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闷气短,四肢无力,她合上眼倚在冰冷的栏杆上,腹中突如其来地传来了一阵刺痛,一股热流滑下,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可还来不及细想,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光影渐灭,而后整个人向一侧栽下去。
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中途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话的内容叫她心寒得再也不愿醒来,可她终究还是醒了,睁开眼,正巧对上了王嬷嬷那双满是悲凉和痛惜的双眼。
“小姐,都是嬷嬷不好,都是嬷嬷没有照顾好小姐……”
“罢了,罢了……是我跟他无缘……”郑青寒轻轻摇了摇头,心灰意冷地道。张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唇干舌燥,声音干哑至极。舔了舔唇,毫不意外的发现唇瓣已经干裂了一个个细细的口子。
“嬷嬷,我渴了。”有些可怜巴巴道。
王嬷嬷忙眨去了眼底的泪眼,取了杯温热的茶水来。“已经有些放凉了,正好喝。”
就着王嬷嬷的手,郑青寒小心的吞咽,喉咙里的灼烧感终于淡去了不少。喝了水,她才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生命,但只在她的肚子里待了一个月,还没有来得及赶到人世,却已经离去了。
她的孩子……一股锥心之痛带着恨意再次袭上她的心头,痛得她仿佛连痛苦呼喊的力气也全然失去了。祸不单行,她还能够说什么?心绪不宁,连累了自己的骨肉,她还能够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上天对她的惩戒。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却不多加小心,袖雪累及一条性命帮助自己保下这胎,如今却因为她的过时,失去了……
“王嬷嬷,那孩子埋在何处?”郑青寒压着嗓子问。
王嬷嬷一脸为难,月余的孩子还未成型,不过是一滩血水罢了,早就随着那盆热水,不知道泼洒到哪里了。
看到王嬷嬷的表情,郑青寒心下一片了然,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旁人家中这等未成型的婴孩早就扔得远远的,生怕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无妨的,扔了就扔了罢。”
看着明明一脸惨白,却还安慰着自己的小姐,王嬷嬷就悲从心来。她从小搁在手心里捧着养大的小姐啊,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怎的不叫人心疼。
“小姐……”
“嬷嬷,袖雪那里处理好了吗?”
“老奴已经花钱请人将袖雪的厚葬了,小姐无需担心。”袖雪是花钱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据说是被拍花子的给拐来的,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处。就连袖雪的名字,都是夫人给的。
“另外,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小姐放心,老奴不曾对外人说,请来的大夫已经用重金打点好了。我已经叮嘱过,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偶感风寒,需要卧床静养。”
“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叹了口气,郑青寒如是说。
“可是,小姐,姑爷那边……”
“没有姑爷!”郑青寒突然抬起头加重了语气,一张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狰狞。“记住,没有胎儿!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家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王嬷嬷心里一叹,点了点头,道:“老奴晓得了。”姑爷是真真伤了小姐的心啊,毕竟新夫人和袖雪那事……
别院中的仆人不多,除了几个厨子便只有几个做杂活的仆妇,却都安守本分,不敢轻易打扰主子的清幽。虽郑青寒算是被责罚至此,却也不敢在衣食用度之上有所怠慢。
府中的人似乎也得知了郑青寒染病一事,遣人送来了许多灵丹妙药、滋补之品。郑青寒命人将这些滋补之品全部炖煮享用了,她犯不着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是吗?
况且孩子这事同宁无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本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不是吗?她又怎会拿这种他从不知晓存在的孩子,却记恨他。但即使如此,也不能让她忘记袖雪的死去,和他的背叛。
错误已经铸,岂是可以挽回的。已经失去的东西还能够挽回么?就像她伤的支离破碎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拼凑起来了。
宁无雨,我的夫君嗬,对你的爱意已经磨掉了,如今只剩下空泛的恨意了。这样的郑青寒,几乎如同死去一般,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别院很是幽静,每日里倾听雪落风起,倒也不失为一件闲逸之事。每天看日出日落,静静坐于房中,忘却京城的人和事,心境似乎也逐渐变得开朗。尽管她依然无法原谅宁无雨,心中却已经对他的印象渐渐淡去了。事已至此,不管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让他继续陪他的娇妻美眷,她继续过她的沉静小日子,没有烦扰,不也很好。
可往往事与愿违,就算她打算一切都放下,有些事情却不打算放过她。
这一日,郑青寒听到王嬷嬷带来的消息,手心里捧着的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今晨,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歇了。冬日的天气哪怕没有风雪,也总是要严酷一些。
早饭时,郑青寒喝了一碗熬煮的软烂喷香的肉粥,吃了半块刚出炉的梅菜酥饼后,便饱了。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郑青寒照例回到房中,微敞着窗子,穿着狐裘捧着手炉发呆。
王嬷嬷一早便出去了到城里办年货去了,郑青寒被发送到这别院中,依照以往的规矩,在过年的时候大抵也是回不去的。况且,郑青寒也不愿再回去那人情淡薄,充满着压抑气氛的左相府去。王嬷嬷自是心疼她的,也不规劝,只说让她好好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免得在这寒冬腊月里烙下病根儿。
对于王嬷嬷的关怀郑青寒在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心酸。如今袖雪已经去了,只剩下王嬷嬷和她,感觉这日子愈发的是难熬了。曾经的浓情蜜意如同假象一般,轻轻一阵风,就将这层遮掩了自己心境的薄纱吹开,让她见识到何为残酷。
对于袖雪的死,她不知要如何……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责问。她是何等的愚蠢,认为在这相府中便能相安无事,认为那莫芷兰便是个好相与的。这道如何,白白害了袖雪的性命,都是她的愚蠢。若是她能再警惕一点,再看的透彻一点,也不会让袖雪年纪轻轻就去了。亏她还惦记着给袖雪谋一门好亲事,真是愚蠢至极啊!
