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筑渊说, “漠颜把事情想得太透彻,让我一时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不是漠颜了。”我大骇, 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能大笑起来。
笑了好久我突然停下来, 冷眼对着筑渊而道, “一路血雨腥风经历过来, 谁还敢说自己没有变?该怎么说呢?”我撇撇嘴作沉思的模样,又接着道,“其实漠颜会变成今日的这个样子全要感谢筑渊你, 若不是拜你所赐,我怎会被逼到这种田地?”我不知不觉哀伤起来, 当日如果筑渊不对漠颜下手, 我便不会成为岚翘漠颜, 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了。
“我?”筑渊莫名地瞧了我一眼,“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许久, 我淡淡呵出一口气,“没关系,只是我累了。”因为太累了,所以才要寻一个借口,能让我自欺欺人。我将一切的罪责都怪到筑渊的身上, 只是自己的残念罢了, 其实想来就算没有明筑渊, 我作为十字祭的拥有者也势必会介入这场血雨腥风之中, 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江夜玥的命。
筑渊依旧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可他这个人就是有一个特点,他可以将不明白的事全抛到脑后, 当作从没听到过,正如此刻,他不懂也不想懂,只自顾自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他欲离开,却被我突然唤下了。
“等一下!”他停下脚步回眸与我,我依然立于原地,“我还有个问题问你。”
他侧对着我,问道,“什么问题?”
“万俟泤在哪里?我要见她。”小泤当日是被筑渊带走的,所以筑渊一定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筑渊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只见他愕然地看着我,惊道,“她没有去找你?”
我顿觉事情有异,“她为什么会来找我?当日小泤可是跟着你走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在责怪筑渊弄丢了小泤,“到底怎么回事?”
“万俟泤那丫头机灵得很,那日她使计脱了身,至今下落不明。”他轻描淡写地道,一句话将一件事一举概况了。我也不知那女孩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深深爱着郧天,却不愿来见他,当然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小泤只是在逃避,她害怕知道真相,所以越是接近真相她就越是害怕,就生怕真正面对“郧天就是凌慕天”这样的事实。
“你把万俟泤弄丢了,凌慕天没有责罚你吗?”这我倒是挺好奇,凌慕天究竟是真爱小泤还是假爱,也许在这里便能看出了。
而筑渊确实这样回答我的,他说,“凌慕天道万俟泤很少出谷,玩性大,于是他派了飒冥那小鬼跟着万俟泤,暗中保护她,等她玩够了再把她接回来,所以如今只有凌慕天和飒冥知道万俟泤的下落。”
如果有飒冥暗中保护的话,那么小泤应该不会有危险,而凌慕天对小泤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看来还有待深入探究。
不知怎么的,他又来到了我身边,我瞟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他问我,“有没有空?”
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嗯?”
“我带你逛逛,我们很久没聊过了。”明筑渊,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你对漠颜是恨之入骨,还是早已心软下不了手了呢?
我专注地望着他那对黝黑的眸子,淡淡笑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筑渊迈开步子向前而去,“走吧!”我紧随而去。
“漠颜如今还会感到寂寞孤单吗?”我和筑渊二人并肩散步在凌府大院内,他突然这么问我,令我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我抬眸轻挑了一下柳眉,哀叹一声,“还是会感到孤寂,特别是夜深人静孤单一人的时候。”我又垂下眼睑,“有时候失眠或是被噩梦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我,我却含笑回望他,笑容浅浅的,却有些苦涩,“在祀魂坛的时候,有即墨影会同我聊天,在醉枫池的时候,有郁枫枭陪我身旁,在冰涧谷时,又有逆嵬与我相伴,而如今,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的口吻越来越悲伤,这份哀然甚至充斥了整颗心,覆盖了所有笑容。
筑渊稍稍启了口,也许是想对我说这里有他,可是最终他还是一个字都未说出口,我将目光移至天空,天际之鸢似乎在独自翱翔。
“这天莲山高耸入云,我想如果我站在这儿放飞纸鸢,那么纸鸢定能飞得很高很高,”我笑着问筑渊,“对不对?”
