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被判了绞刑。在弄清了准确的执行时间后,作家要求见到了司法部长,他请求司法部长在过段时间将他早就准备好的私人信件,呈送总统。作家在信中叙述了他为了体验死囚的临刑前的心理感受,而布置的一场假的谋杀案的全过程。希望总统大人能在临刑前赶来救他。作家要求司法部长对他的绞刑,一定要等到总统的书信到达后再执行。对于这位著名作家,又是总统阁下的好友,司法部长答应了他,将他的私人信件呈送总统。作家在信件送出去后,便静静地等等着绞刑的来临,等待着总统来救他。因为他深信,自己临刑前的一刻会得到赦免,所以他并没有真正体会到一个死囚临死前的心情。当他被押到刑场,站到绞刑架下时,那种死囚临死前的心情,并没有在他心中产生。监刑官终于下达了执行的命令,这时他才焦急地喊:等等。他要求见司法部长,要求等总统的赦免令下达。监刑官不免认为他是一个癫狂的痴人,正在产生幻觉,根本就不予理会。当绞索套到了他的脖子上,慢慢地收紧时,那种巨大的绝望的恐怖向他袭来。总统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赶来救他。当绞索拉动他的身体,使双脚离地时,死亡的恐怖,终于令他真正地体验到了死囚临刑前的心理。但他已经无法再记录下来,再对他的读者予以描述。作家真正地走进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当总统在一个月后,偶尔翻阅没来得及看的一大堆私人信件时,在其中见到了作家给他的一封信。他拆开来看,顿时被作家蓄意安排的假的谋杀案所震惊。总统阁下正是政绩正好的时候,他不愿意他的国家,在他的治理下,有这么一起名人冤案被公众所知晓,并且还是因为他未及时看作家给他的信,造成了作家之死。于是将作家的信顺手丢进了火炉,变成一起无人知晓的秘密,一起要震惊全国的错案。
严伟也无法体会到死囚临刑前的心情,却体验到了同一个将死的人同处一室,同睡一张大铺,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走向死亡的前夕。像这样一种心境的体验又有多少人能够体验到?看到他们睡得还是那么安详,殊不知死神就要降临。或许,他们从接到死刑判决书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戴上手铐是送进看守所的那一刻起,就已有了死的思想准备。但他们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终审时能够改判。又有谁会对生命不会珍惜,不会留恋?
没有当过囚徒,进过看守所,同一个死囚同吃、同睡、同生活数月的人,也是无法体会到同一个死囚在一起,常有的那种同情、害怕、惶恐、紧张、伤感的情感的心情的。看到睡在身旁健康的体魄,旺盛的生机,充满着生命活力的两个人,就在明天,或许是后天的一个早已圈定的时刻,生命即将被剥夺,留下两具冰冷的尸体。那种感觉,文字是难以描述出来的。若是有人突然地告诉你,你身旁的某个人、某时、某刻就是一具死尸,你听后的感觉如何?生命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有灵魂的出现?还有没有另外的一个世界?若有的话,他们会不会进地狱?在前世,他们犯下了罪恶,已经受到了惩罚,是最为严厉的惩罚,剥夺了生命的惩罚,下一个世界里还要不要再到牢狱中,受牢狱之苦?若是在地狱中,再被判死刑的话,还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去吗?
这么胡思乱想着,下一班的人又开始接岗了......
公元二OOO年四月二十八日。
这天的早饭过后,所里没有像往常的那样收货、发货。这天的早饭开得似乎比平常的要早一些。
围墙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倒车声,不是一辆,好像接连的有好几辆。这绝对不是办案的小车声音,小车的声音没有这么大,似乎是解放、东风之类的卡车的声音。再说办案的小车很少有开进所里的操坪中来的。所里面每个月送一车煤来的卡车不会这么早,而且只有一辆。听到这种声音,监子里面的人,心都悬了起来。严伟、伍连志等几个人都涌到监门口来看,其实只是在听。
祁连武在九监已开始喊话了:“军华,听到冇外面来了许多的车?”
许军华答:“五哥,我听到了。”
祁连武猜测:“莫不会今天要公捕、公判了?”