那样的她,因为她的愚蠢,因为袖雪的维护,终于将那个曾经的郑青寒给丢弃在了那样冰冷的左相府中了。如今的她待在这小小的别院中,静静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也许她会要求一纸休书吧!希望父亲母亲可以原谅她的任性,都是因为她的关系害的他们一把年纪,还要丢了面子。
“小姐!小姐!”
郑青寒一愣,正要起身,就看见王嬷嬷一脸焦急的跑了进来。“王嬷嬷,你不是去……”
“小姐,出大事了!”王嬷嬷进门后,重重喘息了几下,一脸凝重的说:“老奴进城后听到有人议论,他们说,他说……老爷夫人得了急病,听旁人说将不久于人世了!”
“啪!”
刚刚端起的茶盏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脸色一下子变成雪白,郑青寒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听管家说将不久于人世了!”
“怎么会!”她上次见过爹爹和娘亲,他们还都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害了急病。一定是嬷嬷听错了,一定是的。“嬷嬷,你快去差人问问,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王嬷嬷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着急。
“不了,还是我亲自回家去看。”她说着,就要从软塌上起身。大约是起的极了,身子摇晃了下,就要栽倒。
王嬷嬷一惊,慌忙上前将她扶住,忧心道:“小姐,您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老奴先去差人问问,您别着急啊!”这嫁出去的女儿,若是没有娘家召唤,或者是夫家的允许,是不可以私自回娘家的。若是让人知晓了,定是要对小姐的德行有非议的。小姐如今已经被丢到了这京外的别院中,若是再做出什么德行有亏的事情来,怕是要出大事了。“小姐,您千万别着急,老奴这就去打听。也许是那些人瞎说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小姐别着急……”
仰躺在软塌上,地板上的碎瓷片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中存留着淡淡的茶香,可郑青寒的心就犹如枕边那个早已经凉透了的手炉。
傍晚时,王嬷嬷终于赶了回来。满身的冷气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让她竟无法去叩响眼前的门扉。
大约是她在门口踟躇的太久了,以至于屋里的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嬷嬷,是你吗?”
“是,老奴这就进来。”
王嬷嬷咬了咬牙,一狠心便走了进去。
榻上的郑青寒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只有一张略带苍白的唇暴露在烛火下。“嬷嬷,如何了?”
“小姐……”王嬷嬷的心也是悲恸不已,可这话让她如何说的出口。
“是,出事了吗?”郑青寒的声音平平淡淡,并没有意料中的焦急。
这让王嬷嬷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不安。
“没事的,嬷嬷尽管说罢。青寒能挺得住,如今还有什么事可以将青寒打倒呢?嬷嬷,你说是不是?”
“老爷和夫人……在几日前,便已经过世了。”
“咚!”
郑青寒心头一跳,紧接着有什么破碎掉的声音。她听见自己平静着嗓音问道:“那过世的缘由可曾打听清楚了?”
“夫人的身子自从生下小姐后本就不佳,这些年一直靠药汤吊着。老爷征战沙场半生,在战场上受下的重伤更是不计其数,等到年老了,这些旧伤隐患就一同爆发出来。就在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后,两人相继卧病在床……”
“为何这事我在府中不曾知晓?”
“据说是府中派了人上门去通报,却被给赶出来了……老爷和夫人听说小姐在相府中过得不好,不久前又听说小姐被赶出府了,一病不起后,便相继去世了……”袖雪过世才不久,小姐又经历了小产的创伤,如今更是要经历父母双亡的打击,不知她要如何挺过去啊!王嬷嬷担忧的看向阴影中的女子,眼睛酸涩不已。她可怜的小姐啊,怎的这般命苦啊!
“嬷嬷,让人收拾下。明日清晨,我们回将军府去奔丧……”
王嬷嬷应下了,又问:“小姐,您没事吧?需不需要老奴去请大夫过来?”
“嬷嬷,青寒无事的,您无需担忧。快些回去食饭吧,我已经让厨房给你备下了。”
这一夜郑青寒昏昏沉沉,总算睡了又醒,折腾了半天,外面已经是亮天了。自己下地洗漱换了件素淡的衣裙,发上只待了柄白玉钗,面上不染脂粉,便走出了房门。
然,她刚走出去,就见王嬷嬷一脸歉意的走了过来。心里咯噔一声,却面无表情问道:“嬷嬷,怎么了?”
王嬷嬷一张老脸上尽是愁色,双手拢在袖口里,上前施了一礼,道:“小姐,怕是出不去了……”
“为何?”
“门房来人说了,相爷已经下了命令,不准小姐离开这别院半步……”
因郑青寒严词厉色,让王嬷嬷称呼宁无雨一缕为相爷,如今听来竟有几分陌生。“他不让我出去……”低声喃喃数声,郑青寒忽然仰头大笑。笑声之凄厉,让人听了心里发麻。
而王嬷嬷则是心酸,她那善良快乐的小姐,如今竟被逼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