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长安城的大街上各色花灯齐点,各家各户的孩子们都提着父母做的形态各异的花灯冲出家门,兴高采烈地在街道上嬉戏玩闹,街道两边也摊贩也在高声叫卖,前沿上挂着的各色莲花灯华彩异常。子夫与刘定在熙攘的人群中走着,人潮拥挤,时不时在他们中有一两个人穿行而过。
“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外面的灯火节却从没见过。”子夫此刻的眼中尽是眼花缭乱的花灯,色彩鲜艳泛着晶莹的亮光,她有些怔忪,似乎是这么多天里的阴霾终于被一扫而过。一个小孩子被人群冲散,急急忙忙地从她身边跑过,走的太过急切,子夫被那小身体推搡了一下,一旁有力的臂膀却扶住了她。
刘定对她笑道,“你是长安人,为何之前从没看过灯火节呢?”
“因为……”子夫一时哑了口,她之前一直在宫里,每年出宫的日子无非也尽是冬日出门给家人祭拜,平日的一方天地只有巴掌大的岁羽殿,她很少见到长安城的华彩,每年记忆深刻的便是冬季灰白的天空,“因为我之前总是呆在公主府里,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做,哪有闲工夫出来玩呢。”她淡笑道,“哪像你,整日逍遥自在。”
刘定舒展双眉,“终于看到你笑了,这些天一直见你闷着,心里担心了许久。”
“你放心,我已经好多了,”子夫转身问他,“山阳那里也有灯火节吗?”
“山阳自然没有长安热闹,灯火节是有,却没有这里美丽。”
子夫捧着一朵莲花灯,笑道,“那边有条小河,我们去那边放河灯吧!”
刘定道,“你既然喜欢,那就多买几朵,每往水里放一个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多放几朵就可以有多个愿望成真了。”
“恩……”子夫想了一会儿便眉开眼笑,“还是你想得周全!”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面上飘着各种颜色的莲花灯,大人小孩子们在河的两岸看着亲手放出的河灯,每个人的神情都好不愉悦。小孩子们想让自己的莲灯再飘得远一些,于是一个个地都用树枝将靠岸的灯推向河中央,有些孩子手快,莲灯一个翻身便被树枝捅了下去,这下顿时黯然失色。
“一个,两个,三个……”子夫忽然觉得自己太过贪心,道,“我就放三个吧,如果许了太多愿望老天爷一定被我搞的烦了。”她默默地看着那三盏晶莹剔透的河灯越来越远,两手合起,虔诚地许下愿望。
刘定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终是好奇,待她睁开眼时忍不住问道,“你许的是哪三个愿望?”
子夫婉转一笑,“你真想知道?万一告诉你了就不灵验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你看这么多小孩子都张口将自己的愿望说给他们的父母听,那这样看来岂不是都不灵验了?”
子夫蹲的久了,干脆直接坐在了草地上,双臂放在膝上,托着下颚望着平静的水光潋滟的河面,微笑道,“你救过我两次性命,所以,第一个愿望便是希望你日后平安……”
刘定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嘴边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第二个愿望么,”子夫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微微叹道,“我向老天爷请求,希望自己能逃脱既定的命运,与某个人……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那个人,是皇上么?”
子夫原本轻松自如的笑意渐渐敛去,置若罔闻,“其实我和你一样,向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等级制度的束缚……”她眨了眨眼,略带俏皮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世界是什么样子?”
“未来?”刘定皱着眉头,十分不解,“莫非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子夫十分轻盈的起了身,一边说道一边演示,“那个时候的人那绝不会穿这么厚的衣服,这大夏天的,闷都闷死了,还有,夏天会有冰激凌吃,坐在空调间里吹冷气,出门会打遮阳伞……”她说着说着便顿住了,看着刘定愣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嗤笑起来。
“冰激凌?”
子夫咳嗽一声,“也没什么,就是冰块。”
“你整天都是在想这些东西?好奇怪。”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国家没有了皇帝会怎样?”
刘定被她吓住了,神色带着紧张,“子夫,你可不要说胡话。”
“我说的不是现在,是将来的某一天,没有了君主制度,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任何人的生死也不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刘定心中了然,另寻了个话题,“对了,方才你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第三个愿望……”子夫正正经经的坐回了远处,收敛了片刻前的玩闹性子,许久没说话。
刘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怎么,又故意卖起关子来了?”