许军华说:“我不知道啊。”
祁连武的声音已经有了悲怆、绝望的伤感:“一定是的。军华,我们要走了。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你快把我给你的红箍箍戴好,枪响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我俩在一起,就不会走失了。听说那边很黑暗的。”
许军华黯然地答:“好,我立即去戴。”便返身到他用来装衣服的塑料桶中,取出了红箍,让人帮他戴到他的手腕上。又找出一双平常不常穿的用毛线钩出来的鞋,穿在了脚上。他以前说过,穿拖鞋出去,被武警一拖,就会光着脚板到刑场中去的。在奈何桥上,赤着脚走不了路。
吴智本来是躺在床铺上看《天龙八部》,那本书上有一、二十页他就要看完了。他一听说要公捕、公判,立即将书丢掉了,也开始做准备工作,戴着许军华让人给他编的一条红箍子,绝望地坐到了床铺上。
吴智颤抖着声音对严伟说:“老严,我们要走了,相处了个多月,觉得你还这个人还不错,可惜,我们不能做朋友了。”
严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用什么话来为他送别。好半天才用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理由想劝慰他:“吴智,不要急,也许不是的。你才来判决书二十来天,哪有这么快?不会的。”
吴智绝望地摇了摇头,又对李山桥说:“山桥,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们带到这条路上来的,害得你要坐这么多年。我死后,请你不要怨我。”
李山桥已经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老大,千万不要这样讲,你命都搭上了,我才十多年,怨你干什么?也许还没到这一步,你不要自己急自己。”
许军华也同严伟、伍连志告别:“哥儿们,终于要走了。别的不说了,祝你俩早点出去。来,我们最后再握个手。烟呢?没有告别酒,我们抽支告别烟。”
伍连志立即拿来了烟,分别点燃了。又端来了杯开水,当成了临别酒,含泪举杯干了下去。依依的惜别过后,又站到监门口去等,等着永别的那一刻的到来。
“来了。是的,来了。”伍连志叫。
“来了什么?”严伟忙凑近监门往外看,能够看到大门外的过道中,有两名穿白色*,扎武装带,带着钢盔的交警站在那。“那是交警,可能是来办案提审的。”严伟说,还在努力地寻找能够欺骗的理由。但在心里却在想,一定是为刑车、囚车开路的交警。来提审的交警不会扎武装带、戴头盔,况且还举了枪。
过了会,就见一群法官到了外面的走廊中,他们有些戴大盖帽,有些是带着钢盔,都扎了武装带,佩了手枪,这个阵势是以前所没有的。里面还有几个法警也都是戴了武器,全副武装的。接着过来了几名扎了弹袋,背着冲锋枪的武警,今天的公捕、公判是不会有错的了。
又过了会,听到了有沉重的铁门的开启声,接着是脚镣拖地的声音,那种声音沉重得使整个看守所都为之在震动。
“快看,是严友来,他被带了出去。”伍连志在喊。
严伟凑近一看,只见严友来在外面的走廊里已被两名背*的武警战士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手臂和肩膀,推了出去。
“又出去一个,快看,那是谁?”伍连志问。
“那就是原先关在九监的何明礼。”李山桥答。
“快看,麻竹青也出去了,李山桥。”伍连志又喊。
李山桥喃喃地道:“麻竹青终于要走了……”
又过了一会,监门被打开,徐老虎铁青着脸,横着一双虎眉站在监门口:“吴智,你出来。”
吴智虽说听到麻竹青被带出去,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但一听到徐老虎叫到他的名字,还是像听到了一声炸雷,震得一脸的惨白,双腿发软,手中燃着的一支烟也掉到了地上,哆嗦着向监门走去。他在监门口停住了脚,满脸悲怆地同严伟、李山桥道别:“再见,老严,再见,山桥,我走了。”
“吴智,你走好。”严伟觉得嗓子发干,低沉地道别。
许军华站在监门边,等待着徐老虎叫他的名字,徐老虎冷冷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监门锁上。徐老虎将吴智带出了监门,在大门口就被两名武警给按住,接了过去…..
许军华站在监门口等着,像狂风中的一棵树,摇摇摆摆,随时都会倒下去。他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被叫出去,会不会同吴智一样,被武警按住、拖出去。监子里时间像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很久,大家都无法估摸这中间的时间,因为这一刻的时间,大家似乎在头脑中是一片空白。
监门又被打开,本来已经坐下了的许军华,急地站起,认为终于轮到自己了,终归要在这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徐老虎对着监子里喊的名字却不是许军华,而是高进:高进,你出来。
高进站了起来。在经过监门时说了一句:“我今天要参加公判了,躲不掉了。”
高进走后,监子里便没有了动静。又过了一会,伍连志又喊:“换了人了,都换成了公安。”伍连志像只报讯的鸟,随时报告着外面的动静。
严伟又往外面看,只见外面的走廊中的法官、武警,全部换成了警察。他们的手中拿的不是手铐,而是麻绳。每往外面带出一个人,他们便将人的双手往后捆住,然后又用麻绳捆好。在胸前挂好一面写了罪名,嫌疑人姓名的纸牌,再拉出去。一共拉出了近二十个捆着麻绳、挂着纸牌的人,才全部走了出去。
看守所里也是死一般的沉静。
“李山桥。”徐老虎又到了监门口喊:“吴智有一件西装,一条青色的裤子,让你找出来,他要穿,快点。”
李山桥立即将吴智放衣服的胶桶拿出来,在里面找出了吴智平时不穿的一件西装和一条裤子,从监门中的小窗递给徐老虎。然后,将吴智盖的、垫的被子抽了出来,将他剩下的衣服都包在棉被中卷起来,放在了过道的墙边,等待所长开门拿出去。
又过了会,舒所长带着一个劳动犯过来了。舒所长打开监门,让把吴智的东西搬出去。脑膜炎想到吴智的衣服中找出两件来自己穿。才去翻动,就被舒所长骂:“死人的东西也要,也不嫌忌讳。”脑膜炎便不敢再拿。李山桥立即抱起吴智的被子送出监门。劳动犯接过去抢在手中,在舒所长锁好监门后走了。
才被带出监子的吴智,在所长的口中,已经被称做了死人。此时,那个“死人”上车了没有呢?他正在干什么?他还有多少分钟可以活呢?此时吴智的生命,已不能用小时来计算了,只能用分甚至用秒才能进行计算。还有多少分钟他的生命会随着武警枪弹中射出的灼热的子弹而消失?
监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大家或站、或坐,没有一人发出一声议论,似乎都不愿意破坏了此刻的宁静。看着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这么多个小时的人,走了出去,永远地走了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一个生命即将被划上句号,又有谁能够说得出话来?
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的马达声,跟着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