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已到中天,一切安静下来。
一杯清茶及时地递到温如玉手中,景浣烟看着他毫无醉意的眼睛,微微苦笑道:“朝廷的麻烦还没解决,现在又来了江湖上的麻烦,你一个人来得及么?”
“我只能尽我所能了。”温如玉的手掌轻轻覆上景浣烟的柔荑,眉目间充满爱怜,“我没什么,只是苦了你,总是为了我担惊受怕、愁肠百转。什么时候你不再这么瘦,能够恢复以前的丰神,我便放心了。”
景浣烟嫣然道:“这句话该我对你说才是。自从断臂到现在,你的生活就一直没有安宁过,什么时候我丰神如玉的夫君再回来,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放心,有你这样的贤妻在,我迟早被养成一只白白胖胖的猪。”温如玉斜眼看她,唇边尽是戏谑的笑意。
“玉哥哥!”景浣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温如玉展颜,一霎时满室的烛光都亮起来。
“其实我好想你朝廷、江湖都不管,我们一家人去过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永远都在为他人活着,你放不下你的责任。”景浣烟的声音在温如玉耳边幽幽响起。
温如玉柔声道:“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每天只要弹琴、读书、写词、种花,那样我们便是神仙眷侣了。可不是现在,现在……我有太多事放不下来。我怕我们只能等到老了才去过那样的生活。”
“我知道,我等着。”
温如玉凑近她耳边,含笑道:“但至少,现在我还可以给你画眉,那不需要很多时间……”
一句话说得景浣烟满脸绯红。
第二天天亮乔诺来请罪,他们去追踪那名黑衣人,追到一条河边,没了血迹,断了线索。那黑衣人分明为躲避追踪,坐船走了。
温如玉道:“不必自责,这些人训练有素,不是等闲之辈,本来就不易追踪的。”
说罢拿出那张画像,让他到城门口,暗中观察出城的人。若是看到此人,不要惊动,悄悄跟踪他,争取查出必杀门的老巢。
早朝的时候,温如玉发现景剀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怪异,暗道莫非张夕照胆小怕事,一大早便主动向景剀认罪了?
散朝时果然听到景剀的声音:“如玉,你跟朕到乾清宫去!”
到乾清宫后没有见到张夕照,正想问,景剀好象知道他心意,淡淡地道:“朕罚他跪在御书房中,面壁思过一天。”
“大哥……”温如玉心中歉疚,低声恳求道,“是小弟害了他,不是他的错。大哥要罚便罚小弟吧。”
“他身为朕的御前侍卫统领,职责何等重要,理该时时保持清醒,可他却在你府上喝醉,还违背朕的旨意,将朕的机密泄露出来。他简直该死!朕罚他面壁思过是太便宜他了!”景剀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眼里充满怒意,还隐隐含着被人揭密后的羞恼。
温如玉心中暗道,分明是你的错。你言而无信,答应了不杀乌莽,却悄悄将他毒死,如今反倒怪张夕照泄密。若不是你心中无愧,哪里怕他泄密啊!
“你是不是在腹诽朕,怪朕毒杀了乌莽?”景剀盯着他,目光洞明一切。
温如玉毫不避讳地回视他,神情平静,但声音却有些酸涩:“是。小弟现在知道,大哥不仅毒杀乌莽,还派杀手行刺乌泰。大哥身为天子,本该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可这次……大哥好让小弟失望!”
景剀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温如玉会跟他大吵一架的,以温如玉的性情,一旦知道这件事,必定会冲动起来,义愤填膺。可此刻他只是那样痛心地看着自己,没有生气,没有激动,平静到极点。
景剀的眼里有了些许愧意,脸色和声音都放缓下来:“如玉,朕知道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可你答应乌莽的母亲答应得太快了,根本没有问过朕的意思。朕身为皇帝,时时刻刻要以江山为重,不能感情用事。是,朕确实违背了诺言,可当初许下那个诺言是被你逼的,不是朕的本意。”
温如玉呆住。原来,自己令他这样为难么?
“你想想,乌莽犯我边境时,杀了我们多少百姓?朕就算要他死,也不能弥补他犯下的罪过。”
“可是……大哥夺了他的江山,而小弟杀了他们太多将士,这也足够抵消了。”
“朕看多了人心险恶,朕不敢相信他,也不能相信他!”
