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属于我和万俟泤的小小空间里, 小泤紧握着我的双手,十分认真地对我道,“漠颜, 求你, 无论如何都不要把十字祭给郧天。”我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呢?”
小泤咬了咬下唇, 有些自责地开口, “十字祭上沾满了鲜血,我不能要。”
我闻之更是不解地看着她,“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可是小泤你有没有想过, 小天已经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过是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 而你却一句‘不能要’便将他所有的付出都付之一炬, 你于心何忍?”
小泤沉默不语,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却发现此刻的万俟泤无论做怎样的表情, 哪怕是笑都显得那么酸涩,那样悲伤,她说,“漠颜一定不知道,若要同时启动四个十字祭救人, 就必须要以百活人作祭品, 而郧天他想用幽篁会众人换我一人性命, 换作你, 你又于心何忍?”
我猛然一怔, 一时语塞,而小泤却用恳求的语调对我说, “漠颜,你我也算有缘,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答应我,他日倘若郧天走上歧途,请饶他一命,不要杀他。”
我悲伤地望进小泤的双眸,那对眸子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水,“你真的如此爱小天?”
小泤巧然一笑,却坚定无比地回答,“是,我爱他,爱到有时候会想,若真是用百人鲜血换我们两人执手偕老又有何妨?”她沉默片刻,才又道,“可这种想法太自私了。”
我内心震撼,原来这就是小泤对小天的爱,我也相信,在小天心里,也存在着这样一份强烈的爱意,情至深处所以才驱使着那样一个少年不顾一切地争夺,只为延续这个女孩的生命。
见小泤的脸色疲惫,我终是哀叹一声,“傻瓜,你们两个都傻得可以,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站起身,俯视着小泤,“我答应你,他日我与他兵戎相见,定会饶他一命,不杀他。”
小泤欣慰地点点头,“漠颜也千万不能有事。”
我扶着小泤重新躺下,“放心吧!我的命硬得很,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她似是松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好,这就好。”
我为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好生休息吧!”
她再次颔首,我转身离去。然而在走到门边正欲离房的那一刻,却忽然听到她又开口,“很可惜你不能做我嫂嫂,哥哥是个可怜人,请你好好待他。”我回眸一眼,微微颔首,“我会的。”
“谢谢。”
迈出房间的那一刹那,我仍处在悲伤之中。绕过回廊的第一个拐角,却猛然瞧见逆嵬靠着一根柱子站着,他手中握着小泤给他的那把寒殇剑,此刻正呆呆地低望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寒冷的冬季,逆嵬那样靠着柱子站立着,那颀长的背影看上去却是那样的落寞。逆嵬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很坚强很独立的人,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如此的脆弱了?那背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寂寞笼罩的可怜人,竟有催人泪下之意。这样的逆嵬好陌生,我甚至怀疑我是否真的认识过他?他真的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冷峻高傲的男人——那个被天下人尊称为“冷面第一剑客”的逆嵬吗?我不知。
他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向他慢慢欺近,于是猛然回过头来,见是我却沉默了。
我走上前轻声唤了他一声,“逆嵬。”
他只淡淡应了一声“嗯”,随后就不再出声。周遭一片死寂,也许除了天空和大地之外,所有的一切都绝灭了吧?
我不知道那样僵硬的气氛究竟维持了多久,只感觉在那段涅槃般的时间里,我差点就窒息了,当时我想,也许世间万物都寂灭了,那么也就天下太平了。
可却在我产生那样的想法时,逆嵬竟然开口了,他问我,“夜玥,你老实告诉我,小泤还能活多久?”
