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景恩本以为,不是华禹,就不会不舍,她错了,那闪烁着光芒的双目在代替语言质问和责备,眼前的这个女孩,拥有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明明只是初识,此刻竟好像华禹本人正站在她面前。
“既然来了,总不至于盯着看着不说话吧。”柯董知道如果她不先故作轻松地开口,那孩子一定会僵持到底的。
乐源又持续释放了几秒怜惜的怨念,“不要告诉我你是自愿顶罪的。”
不老不死的妖怪沉下头抿了抿嘴又抬起头,“你不是已经料到了吗?”
“就没有其它办法?”
囚犯摇摇头,“别人口中的其它办法根本不是办法,这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柯氏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你一手推翻前特工组,难道不是最不该负责的人吗,还有,你知道真正想让柯氏倒台的人是谁吗?”
听者赶紧做了个静音的手势,“嘘,我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仇恨,说实话,我这辈子帮过的人不少,可总归也不是绝对的善类,就算被天罚,也无可厚非。”
乐源用食指沾去还没流出眼眶的咸水,“你早就这样决定了对吧?”
囚徒的眼圈也开始发红,“你曾经说过即使我死也不过是商业巨头武学神话离世,而不会说死了两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
女孩开始借助手掌擦去泪痕,“如果那天我不这么说,你是不是可能做另外一种选择?”
“不是的!”两人的音色都已经严重走调,阿景把她抱在怀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疼,“乐源啊,和你说句贴心话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自己的心里话了。”
“为什么?你不是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吗。”她在她的怀里惊讶而感怀地望着墙。
女王在战士背后露出脆弱的表情,“因为我不能倒下,所有懦弱的想法,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我总要保持快乐,可是我好累呀,自从变得和别人不一样我就好孤独,努力让自己存在,却早就忘了存活的理由,你了解那种感觉吗。”
战士紧咬着嘴唇,控制不了模糊到底的眼睛,“我了解……怎样努力地改变自己,到头来,却只发现,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掩饰任何事……”事实上,谁会真的在意,多少年前你是个什么样子,会被记忆戳伤的永远只有自己罢了,就如同每当她遇到了反对、怀疑、失意、挫折、每当面临质问和指责,每当犯了哪怕毫不起眼的错误,都会感到时光穿梭,仿佛再度置身于那个寒冷而肮脏的地方,到处都是尘土和鲜血。管理员手臂上的肌肉和院长数钱时的笑容时刻提醒着她一直想遗忘的那个身份,无数次被自己的卑微戳伤,无数次被打回原形,无数次被欺骗的,被撕扯的,被吃定的,始终也只有一个人。
“是啊,我也努力过接受别人的建议,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乐源摇着头,“你的话,就算用真实的自己生活,也会很好的。”
“真实的自己……我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存在,这样的我,如果还能为关心的人做一点事情,罪恶感也会小一点,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牺牲,我明明是为了自己啊。”
“阿景……”她明白了,其实早就明白了,对方那几乎与她相同,反抗无门后空虚无助的心情。
“我知道你懂,只有你可以懂,只有你,不用那些大道理来压制我,你知道吗,以前曾经有好几次,我差点就不在这世上,可每次都被硬拉回来,总是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什么才是正确的想法,难道人的思维不可以不同吗,难道明明痛苦却不可以有难过的感觉吗,你知道即使睁开眼睛也没有醒来的感觉吗,为什么偏偏我的梦想不可以执行……”她大哭起来,乐源甚至能感觉到肩膀越来越湿润。
她把她搂得越来越紧,“这真的是你最大的愿望吗?”
