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急躁躁的走过来,不多时就看见了墨韵堂门前的两只大灯笼,通红的灯笼纸照在人心上暖洋洋的,心里的浓雾好像也被照开了大半。谢思瑶双手摸摸脸颊,手指是凉的,脸也是凉的,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放缓了步子,心里慢慢的计较起来,这天香楼里乱糟糟的事情不少,她原先也不打算搁在心上,横竖自己是管着厨房的事的,外面的弯弯绕她也不想掺合,可是有些事就是这样,由不得你自己想不想,常言说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可是她三天两头就湿一回鞋,搁谁谁也受不住,她本来就是个肃静的性子,可别人偏上赶着对付她,想来想去也里头既有误会也有一些必然,说起必然,她不免想到了赵子鑫,她把他想的太简单了,先前不明白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威望和能耐,现在她终于想通了,赵子鑫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别人能不对他客气么,可是自己就是个无名小卒,跟赵子鑫走那么近,能不惹人眼红,能不招人嫉恨么。
又想想,赵子鑫身上肯定还背着别的名头呢,面上他是个厨子,可在议事厅的时候呢,别人一口喊他一个赵统领,这非同小可,她当真是个没眼力劲的,才又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谨记师父的教诲,师父的猜测许是真的,那赵子鑫,她势必要远离了,从前那样多好啊,聊聊菜谱比比厨艺,可是现在不能了,说起来也让人笑话,她是个怕事的人,明哲保身么,从来也就是这一个想法,没来事的时候她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副管你是谁的模样,等到出了大事,她也心慌也乱阵脚。
正垂头深思着,冷不防一个黑影叠到了自己的影子上,她惊骇的啊了一声,身子也微微有些晃荡,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赵子鑫一把揪住了她的袖角把她身子正了过来,带着歉疚的说道:“是我太莽撞,吓着你了。”
看清了来人,谢思瑶抚了抚胸口,惊魂甫定的道:“没,是我光顾着想事情,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倒是我一惊一乍的怪不好意思的。”她垂着眸子也不去看赵子鑫,脚尖抵在一起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那个,天晚了,回去了。”
她没有叫他,所有的称呼都省了,赵子鑫略微有些尴尬,这也不怪她,她没经历过今天的阵仗,被惊到了也情有可原,还有另外的一层缘由,赵子鑫心里明白,却也不挑破,只是若无其事的道:“也是,我原本要同你说些事的,现在看看还是明天说得好。你快些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嗯,那明天到厨房再听你指示吧。”谢思瑶淡淡的回道,然后敛裙进了墨韵堂。
她用了指示这个词,显然已经不是从前的那种态度了,从前她不服输,总喜欢和自己计较,现在她乖乖的当起了‘小部下’,这让赵子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是无计奈何,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怅然若失的看着那个消失在回廊上的身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天香楼照旧开张,后厨里也是忙归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了些面孔,但是也没人计较这个,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一派祥和。藏珍阁里没有再添新仆役,小九顶了卢生的值,半个厨令半个掌洁,他也不在乎这些,总归是做的事情没变,只是眼看着厨房里的气氛却不能再怪了,他思瑶姐和子鑫哥一夜之间好似生分了许多,言语客客气气的,他没来得及听说昨天的事,也只当两个人又闹了别扭,这会正较着劲。他也不知道怎么劝人,只是瞅着谢思瑶出门的档口蹿到赵子鑫跟前问:“赵大哥,你跟我思瑶姐又吵架了啊,我思瑶姐是个好人,你可别惹她不高兴。”
赵子鑫不好回答,只搪塞道:“没有的事,你别乱想。”转而捧着一本菜谱钻研去了。等到谢思瑶又进门来,他撂下菜谱布了茶,把谢思瑶叫到茶座上,冲着小九说道:“你去前头接单子去,多接几个再来。”小九也没多想就去了,谢思瑶知道他这是支开人准备和自己说事了,于是不由自主的垂着头正襟危坐,一副聆听示下的模样。赵子鑫看的心里别扭,手指叩着桌面说道:“你别这么拘谨,我又不是牢头,你也不是犯人,我们跟平常一样不挺好的。”
谢思瑶嗯了一声,微微耷了肩,可还是觉得有些放不开,于是连忙催促道:“你有什么要知会的就说吧,我听着呢。”