我也靠在了那根粗壮的柱子上,然后仰望傍晚的天空,幽幽地启口,“活不过十日,也许是九日,也许是五日,也许更少。”我没有去看此刻逆嵬的表情,大概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的悲伤,然而眼睛可以闭起来,但我总不能捂住耳朵不去听逆嵬说的话。
“也许更少,也许明日我一觉醒来,小泤就已经死了,对不对?”他用极其悲伤的语调问着我,我迅速转身,对上他的眼睛,“逆嵬,别……”
“我不需要安慰!”他突然冲我吼道,这是第一次吧!逆嵬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被他如此一喝,竟一时没了声音。他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这才放平了声音道,“我不要听大道理,不要听什么节哀顺便或是生死寻常的言论,夜玥,她是我妹妹啊!万俟泤体内流着一部分和我相同的血,我作为哥哥,只希望她能活得比我久,而如今,这竟成了奢望。”
我努力地抿着嘴,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丑极了,突然,我冲上前去,狠狠地抱住逆嵬,“我也不要小泤死,她还那么年轻,可是……我无能为力,对不起逆嵬,真的对不起。”
他捧起我的小脸,专注地望着我,“你又没有做错,作何道歉?”我泪眼对他,却终究没勇气告诉他,其实我可以救她,只是我答应了小泤不救她,呵呵,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啊?如今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温柔地揉着我的双眼,顿时被他的拇指带出一片泪水,“你这丫头这么爱逞强,明明难过得很,只瞧你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可你就是倔强地不愿让它流下来。”
我抓住逆嵬正在为我拭泪的手,“逆嵬,你去找小泤,然后和她制造一段回忆,这样,至少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好,我会去找她,可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向他解释一下?”我顺着逆嵬的目光看去,在身侧不远的地方瞧见了枫枭。虽然以纱遮面,可他紧握的双拳足以证明他误会了什么。我立马离开了逆嵬的胸膛,随后草草地道了声别就向枫枭跑去。
而枫枭一见我发现了他竟掉头就走,他的步子很快,我跟着他追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在他的房前拉住了他的手腕,“走那么快做什么?”
他的步子在门槛前顿了顿,不久他甩开我的手,推门而入,自顾自地坐到了桌边,却一个字都不说。
我合上门,死死地盯着他,“你有什么不满意就说出来啊!”
他突然揭开了面纱,“我就不满意你贴逆嵬贴得那么近,就不满意你和除我以外别的男人亲密,不满意你悲伤难过想要哭泣的时候选择的不是我的怀抱,可不可以?”
我怔怔地看着枫枭,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的妒忌心,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当然可以。”
枫枭看着我的表情仍显得有些不快,在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后,他终是冷哼一声,随后别过了脸去。
我坐到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和逆嵬没什么的,还吃什么闷醋呀?”
枫枭依然有些小怒,却不似方才那般生气了,他瞥了我一眼,“谁都看得出来逆嵬喜欢你,你还和他走那么近,这不摆明了要让我不快吗?”他垂下头,“方才,看到你在逆嵬的怀里哭泣,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我怔住,继而突然投入了枫枭的怀抱,我紧紧搂着他的腰,“我的枫枭是全天下最厉害最聪明的人,你怎么会没用?”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以前从来不会的,可刚才看到逆嵬那样为你拭泪的模样,看到你在他怀里悲伤,我就感觉好难过。”
抬起头,我笑看着他,“傻瓜。”也许风流公子都是如此,不懂爱人心,所以枫枭从来不明白吃醋的滋味,而如今,他却为我吃醋,那是因为他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他深情地凝望我,渐渐地俯下头负上了我的唇,他深深地吸允着,慢慢地,用舌头撬开我的唇,将他的舌探入我的口中,我们双舌相缠,感受着彼此的舌尖给予的温度。
我的手不知何时环上了枫枭的脖子,只知那一刻,我沉醉在那份柔情之中,竟一时忘却了悲伤。直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二人的这个热吻。
“你就是凌慕天?幸会。”这是逆嵬的声音,想必他是担心我,所以一直跟着我们,待我们进屋后他便一直在外候着。
枫枭一听到凌慕天的名字赶紧将面纱扶下,然后走到门边,仔细地听着外面那两人的对话。
“在下确是凌慕天,也久仰阁下大名,只是如今我有急事,可否请展大哥让个道。”我第一次听凌慕天对一个人称呼大哥,一时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门外的逆嵬又说话了,“这种时候携大批会中弟子前来,凌公子的目的似乎不纯吧?”
