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弯弯, 在微风中摇摆,轻轻的撩动着水面,拂出了圈圈的涟漪, 阳光打在水面上, 碎碎的发亮, 透过清澈的溪水, 依稀看见几尾锦鲤拥促在一起嬉戏夺食。整个世界只剩下小溪的潺潺, 宁静而又安详。
这里就是冰涧谷,万俟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我的名字叫万俟泤,是第十二任谷主万俟瀞的独女。
十年前, 母亲和父亲出谷,就再没回来。后来听舅舅说, 他们是被谷外的仇人所杀, 尸骨未存。记得那时, 我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理所当然的,我继承了万俟家, 那年我仅仅五岁。
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我蹙了蹙眉一跺脚转身就往外院跑去。
出了内院,我就直奔灏武馆,无视于门前侍卫的行礼, 我大大咧咧的冲了进去, 然后抡起脚就踹开了武馆的门。
仿佛是意料当中, 武场中央刚刚还在舞剑的男孩回过头来, 皱起秀气的眉, 无奈地说:“小泤,门又得换了……”我故作生气的板着脸:“谁叫表哥你让我干坐了半个时辰!万俟楠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那男孩眯着漂亮的眼睛, 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发,歉意地笑着说:“下不为例!”
阳光斜斜地照了过来,映在他的侧脸。万俟楠是我的表哥,比我大两岁,柔和的五官显得极其俊美,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一丝不乱,除了额前微微的汗珠,其余的和平日里一样完美,他右手握着银色宝剑,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模样。
我伸手小心地抢过表哥手中的剑,轻轻摩挲着它剑身上的雕纹,羡慕地开口:“这寒殇剑表哥舞得越发如鱼得水了。”
寒殇剑是万俟家有名的宝剑,在表哥十岁的时候继承了这把剑,此剑一出鞘,五尺之内必一招毙命。记得表哥授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从此他养成了随身带着寒殇的习惯。
表哥看着我那羡慕的表情无奈地笑,夺过寒殇放回剑鞘别在腰间:“别指望我会教你!小泤你还是少接触这种肃杀之物吧!”
见他那么坚决,我也只能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万俟宗家的体质不适合练武,小时候我曾偷偷背过一些武功心法,但是却没有任何内力产生的迹象,久而久之我也只能羡慕着。
表哥也许是发现话说得太重了,笑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穿过一处密林,那林路不太好走,视线昏暗,一边要低头留意不要被树藤绊着,还要一边抬头留心不要撞上哪棵树了,总之一路走来辛苦万分。我估摸着算了算,这里应该是冰涧谷的边缘了,怪不得从来没有来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隆隆之声,眼前一亮,一阵清新的水气弥漫全身,待我眼睛恢复了正常的视力,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泉瀑布。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境界,想就是如此了。虽然站在瀑布好几尺远,我仍然清晰的感觉到那种磅礴的压力和气势,一下子竟然被压得无法呼吸,向后退了几步。而看见表哥却站在原地边一动都不动。午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恍然间我感觉好似他的身体在发光一样。
我心下骇然,心想练武的人果然和我不一样。感觉有些累了,便席地而坐,收回了目光默不出声。
忽然感觉身边有人,抬头一看发现表哥已经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目光迷离在前方的瀑布,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问我:“你就这般想学武?”