微风吹过,将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垂得飘扬荡然,与我相对而立,他凄然地开口,“你果然爱的是他,从一开始你爱的就只是郁枫枭一个人。”他向我逼近了一步,“因为爱他,所以你中‘媚骨’的时候宁可死,那日若不是我强行上了你的身,你是不是真打算为那个薄情的男人送命?”我大骇着向后退去,漠颜竟然和筑渊有过肌肤之亲!
只见筑渊一步步向我逼近,“自始至终你只说你喜欢我,只是喜欢……”他的目光很凄楚,“他也许是爱你,可他爱的一定不止你一个女人,郁枫枭是个风流子,这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退到无路可退,我把头垂得很沉,耳边似有钟表在滴答滴地走,意味着时间飞快地流逝,“我明白,曾经的枫枭风流无比,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包括岚翘漠颜。”我的目光甚是犀利,“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不知不觉中我笑了起来,“而且不久前我知道了一件事,原来枫枭在死前爱的是我,只是我一人,对我而言,这样便足够了。”
这一次,他彻底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恨枫枭的。”他握紧了双拳,久之,他叹了一口气,“我故意让自己死在他手下,想让你因此恨他,却不料他竟为了你想尽方法救活了我,反让你更爱他。”
原来如此,明筑渊果然不是善类,他恨漠颜,为了报仇他不择手段,甚至在知道漠颜时日无多时还设计让枫枭杀了自己以此拆散漠颜和枫枭,让她在死前的那段日子都得不到幸福。我虚着眼看着筑渊,不禁觉得此人过于残忍,他完全是一个被仇恨吞噬了的寂寞人。
“我爱枫枭并不是因为他救了你。”我没有经历过属于漠颜的幸福与怨恨,所以无论明筑渊是生是死,与我都没有丝毫关系,可是江夜玥与郁枫枭的爱情不一样,我和他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两个人,这样在乱世中崛起的爱是谁都毁灭不了的。
轻轻推开面前的筑渊,我与他擦肩而过。
“漠颜。”他在身后唤我,我停下的步子,听他道,“你不怕我再度杀你?”
没有回头,我冷冷地答道,“不怕。”
“那么逆嵬呢?你不怕我对他下手吗?”言下之意就是他要拿逆嵬的命威胁我,可是我又岂是这么容易便能被人威胁到的?
侧过半张脸,我漠然开口,“筑渊,你最好别在我背后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动作,今日我对你忍让全然是看在汐照的面子上,但倘若他日你让我知道你伤害了我身边的任何人,我定不饶你。”语毕,我拂袖而去。
汐照,筑渊是你的好兄弟,所以如果可以,我不想对他做出一丝一毫伤害的事情,可是,假使他先对不起我,那我也只能对他下手了,万一真有那样一天,希望你在那个世界不要怨我。
自从和明筑渊见过面后,我便尽量与其保持了距离。明筑渊此人,我总觉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这人就像是为报仇而生的,所以为了报仇,他什么事都可以做,最重要的是他恨我,却似乎又爱我,他一直以为我是岚翘漠颜,此人甚是了解岚翘漠颜,倘若我与他接触过密,很容易便会被他发现我不是漠颜,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与他频繁地碰面,免得露馅。如今想起那日他道的那句“你好像不是漠颜了”,我仍会心有余悸,此人太危险,我碰不得。
倒是凌慕天,他和我想象中有很大的差别,这人不仅不嗜血,而且还很温和,他说话总是幽幽的,仿佛没有感情一样。
那一天,凌慕天很平静地问我,“漠颜本是怎么都不愿帮我的,为何这会儿枫枭死了,你倒是愿意来帮我了?”