赵子鑫拿她没办法了,也不再执拗这个问题,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开门见山的问道:“其实是太子要我给你传话。他想知道你和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直接,却是合情合理,谢思瑶也不惊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于是清了清喉咙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和郁华相识的段子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谢思瑶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便有些窘迫的捏了捏耳朵,声音低低的说道:“他太粘人啦,不知道怎么就牵绊上了我,我寻思着他也就是图个新奇,所以全然没当回事呢,不过碍着他也帮了我好多忙,我倒是欠了他不少人情了。”转而她又附加到:“不只有人情,他还送了我好些东西,前阵子我们俩吃的药也是他给的,还有一些贵重的小玩意,还有这本菜谱。”说完谢思瑶从怀里摸出一本菜谱来,像拿着宝贝似的递到赵子鑫面前,面上掩不住的喜悦:“这菜谱可难得了,你看这还是原本,不是后来拓的。”赵子鑫垂了垂眸子,目光落在面前的菜谱上,低低应了一声,有些含混的道:“确实难得。”
谢思瑶心里欢喜着倒也没多想,于是又小心的将菜谱收到怀里。
赵子鑫看着她略带红晕的双颊,低下头去沉着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不对付。你和三皇子走得近,太子不大高兴。虽然他现在不会表现出什么来,但是你这个人已经戳到了他眼里,他就不会轻易略过去了。”
谢思瑶怏然的琢磨着这番话,颇有些沮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好似是坐在了浪头上,跟着打颠,一时高一时低,这让她如何是好?当真是不如当初在姚家小院里的日子舒坦,这就叫做有得必有失,想往高了看,就要接触这些麻烦事,想一身清静,那就回小院隐居去。她思前想后,只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顾虑重重过,毕竟是当朝太子,跟他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除非是像郁华那样的人,硬碰硬和太子叫板,可是也只有他一个罢了,还有谁呢,对,还有皇帝,可她谢思瑶是什么人,就是一个小厨子,倘若要跟太子掰着干,那心真是忒大了,鸡蛋碰石头么。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在天香楼里呆着做菜罢了。
“你回去就让太子放宽了心吧,我只是个做菜的厨子,别的没什么想头。他也不用顾虑什么,真要不成,我就不辞了差事回家去,也不能跟他过不去不是。”谢思瑶坦坦荡荡说了一番然后又望着赵子鑫道:“那个,你不是太子手底下的统领么,我看太子器重你,你跟他说,准没错。”
她话说的无意,可是赵子鑫听着却有些刺耳,仿佛是故意拿捏着给他听的,他有些懊恼的看着她,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太子没有说要你走的意思,既然提你做了厨司,就不会随随便便遣走你,只是要我来看看你的态度罢了,还有这次十大酒楼厨艺比拼的事,太子说了,要我们好好上心准备着,到时候不能丢了他的脸。”
“我们?”谢思瑶有些讶然,“不是说还要选拔的么,太子的意思,难不成是已经内定了我们俩。”
“嗯,是这样,不过还有另外一位,另外的那个,需要商定着来,至于我们两个,就是板上钉钉的人选了。”赵子鑫看了谢思瑶一眼,见她面上全是惊讶,于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必然疑惑,不过太子这样安排,一定是看重了你的厨艺,先前方同庆和郑德凯对你赏识有加,现在你又封了厨司,论厨艺、论名号,你都是理所应当的人选,这个你不必担心。你也不要怕别招人非议,太子选了你,就不会有人议论。”
谢思瑶支支吾吾的应下了,赵子鑫又嘱咐了几句,小九就回来了,两个人坐不住了,就忙东忙西起来。
谢思瑶手上忙着,心里却高兴开了,能代表天香楼去参加酒楼大会,是一个厨师的殊荣,她可是没奢望这样一个机会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不说什么厨艺不厨艺,她这算是捡了大漏了。可是兴头上没来及考虑那么多,等到过会自己再思虑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太子只见过自己一面,就这么放心的把这么大的差事交给自己,不可能是不经大脑的随便一指,太子那么谨慎的人,肯定打着什么算盘呢,她想了想,只想到了郁华,难不成太子想要拿她当挡箭牌?太子准定看出了郁华对自己不一般,所以寻思着郁华在酒楼大会的时候会故意给自己放水。可是这根本就是一种猜测呀,能不能成都难说,郁华他现在是对自己好,可是怎么就保证酒楼大会的时候他能下这么大本?要知道那都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了,说不定到时候两人都把对方忘干净了,更别提什么放水的事了。谢思瑶歪嘴笑了笑,这太子怎么也是个没谱的人,这么悬的事他都能计较上,不单计较上了,还付诸了行动,看来他们皇家的人真不是一般的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