凌慕天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不耐烦,“展大哥,我看在你是泤儿的哥哥所以敬你三分,望大哥莫逼我。”
“逼你?是你在逼我吧?逆嵬身为岚壁宫人,我不可能置宫主的性命于不顾。”
“那你就可以置你亲妹妹的性命于不顾?”投在门上的身影中,其中一人的身子向前一倾,显然是凌慕天打算硬闯。
我与枫枭对了个眼色,枫枭冲我点点头,随后他双手一拉,打开了门,见到逆嵬、凌慕天和一干会众,笑道,“不知凌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这是枫枭的房间,所以这句话由枫枭来说本是再恰当不过,然而询问对象换成了凌慕天却不乏怪异。这幽篁会是凌慕天的地盘,如今枫枭站在人家的地盘问人家至此有何贵干,倒有几分鸠占鹊巢的意思。
凌慕天冷冷看着枫枭,随后将视线向内搜索,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漠颜,请你把你身上的两个十字祭给我。”我平静地回望他,并未开口。凌慕天说两个十字祭,看来他已经知道我得到了龙阙的十字祭的事情了,而如今,他在做最后的一搏。
枫枭冷笑道,“凌慕天,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天下多少人想要十字祭,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找到拥有者,说一句‘请你给我’就能得到了吗?”
凌慕天的目光从枫枭身上扫过,显得寒彻逼人,不久,他又将视线重新移到我身上,“泤儿体内的寒毒无药可解,但启动四个十字祭便可治百毒,续人命,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算我求你,把十字祭给我。”
一直以来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小天,这一刻他如此卑微地恳求我,就像是一个落魄的书生沿街乞讨,只盼能讨到个铜板喂饱肚子,只不过书生为的是自己的命,而小天为的是别人的命。
我凄楚地望着凌慕天,心里难过至极,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正此刻,枫枭再度开口,“谁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凌慕天杀人无数,满手鲜血,谁信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的野心早已暴露在外了不是吗?”
凌慕天的表情冷若冰山,“我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总之今日我非得到四个十字祭不可。”
然而枫枭却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得到,天知道你集齐四个十字祭后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我虽不是什么正道人士,却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陷入危难之中而袖手旁观。”
我懂枫枭的顾虑,谁都不知道凌慕天是不是真的有心要救万俟泤,万一他得到四个十字祭之后弃小泤于不顾,然后称霸天下控制武林,那么这后果谁来承担?或者像小泤她所说的,他真以百活人为祭救小泤一命,那么那百人亡灵又该由谁来慰?小泤醒后又要怎样面对我的出尔反尔陷她于不仁不义?我不敢想象。
凌慕天冷眼对着枫枭,“今日我势在必得,即使你不愿意给,我硬抢也要抢到。”
“就凭你身后的这些弟子?还是你打算亲自对付我?凌慕天,你最好不要太小瞧我尉迟霜叶的实力。”枫枭轻轻笑起来,“太轻敌的话可是会让你后悔莫及的。”
凌慕天突然勾起嘴角,他缓缓拔剑出鞘,“那要试试看吗?究竟是你比较强还是我比较厉害?”
“好啊!”枫枭的手顿时摸到腰间,眼看雪噬就要离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闯入了这对峙的场面中来,我认得这女孩,她正是当日我初至幽篁会时,小天派来伺候我的丫鬟水灵。
水灵一见凌慕天便道,“公子,小姐她……小姐她又发病了,她不断地喊着您的名字,您快去看看吧!”
凌慕天显然一怔,随后咬牙怒瞪着我,愤然的目光从我、枫枭和逆嵬身上一一扫过,无奈之下终是收剑火速离开,走之前他漠然地说了一句,“泤儿所珍惜的亲朋也不过如此。”
(卷壹佰零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