那时候的我心一下黯淡了下来:“听说母亲和父亲死的时候很惨……”
表哥一下子转回了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他也有所耳闻,虽然母亲的医术那么高强,但是不会武功,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虽然当时有很多客观因素,但是我却固执的认为,如果母亲会武功的话,那么她和父亲就不会死的那么惨;如果母亲会武功的话,说不定她和父亲还是会像十年前一般任自己在他们面前撒娇,在难过的时候也可以霸着母亲的怀抱哭泣,而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知道吗?十年了,我已经忘记他们的样子了,只记得那时候好幸福,真的好幸福……”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在脸上划出一条泪痕,凉凉的,但是滴在手背上觉得好烫好烫。胡乱的用袖子抹干了眼泪,默默的对自己说不哭不哭。
在旁边的表哥沉默地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拥住我:“小泤,不要一个人扛,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你不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他缓缓地放开了我,我看见了他的表情,那是不多见的严肃,“我万俟楠发誓,一定会保护万俟泤周全,绝对!”耳边是瀑布的轰鸣,但是他的声音却清晰的在我耳边盘旋,久久不散。
那一刻,我忘记告诉他,我很幸福,其实,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多年后,我一直记得,有一个男孩在瀑布前的誓言,那时的男孩在水气的笼罩下朦胧得宛若画中人。每当我独自坐在那瀑布前,我会想起那时候的两个孩子,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几年后,男孩的那个誓言在女孩的心里幻化成了永恒。
以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我像往常一样在房里看医书,累了就找表哥舞剑给我看。
又是一个微风的晴天,杏花被风吹落,洒下一片粉红。表哥的衣襟翻舞,剑光点点,偶有几片花瓣落下,结合成一抹别样的美感。
舞毕,我把汗巾递给他,噘嘴抱怨:“这几日进步那么快,是不是舅舅私底下教授了什么独门秘诀?”一旁的舅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表哥哼了一声,将汗巾随手扔给旁边的丫鬟:“若是你有我一半的刻苦爹爹也不会骂你贪玩了。”
我气急,却又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一口气呛在胸口直咳嗽,一瞬间的呼吸不顺,使我眼黑了下,脚一软就跌坐了下来。我身边的万俟楠连忙扶住我,舅舅也赶到了我身边,很是担忧的问:“小姐怎么了?”
我忍下胸口翻腾的气血,咳了两声:“没事!被口水呛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让任何人担心。
而万俟楠一副罪魁祸首的样子等着我发落,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搀扶,轻轻对舅舅说:“我累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舅舅点头:“那么我今天晚膳后来看望小姐。”
我颔首,表哥也想和我说什么,但是我已经转身离去。
我默默的坐在房间的小椅上,透过房门可以看见冰涧谷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飞鸟飞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发现脖子有些僵硬我才恍然回过神来,回想刚才在武场发生的事情,悠悠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些日子来我身体有些异样,每次我过于劳累后总会有微微的晕眩感,有时候也会出虚汗。我曾经翻阅过万俟家的宗本,上面的解释是体质比较弱,不宜操劳。因为找不到任何头绪,无可奈何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慢慢变差。
随后的时间里我就没有出过房,一直在研究医书,连晚膳也是草草了事。虽然我看那些书很是头疼,但是作为宗家的一种责任,我不得不这么努力。
放下手中的医书,轻轻揉了揉有点发涨的眼睛。夜晚中的内院总是笼罩在一种萧索的气氛中,甚至,有些恐怖。
但是今天的内院让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诡异。现在已经是戌时,而我那守时的舅舅竟然连影子都没有看见,这个值得让我好好深思。
沉默之中忽然听见外院一阵破晓般地鸟鸣“呀喝——呀喝——”声,我大惊,心下咯噔一声。那是万俟家的族鸟——钩嘴鹛,它的叫声在我们看来类似于警报,是有人偷袭冰涧谷的警报。
我愣在原地,听着那鹛鸣一声比一声惨烈,撕裂着我的耳膜。我知道,我该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还没有出内院就遇上了一队侍卫,其中带头的是表哥,他面色铁青,看到了我似乎舒了一口气,低声和我说:“还好你没事,爹叫我带你出谷。”
我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微微在发抖,我歇斯底里的问他:“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出谷?”他反手扣住我的右手腕,我可以感觉到他手心全是冷汗,拉着我就往后谷走,我不依,挣扎着用左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万俟楠,我是冰涧谷的谷主,我有权利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有一大群不明身份的人攻进来了,正在外院,兄弟们已是死伤惨重,爹他们都在那里,他命我带人来把你带走,他们…断后…”
我呆立在那里,刹那间,我分明看见他眸中的雾气,随后我就被大力地往后谷的方向拉走了。一路上我的思绪仍然停留在那句话上,外院有我万俟家的族人浴血奋战,而我呢?我呢?堂堂万俟宗家竟然临阵脱逃!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四周那熟悉的景色,在夜幕中仍然是那么苍凉,那我曾经厌恶的景色,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见了吧……
眼角有泪滑过,消失在身后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