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坤乾宫,鹅黄的灯光氤氲。
轻柔的夜风吹进殿内,薄弱蝉翼的明黄纱幔,随着风柔美舞动。
香炉上白烟袅袅,安神静气的芬芳淡淡盈满整个大殿……
云离落从昏迷中睁开眼那一刻,他便看到斜倚在脚榻上,姿态慵媚,闭目养神的残月。
他浓眉的眉微微一收,幽深的眸盯着她的脸许久,都无法错开分毫。
为何?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被她吸引?难道……她长得太像芷儿了?
当他看到残月的怀里抱着的居然是他的……那皮毛漆黑油亮的小墨,向来性情骄傲脾气古怪。
这么多年,小墨除了与他亲近外,与外人通常都是冷漠不理。就连芷儿,使尽解数讨好,都不曾得到小墨分毫侧目搭理。
这个良国公主与小墨初见,小墨居然亲昵地窝在她怀里熟睡!
他眯起冷眸,目光探究地紧睨向残月美丽的脸……
“嗯?”
熟睡中,残月明显感觉到两道冷冽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不适地挪动被小墨压麻的手臂,缓缓从睡梦中醒来。
发现盯着自己的人正是云离落,四目不期然相对,心头砰然跳动的喜悦,让残月有一瞬的晃神,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有什么脏东西?
“你……醒了。”残月无措地没话找话。
云离落见她彷徨的娇俏模样,忍不住唇角微动,想笑又忍住。
“朕渴了。”他傲慢挑眸。
“哦。”残月赶紧放开小墨,去倒茶来。
恭敬地举着茶碗递给他,他却迟迟不接,而是盯着残月雪白的玉手看……
就是这双手,弹出了一首格外动听的凄美曲子。居然拥有牵动他心弦的魔力,为其悲伤难过,甚至心痛不已。
想到昏迷前的剧痛,似要将他整个人活生生撕裂两半。那种痛,真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故而,他厌恼起来,一把拂开残月的手。
热茶洒在残月受伤,杯子落地而碎。受伤已红肿起来,他丝毫不心疼,甚至看也不看残月一眼,只问。
“皇后怎不在侧侍疾?”他睁开眼看到的人,居然不是他的芷儿。
“皇后她……”手上的疼痛提醒残月心底的怨恨复苏,朱唇抿动了下,她深深低下头,无比无辜,实话实说。“臣妾不知。”
皇后不知道她会趁夜来到云离落寝宫,她也不知道皇后为何不在侧侍疾。
云离落昏迷后,皇后看残月碍眼,便打发残月回宫。
在宫里,残月坐立难安。心里总念着云离落,为何会突然吐血,又为何积郁成疾?这五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抑或,他的心底又装着怎样的愁郁?
趁夜,残月鬼使神差来到坤乾宫。她只需轻功进入内殿,不会惊扰任何人。
而她能顺利进来内殿,也得感谢保护云离落的影卫放行。
小墨就窝在他的榻上,见到她亲昵地扑过来蹭来蹭去。这个小墨,打消就喜欢欺负她,久别重逢后,居然亲昵得像见到了亲人。
拥着小墨坐在他的榻边,看着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她渐渐安稳睡去……
“来人!宣皇后!”云离落突然吼起来。
残月站在茶碗打碎的碎片中,漠然垂下眼睑,掩住眼底荡漾的悲凉。
内监们匆匆领命而去。
残月俯身跪地,两手撑在冰凉的青石砖面上,声音很轻,就如那随风舞动的纱幔,柔软极了。
“臣妾能否求皇上向莲波姑姑讨点烫伤药?”
她这无波无澜的声音,无端端轻轻刺了云离落的心一下。侧目看向匍匐于地的她,那撑着地面的玉手通红一片,看得让人心疼。
云离落的唇角动了动,不知为何勉强才挤出两个字,“……去罢。”
残月柔弱起身,静默转身的单薄背影,留给云离落一片苍凉。无故他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还迟迟不曾离开……
待皇后带着金铃匆匆赶来时,他还依旧盯着方才残月离去的门口。
“落,落……你醒了!总算醒了!”皇后像只花蝴蝶,落着眼泪扑向云离落。
云离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察觉他的异样,亦看向他所看向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有。
“落在看什么?”皇后眼角的泪珠摇摇欲坠。
他没有回答,而是绽放温柔的笑,揽她入怀,为她拭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朕已无碍,何必伤怀流泪,反倒让朕心疼。”
他柔得似水的声音,融化她的心,绵若无骨地窝在他怀里,在他的脸颊上献上香软的一吻……
莲波候在殿外,见到残月出来,也不惊讶。她知道残月来了,影卫没有阻止,她也不想介入,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的手受伤了。”残月扬了扬手上的烫伤。
莲波瞄了一眼,冷冷道,“我不是男人,不懂怜香惜玉。”
“可否讨点烫伤药?”