神话飞腿停止了哭泣,“我可以毫不犹豫回答,我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我不知道了。”月舞修罗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我从来都不知道怎样是成全别人的最好方式,也不知道什么是愿望。”
柯景恩露出一种十分美好的笑容,“愿望,就是你一想到它,就会觉得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守卫盯着离开那间牢房的乐源看了很久,走出来的她就如同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那个女人,因为她太懂她的心情,阿景她并不是因为绝望才想要离开,她喜欢追求这样的绝对,也喜欢向往解脱的自己,旁人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也不会有用的,她即使有了今天的财富和地位,却还是被绑住动弹不得,她一定会证明,证明人们可以产生大胆的想法,可以表达真实的感受,在这片虚伪自由的天空下。
神话静静地坐在牢房里,由内而发的高兴是装不出来的,她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天两天幻想着这样的机会,她早已笃定要离去,再也不理会任何劝说,再也不考虑任何人,再也不伤怀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这样带着还没被圆滑的世界同化的倔强离去。
“肃静!”次日,由神兵总部最高法庭派遣的一干法官主审的中埃黄金案正式宣布开庭。
“你说什么!”华禹瞬间惊醒,与身旁呆若木鸡的落时一同望着秦城。
雕像这次也不淡定了,“即使是我,要窥探阿景也很困难,何况她有心隐瞒,她要我去调查相关情报,自己却跑去顶罪,本来以为她几天不回家是出差,结果突然发现神兵今天秘密开审黄金案。”
“黄金案?”华禹和落时异口同声。
“就是你在地下发现的那批黄金,细节待会再说,现在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宣判!”如果不是为了她,秦城怎么可能求助于人,而且还是华家的人。
“黄金……那批黄金……和她有什么关系……神兵……我可以在动物身上安追踪器可是神兵连只老鼠都钻不进去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律师!”继承人慌乱地抓起听筒,难道她让自己接受企业就是因为这个吗,“你不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人通知你?”
律师的回答令他更加茫然,同为新武林人的律师竟然说这是件经济犯罪,而且他是通过电视报道才知道的,怎么回事,阿景如果早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通知任何人只告诉秦城,而秦城如今也只能手忙脚乱地来求救,不,一切都错了,到底是为什么,是谁的圈套吗,目的是什么,最该思考的时候,他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阻止宣判,阻止宣判,哪有那种方法!他发疯一样地冲出去,秦城和落时也都跟着他上了车,四个轮子野牛般驶向神兵基地,此车收到罚单的峰值尽在于此了。
“你敢拦我!你凭什么!”平日里柯景恩可以随时出入的地方今天不仅关闭所有出入口还加派忍受封锁各门,无论陪审团还是法官无证件均不得入内,现场没有一位观众更别提被堵在外面的华禹了。
“看来今天绝不可能进去,怎么办?”落时问道。
“我一定要进去!”华禹扒着可以看见神兵小职员的蓝色玻璃,“我要找海军作战司令部的任军官谈新武林海盗帮派的问题,耽误了你承担不起!现在就去给我通报!”他显然早已失去平日的理智。
内部保卫部派遣的临时守卫蔑视地抬起半张眼皮,“没有那个必要,只要一报上你华禹的名字,加派一重守卫倒有可能。”
“你认识我!”他已经不知道要怎样从那个传声的小孔中表达愤怒。
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个难缠鬼,“当然认识,为了今天,我们也被迫做过功课,而且你身后那个怪物在我们的监狱里待了十年,他那张脸名声大着呢,你还是别妄想,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吓人,就算你能突围这里,我保证也是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等着你呢。”他的语气就好像在抱怨上天为什么让他摊上多费唇舌的麻烦差事。
“既然知道我,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意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秦城开始了他的老本行,准备对该名神兵职员实施意识控制,不成想,却被中途阻隔。
守卫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秦城,你以为这还是十年前吗,你在牢里躺了那么久,你以为医务实验室和技术开发局是白吃饭的吗。”
秦城的讶异定格在那一刻,难道在他荒废的岁月里,这世上已经出现了可以连意识也控制住的东西!不,控制意识哪里是刚出现的能力,仅仅限制行为从来都满足不了统治者的成就感,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思想洗脑的接受者和执行者,就算恶魔,也只能靠他的定神术由某种波段的外力进行心理攻防,而对方向来所接受的思想控制却远不是这种水准和波及面。是啊,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十年前的他是承受不了这种失败的,如今他已经不是年轻的大男孩了。
听声音就能识别出稚嫩的少年缓缓出现在可视窗对面,“定神术被传得再神乎其技,也不过是种功夫,就算没有神兵的研究成果,冒牌的异能见了正牌注定要失效的。”
华禹看着这个中学生故作老成的样子眼睛越睁越圆,“金炻!你怎么会在这!”
