜了他。”
我害怕自己因一时失手害死了人,即便心里再憎恨那个人,但是害死人的罪过,我仍旧担不起。不过,听了张庆延的话,我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
然而,这份踏实在我见到河水上的尸体后,彻底崩塌。
我不知流浪汉为何会溺死在水里!
乡民一直认为流浪汉是夜里从山上不小心栽到了河里淹死了,而他脑后的伤则是撞到了河水中的石块所致。
而我,却清楚地知道,他脑后的伤是被我推到山石上留下的。
只是,他又为何会溺死在水里?张庆延上山寻他时,他已不在,难道真是他夜里不小心从山上跌进了河里,然后,尸体便顺路而下到了村落的河水里?
尽管周围的人认定流浪汉是溺水而亡,而我夜里,却总是梦见他前来找我索命。甚至在某一夜,我鬼使神差地来到屋后的河边,一步步走进了水里,若不是阿姊见我精神恍惚,夜里也一直守着我,我很可能就这样淹死了。
落水之后,张庆延再来找我,我却像见了鬼一样,不愿再见到他。因为见到他,我就会想到那夜遭到的羞辱,还有流浪汉死前发胀的脸。
之后的几年里,我没再见过张庆延,家里人也没人再向我提起他,就在我渐渐淡忘了他,将那段可怕的记忆尘封在了记忆深处后,今夜,他却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我不知自己在山洞前坐了多久,只觉得身体发冷发酸,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堵得慌。
我抱膝蜷坐着,忽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顿时惊得连忙起身,无奈双腿发软,身子向前倾去,身后传来一声急呼:“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