温如玉沉默。每天活在猜忌、怀疑、不信任中,皇帝岂非太累?其实,人心本善,如果大家都能以善心对待他人,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纷争?
很久,景剀问道:“你还在怪朕?”
温如玉摇头:“不是。大哥说得对,是小弟自作主张惹下的祸,小弟不敢埋怨大哥。大哥是站在君王的立场,小弟是站在人性的立场,我们观点不同。只是……小弟怕大哥会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我怕那位国师冷瑶光便是乌莽的母亲桑冷秋。她混入皇宫是为了向大哥报仇的。”
景剀神情一凛。
“当初听大哥说此人是洛颜推荐的,小弟就有不安的感觉。后来我们在金陵遇到杀手,杀手称雇主来自宫里,小弟就越发怀疑她们俩在搞什么阴谋。昨晚先是雁儿告诉小弟乌泰遇刺,小弟便猜想是大哥派人去杀乌泰。既然你不肯放过乌泰,就未必肯放过乌莽,所以小弟才将张大人骗到王府,将他灌醉,骗他说出实情。小弟将前因后果仔细一想,便愈发怀疑这个冷瑶光的身份。”
景剀的脸色阴沉下去,双眉紧蹙,显然也觉得温如玉说得有理,隐隐害怕起来。呆了半晌,道:“你认识桑冷秋?”
“是。
“那朕将她宣进宫来,你见一见她不就行了?”
“小弟想她必定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因为我认识她,她当然害怕被我认出来。此刻我们也不宜打草惊蛇,因为我们不知道她现在手中是否抓住了什么。如果大哥信得过小弟,就将此事交给小弟去办。”
景剀点头。
“大哥,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再也不可以吃冷瑶光给你的药了。小弟害怕……它会是种慢性毒药。请大哥赶紧让太医检查一下。”
景剀点头,道:“如果冷瑶光确实是桑冷秋,如玉希望朕如何对她?”
“若是大哥肯体谅她作为母亲的心情,放过她,小弟感激不尽。”
“好吧,只要她肯收手,朕便饶过她!”
“谢谢大哥,只是大哥……”温如玉仍有些忐忑。
“放心,这次朕绝对说话算话。”景剀微笑,表情又象大哥一样亲切。
温如玉每次都会败在他这种表情下,每次都心甘情愿地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一样去遵从。
幸好现在两人之间已冰释前嫌,这种表情便变得真实了。
温如玉安下心来,犹豫片刻道:“大哥,小弟还有个请求。”
“又是为了张夕照?”景剀瞥他一眼,有些不满。
温如玉站起来:“是。小弟知道大哥令出如山,不能轻易更改。小弟只求大哥开恩,让我分担他的处分。我陪他一起面壁,请大哥将时间改为半天好么?这事本来就是小弟的错,何况他昨晚醉了,今天若是跪一天,小弟怕他身子受不住……”
景剀无奈:“你这个人便是心软,好吧,朕准了。”
温如玉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想要跪下谢恩,却被景剀扶住,“以后若无旁人在,无需向朕行礼。”
“多谢大哥。”温如玉站起,突然想到什么,唇边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大哥可是派了半月门的人去杀乌泰?”
景剀窒住。
温如玉又道:“那次我们在凤凰街遇到的杀手也是来自半月门吧?”
“如玉…….”景剀的表情象吞了黄连,又苦又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放心,小弟只当不知道好了。”温如玉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笑容明朗而纯净,将景剀的眼睛都晃晕了。
张夕照满脸苦涩地跪在御书房中,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竟是温如玉。
“王爷,你何苦如此?”
“是我害了你,岂能让你一人受过?我来陪你,皇上便减免了我们半天的时间。”
“王爷……”
“可以从此换个称呼么?你、我和天麒相交莫逆,我和天麒兄弟相称,张大人却总是以官阶称我们。若不嫌弃,便将如玉当成兄弟好么?”
张夕照忍不住微笑:“好的,夕照荣幸之至。”
“张大哥。”温如玉升出左手与他相握。
“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