男孩虽身怀异能,却还是没练成大人世界的伪装功夫,还没等质问开始,他看去华禹的眼光便被弹回来,他低下头,望着别处挠挠脸,声音明显比挖苦秦城时低了几个度,“华禹哥,抱歉,这次异能军受命要和柯氏……保持界限。”
华禹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金炻作为金万年的儿子自然是要听父亲的,可金老一向不喜欢神兵觊觎异能军的力量,也为此为了使异能军保持独立尽量使其与神兵拉开距离,可这次为了避嫌他甚至不惜把自己布好的棋局都打破了。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说。
“结束了。”金万年没有预告地走进乐源的牢房,开场白就是这三个字。
乐源看了看他,“您是金万年金部长?”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很聪明,伏明会的军师。那你也猜到宣判结果了吧。”
她抬起头,“您这样的人,到我这种小卒的牢房里做什么呢?”
“告诉你一声,虽然你没有罪,但是也要等最终执邢完毕才能释放,我的确是没有必要亲自来告诉你,可你竟然是她临死前唯一肯见的人,所以来看看。”
她猛地站起身,“真的是死刑!阿景她……”
“是啊,不可避免,而且要由我亲自行刑,因为只有我才能做到,她一直是我欣赏的晚辈,现在却……讽刺的是这种纠结的心情我只能和你聊聊。”
她背过身去,防止对方看到她的眼睛,“我们毫不相干,不要找我说这些!”激动的声音里传来难以抑制的颤抖。
“是啊。”他叹息着,“你我素不相识,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她最后和你说了些什么,她那样的人,留下遗言也会骚动一时吧。”
她的牙咬得更紧了,说白了还是为了这个,“你说她只见了我,这么说华禹还不知道对吗?”控制着声音,眼泪却有恃无恐地流下来。
“已经知道了,正在基地外面等着,不过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语气始终都那么平静。
“她有什么罪,就连最后一次她也什么怨言都没有对我说,她没有怪任何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是吗,她还是顾念柯氏和华禹,你也节哀吧。”
“哪天?是哪天!”
“两天后,那时你就可以出狱。”
她狠狠地瞪着面前,即使眼前只有一片朦胧,也把墙当做刚刚那虚伪的人一样怒视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世界而死呢,为什么要成全这样的人呢,阿景,你活着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啊,至少你已经改变了原有的特工组,改造了那些杀手的观念和世界,你引导了人们对新型武器的看法,你给了无数人一个拥有力量的梦。
下午四点半,那始终与周围的超强化玻璃严丝合缝的电子门终于开启,几名国外大使走进入冬后没剩什么阳光的冷意中,没走几步就上了车。
华禹盯着车窗,应该是里面的头领勒令司机没有动,他也看着华禹,你不想对我解释些什么吗,吉卡。天空飘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吉卡打开车门并示意随从不必跟出来,走到老友面前的几步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除了等对方先开口,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结果?”
外邦新秀深吸了一口气,“死刑,两天后。”
华禹突然抑制不住咳了一声,喉咙明明不痛也不痒,却止不住地咳嗽,就像要把积压在那的重物咳出来一样,落时扶着他,吉卡无能为力地望着他。
“吉拉利亚•斯特林。”他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向那个非洲男人,“我理解你对那件案子的伤痛和怨恨,可是……”他一拳打在对面小伙子的左脸上,而受攻击的脚下甚至没有移动半分。他抓着吉卡的衣领,“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