“贵为公主的贵妃娘娘宫里,什么上好的烫伤药膏没有。何必巴巴来讨奴婢的。”话虽这样说着,莲波却走在前头,带残月去了她的屋子。
莲波的屋子在坤乾宫后面。像莲波这样在御前伺候的红人,住的院子很大,只怕比宫里不受宠妃子住的还要好。
在莲波屋子的一旁,有个被大锁紧紧锁住的院子。
残月站在那院子门口,许久都挪动不了一步。
那院子……正是云离落接她离开奴巷在坤乾宫所住的。他每天都让她试菜,甚至强迫她吃许多不爱吃的东西。
那时她怀着无极,虽然身体很不好,每天能与腹中孩子说说话,感受无极隐隐的胎动,那股被甜蜜填满的幸福感,至今都恍若昨昔。
无极走了,被那个女人活活害死!这是她此生永远无法抹去的心痛。
“我想你应该不想皇后知道你来我这里吧。”莲波冰冷的声音,换回残月神游的思绪。
“是你怕吧。”残月挥散心间的悲楚,冷笑道。
进了屋里莲波找来烫伤药丢给残月,哼道,“我莲波还从没怕过什么人!”
她从小伺候云离落,除了张公公之外,莲波是云离落最信任之人。不管做了什么事,他都不忍心责罚她。况且,她深知云离落的喜恶,从不违逆他的意思,也不会做错任何一件小事。
唯独除了一件,那就是有关残月的所有事。她与云离落出现的所有分歧,也都因残月而起。
“呵呵……”残月一边涂抹药膏,一边低低啜笑起来。
“你笑什么!”莲波瞪向残月。
“原先在王府,再得宠的侧妃见了你都要礼让三分。哪个不巴结你希望你在他面前美言几句。而如今……”残月的声音微顿了下,“她倒是风光得意,连你都要因她被他责罚。”
残月暗地里打听过,因皇后不悦,莲波受皇上责罚是常有的事。想想心里就不舒服,他居然连莲波都忍心打骂。
莲波眼底闪过一抹晶莹,旋即却笑着忍下眼角的酸涩,“你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贬斥我吧?”
“自然!”残月站起身,睨着莲波隐现泪光的眼睛,低狠道,“我不会忘记,你曾端给我一碗堕胎药!”
当时若不是碧芙及时出现,她的孩子已被莲波的药打掉了。她曾发誓,但凡害过她孩子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你的心也真狠。连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残月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掐死莲波的冲动。
莲波的唇角颤抖了下,大声喊才驱散她的心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善茬!”
“终归一个府里出来的人,我也记得在奴巷你曾对我有过照拂。今日我也不拐弯抹角,若你愿意与我联手,我们的恩怨就等大事得成之后再算。”
残月端端看着莲波的眼睛,不想错过莲波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她的复仇之路,绝不允许被人假意投诚。
莲波整日伺候在云离落身侧,这五年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她需要这样一个帮手。
皇后或许看出莲波对云离落有情,故此才屡屡刁难。残月与莲波从小一起长大,了解莲波,身虽为奴,却比主子更冷傲。
皇后的挑衅刁难,莲波早就恨透了。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莲波唾弃一口,抗拒的态度,显然不想与残月联手。
残月胸有成竹地笑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就在残月欲踏出门槛时,莲波唤住了残月,“你就不怕我告诉皇后?”
“你不会。”残月回头,看向莲波,“因为你深爱那个人。”
莲波努力掩饰慌乱的表情,泄露了她所有的心情。
残月仰头看向远方繁星点点的夜空,“你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毁掉他得来不易的江山。”
当年,莲波入宫后,对她处处敌对,也是因她曾是云意轩的宠妃。云离落,打着“清君侧,斩妖妃”的口号起义。她不死,云离落如何向百官万民交代。
然而云离落又让莲波去梨园伺候残月起居,莲波恨不得残月早死,好去了动荡云离落江山的祸端。林嫣若来寻衅,莲波便稳坐壁上观。
事过境线,残月已不再是他江山的威胁。而皇后却侍宠生娇,整日缠着云离落,让他荒废朝政,花重金建园子,修宫殿……更为取乐设立“红颜一笑”马队为非作歹。
长此以往,云国如何保?
残月离开坤乾宫,独个漫步偏僻毫无灯火的花间小径。
月光如胶如乳,清凉的光辉洒满幽静的芬芳。漫步在其中,享受风拂过脸颊的薄凉,心总算可以安静下来。
身后拂过一股冷风,残月停下脚步,唇角弯起浅浅的笑,转身。
“好久不见。”
“不如不见。”
灵伊还是那个样子,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遮住她美丽的容颜,一对冰凌般的美眸,总是冷冷清清,毫无情感。
残月笑着拈了朵身侧的花,月光下分辨不清楚花的颜色,却知道开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