子夫摇摇头,轻声道,“第三个愿望我总觉得是永远都不会实现的。”
她在一旁暗自嘲讽自己,你真是多余,许下最后一个愿望,只是希望那个人,这一生只要不辜负一人就好。可是,历史上的他终究是所有人都辜负的。
刘定见她黯然沉默的样子心里不大明白,但他却不再追问下去,对于他而言,子夫是不同寻常的女子,自己也许永远都不懂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久,子夫开口,“我发现你真的很不像一位大王,或者说……行为举止倒更像是一位江湖侠客!”
“哦?哪里像?”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大概你平时太过与世无争了吧。”
刘定淡然一笑,“父亲小时候便教导我,人生在世,若是不争不抢,到头来只能为人鱼肉,这世上,除了父子母子情,兄弟姐妹一个都是信不过的。”刘定轻笑,“可是他争抢筹谋了这么些年,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听母亲说,自父亲最后一次从长安回来时,他已经变了许多,野心大抵也是被磨灭了。所以,我还需要争什么呢,所有的东西是命里注定好的,我只按照上天给我的路走。”
子夫听得入神,这是她第一次从刘定口中了解梁王。
“原本诸侯国都是嫡长子继承,父亲的梁国封地自然是要给我大哥的,父亲在临终前对我说,为父一死,要你大哥善待你们这些兄弟可谓难上加难,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必要时上奏远离梁国,只过活自己便可。”刘定从袖口里掏出那支他从不离身的玉箫,继续道,“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箫既可以吹奏出箫声,危难之际也可化作武器保自己性命。”
“可是,你最终还是成了一国之王。”
“是承蒙先帝与当今太皇太后的恩典,我父亲去世时太皇太后哀痛至极,先帝这才下令将梁国一分为五,分别由梁王五子继承,而女儿则赐汤沐邑。”
子夫忽然问道,“你觉得,你父亲是好人吗?”
“何出此言?”
子夫却是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随意问的,你不必当真。”她转过了头,心里一阵凄然,这些问他又有什么用呢,当年袁家和其他朝臣遭受梁王杀戮时他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的年岁,能懂得多少,再说了,刘定是刘定,与他父亲不可混为一谈。
“子夫。”在她准备起身之时,刘定却是拉住了她,眼神之中满是认真。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掌被他用力紧握着。
“很快便是太皇太后的寿诞,过完那日我也要回山阳了,”他定了定,启口问道,“那日,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去?”
她愣住了,“你要回去了?”
“京城不是我长留之地,我终究是要走的。”他满眼的认真,就连笑容都比平时慎重了许多,“自我第一眼见你时,这个想法就已经存在心里了,你可愿意?”
子夫却是将手抽出,脸上带着俏丽的笑容,“你真的要带我去?我跟你说,从前,我可是有过逃婚的经历,那个人的权势么,可不在你之下。”
“是吗,那……那个倒霉鬼是谁?”
“哼,你还真相信啊?”子夫扑哧一笑,“我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个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明显是骗你的!”
“为什么不信,”刘定眼中尽是笑意,“从今往后,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子夫蹙眉,“什么从今往后,我可没答应跟你走,”她故作沉吟,“我问你,你可有娶妻?”
刘定老实回答,“没有。”
“我向往的可是一夫一妻制,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刘定眉头打结,“什么什么?”
“就是你一生只能有一个妻子,不准再娶其他人,你要是连这个都能做到的话……”
“如果我能做到你是不是就能答应我了?”
子夫笑了半天,“这你都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刘定揽过她的肩膀,微微笑道,“我发誓,我刘定这一生,只与卫子夫一人琴箫相伴,直到终老。”
这句誓言让子夫莫名地生出一丝感动与欣喜,她没有拒绝,或者说现在的她根本是十分贪恋这个怀抱,温暖,又让人倍感踏实。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不就是能寻得一位有心人么,经历了这么多,她就像在一大片迷茫的雪地中找寻到了唯一的标杆,长久以来的迷失也都随着刘定而烟消云散了。
卫子夫的身份又如何,如今只要她笃意要与所爱之人离开这里,谁也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