我自是不能给他讲真话,要是让他知道我的目的还了得,不过其实即使我不说,以他的智慧也该早知道了我的目的,我却毫不在意,只顾同他胡扯,“当日我若答应帮你,枫枭便不会死,如今想来后悔不已。今日我来帮你也不算完全为你,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想知道如何启动十字祭,而你凌慕天研究十字祭多时,定能对我有所用处,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互相帮助罢了。”
凌慕天听我这样说,只是莞尔一笑,戏说,“巾帼不让须眉只就识时务者而言。”我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在警告我不要不识时务,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古以来巾帼女子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人乃不识时务者,我亦如此。
“助天启十字,借以入虎穴。”这是当日枫枭通过假荷包传达于我的消息,当时我震惊不已。我知道枫枭深谋远虑,却从未料到他竟然连我会上天莲山潜到凌慕天身边这点也猜到了,更重要的是枫枭不仅猜到了我会这样做,还知道他无论怎么都阻止不了我这么做,他太了解我,深知我是那种决定了便一定要做的人,所以他索性不劝我,只给了我这十个字,教我如何进入虎穴。
以帮助凌慕天来到幽篁会有两个好处,一来我可以同凌慕天谈条件,二来我还可以乘此机会摸清凌慕天的底细。以往我和凌慕天之间一直是我在明处他在暗处,如今这样一来我俩就都到了明处,谁都做不了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枫枭机智过人,他一早为我铺好了一条地毯,我只消跟着他铺的毯子走便是,然而走在这条路上,我的每一个动作还需要我自己再三斟酌,正如凌慕天所暗示的,我必须识时务,才成得了巾帼女。
这几日同凌慕天相处下来,我发现此人的人缘还真非一般的好,起初我以为水灵对其赞赏有加是因为凌慕天于他们兄妹俩有恩,可这几日,我见会中众人皆对其屈指称赞,不禁佩服起凌慕天这个人,年纪轻轻便能博得如此人心,此人不简单。
这一日我瞧一群弟子聚在一块儿侃侃而谈,于是也凑上去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这不听还好,一听可就郁闷了,原来这群无所事事的弟子们在聊他们主子的“英勇事迹”,而这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自然就是本姑娘了。
只听一个高高瘦瘦的弟子道,“也不知会主是怎么想的,他把岚翘漠颜留在会里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一边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弟子道,“也许是想找机会把岚翘漠颜手中的十字祭给夺来吧!”
此刻另一个胖子又说,“有是有几分道理,可是会主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毕竟岚翘漠颜可是恨会主入骨啊!”
那个高高瘦瘦的弟子听了连忙说,“我看岚翘漠颜应该更恨凌大公子,我看我们也甭猜了,会主的想法我们一向是猜不透的。”他自豪地笑笑,又接着道,“但我相信会主此次仍能像以往一般以智取胜。”他说的好是得意,仿佛聪明机智的那位会主就是他自己。
“我倒不明白了,凌慕天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们不仅不觉他残忍无情,还很崇拜他,这是为何?”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群弟子本是围成了个圈,所以没发现我,这会儿听到我说话纷纷抬起头来,才看到我站在他们边上,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那个胖子认定我是偷听他们说话,于是冲到我面前来,“偷听别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撇撇嘴,无意与他争论,只是说出事实,“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漠颜不过一介女子,更何况我从方才就一直站在这儿,你们没瞧见我也不能冤枉我是偷听啊!”
那胖子一张嘴不够伶俐,此刻被我这么一说,瘪瘪嘴不知该说什么了。这时那个高高瘦瘦的弟子走过来,对我作了作揖,很客气地唤了一声,“岚翘宫主。”
我冲他笑笑没有说话,那高瘦的弟子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说,“宫主之前的话差矣,会主并非残忍无情,而是太手下留情了。”他认真地说着,“成大事者切忌心软,可是会主他……”这人毫不忌讳地将心里的话告知与我,他看着我道,“他却留下了你的性命。”
我轻摇了摇食指,笑道,“凌慕天未必是心软,只是我对他还有用处罢了。”说着我转过身,施施而去。
目光不禁寒彻起来,这幽篁会是怎么教导弟子的,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小弟就有如此魄心和手段,这着实令人寒栗。凌慕天,倘若你狠心起来,必定残忍无比吧?
(卷捌拾壹完)
[2008-10-16 18:45:17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