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枫池外十里亭, 我和清王赵祺相对而立,漠然以对。他用那种略带笑意的目光看着我,却怎么都不开口, 那目光好是犀利, 我多怕再被他如此看下去我将被这视线灼得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然而站在他面前, 我似乎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直勾勾地盯着赵祺的双目一瞬不瞬, 我的目光穿过他的瞳孔似是要达到更深的地方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一股想要查出枫枭之死的真相的强烈信念一直支撑着我,让我一直走到了这里, 即使在面对劫尸之人的时候,我亦能如此坚定地望着他, 甚至是望穿他。
“清王殿下!”我敬其是王爷的身份, 所以仍称他一声“殿下”, 他眼中的笑意顿时消逝了,只剩下一脸的认真, 相反,我的嘴角倒是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只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你想问我是不是劫走枫枭尸体的人?”他问道。
而我却摇了摇头,“不。”我毅然吐出一个字,随后缓缓启口, “从我抓住殿下手臂的那一刻起, 我就已经确定了您就是劫尸的凶手, 我认得您的这双眼睛, 这点, 我不会怀疑我自己的眼睛。”我微笑着说道。
赵祺似乎有些惊讶,我见他稍稍一愣, “那么漠颜想问的是什么?”
我想问的是什么?呵呵!我暗自笑起来,脸上却依然扬着那抹淡然的微笑,这是藏在我心中很久的问题了,如今到了真相即将揭晓的时候,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请殿下如实相告,枫枭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住从赵祺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诧异之色,他愕然与我对望,脸色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他紧抿着双唇,想是在挣扎些什么,久之,他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兴许他原本想要伪装一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然而却在我的那句“我认得您的这双眼睛”后他终于知道了我对他的身份是怎样的一种坚定,大概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疯狂吧!就如赵祺此刻一般,他大声地笑起来,那笑声无比的猖狂,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笑声中的寒意,什么都没说。
良久,他似乎笑够了,终于再度换上了一张认真的面容,仿佛又过了很久,久到让我感觉半个世纪就这么转眼即逝,他终是微微启口,冷冷地道出了一个字,“是。”
他说是。我在心里反复琢磨了这个字好久好久,随后我的笑容更加的浓烈起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活着的消息可以让我如此高兴,若不是碍于此刻清王还在我面前,我想我会大笑的,就像方才赵祺那般笑得猖狂而一发不可收拾。
枫枭没死,他当真没有死,那一瞬间我竟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低下头,我用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我就知道,枫枭果真没有死。”我就说我的感觉不会错,他没死,他真的没有死。
再度抬起眸的时候,我已换上了一张淡漠的脸,“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能解炙焰毒的只有万俟家族之人,既然枫枭未死,那就说明他也才去过冰涧谷,是么?”我的眼睛眯起来,“冰涧谷内救了我的黑衣人就是枫枭,对不对?”
似乎是意识到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早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于是赵祺干脆在亭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搭在石桌之上,“我可不知道冰涧谷内什么黑衣人,但是那日,我劫走枫枭后确实送他去了冰涧谷。”
我在赵祺对桌的石凳上坐下,嘴边散发出一股残忍的笑,“若是如此,请殿下给我一个解释,为何您要在枫枭最危险的时候劫走他?您可曾想过,假若你这样劫走了他,因而误了他解毒的时刻你当如何?”他但笑不语,我却激动地继续逼问,“‘炙焰’遇‘白霜’,半柱香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倘若枫枭因此而死,这责任谁来担当?”
“他不会舍得这样死去。”赵祺淡淡地说着,“当日是枫枭首先来拜托我,要我帮他一起演上这一出假死的戏码。”
我一怔,“你说什么?这主意是枫枭想出来的?是他让你帮他假死?”我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祺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你还不明白吗?因为只有他死了,凌慕天便没有了威胁你的筹码,他死了后凌慕天自然会收回留在他那儿的眼线,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暗中保护你,顺便调查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包括凌慕天,包括十字祭。”
枫枭他……他竟然瞒着我做了如此一番事情,他好厉害的演技。
如今想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那日我单独前去会见凌慕天,是夜我和枫枭纷纷毒发,他曾拥着我道不想离开我,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决定了要假死,而假死就意味着必须离开一段日子,所以那夜他才会用那样不舍的口吻对我说,“真不想离开你。”
因为一开始就决定了假死,所以那日在蒲芳苑,枫枭同凌逍寂的过招中才显得那样的异常,他是故意的,故意没有使出全力,他是在寻死,在想方设法让自己死在凌逍寂面前。只有这样,凌慕天才会相信枫枭是真的死了。
他故意的,所有的一切全是他的设计,那时他手抚我的脸庞,对我说了一番似是遗言的话语,随后他的手那般从我脸颊滑落,正常人凡是遇见了那样的情况,定会以为对方是断了气了,谁能料到他只是在演戏?
如今再想起当日的种种,发现枫枭之死破绽百出,首先我并没有把过他的脉搏或探过他的鼻息,所以根本无法确定他是死了。然后就是他的尸体被劫,当日若不是劫尸人的一句“郁枫枭的尸体我要了”,我又怎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被劫走的确实只是枫枭的尸体而不是一个大活人呢?
我笑起来,“我想,他是个了不起的骗子,如果他参加戏班,我觉得他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戏子。”我打趣地道。
赵祺一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形容倒是贴切,不过我很好奇,漠颜是如何知道枫枭未死的?”
我的笑意一敛,目光淡定,“感觉,在冰涧谷我曾被一名黑衣男子救过一名,而那黑衣人身上有枫枭的影子。”
赵祺轻声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人家说女人的感觉了得,我看此话当真不假。”他的嘴角微扬,“只是,我没料到枫枭竟然真的瞒了你那么久,我本以为他会知会你他还活着的消息呢!”
“嗯?”我的眼稍稍一提,“此话怎讲?”直觉告诉说当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于是我又补问了一句,“那日殿下劫走枫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许是听我的口吻突然强势起来,于是摸了摸鼻梁,开始讲述那个并不算太遥远的故事,“当时枫枭身中‘炙焰’和‘白霜’,情况很是不妙,我照枫枭之前的指示带着他前往冰涧谷找万俟泤,我根据枫枭事先告诉我的破解谷外机关的方法轻松地进入了谷内,并且顺利地找到了万俟泤。”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们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枫枭会受‘白霜’催毒这一遭,虽然冰涧谷不远,可当我找到万俟泤的时候,他也早已奄奄一息,眼看离死亡期只剩一刻钟,我和万俟泤皆是忧心忡忡。”
这个故事就似一根绳索,绳索的一头握在赵祺的手里,而另一头则系在我的心头,赵祺没说一句话就仿佛牵动了一下那根绳索,使我的心一阵疼痛。
明明知道枫枭会化险为夷,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那么的痛,痛得就好像心脏被人硬生生地撕裂了,“后来呢?后来怎样了?”我焦急地问。
“后来……”赵祺顿了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在挣扎些什么,久之,他才笑道,“后来,万俟泤救了他,他体内的毒就解了。”
赵祺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一个甚是复杂的故事一笔带过,可是我却知道,在那个故事里定有我不知道的内容,赵祺之所以这样用一句话带过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瞒着我,难道说在那个故事里,郁枫枭那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家伙又做了什么自作主张的事情了,而赵祺认为我接受不了那样的过程,所以他选择不告诉我?
我直勾勾地看着赵祺,那目光仿佛可以将他灼烧成千疮百孔,他也许是被我凌厉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了,于是垂下了头,此时我却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宛若将江夜玥所有的骄傲都装了进去,“殿下不要以为每个女子都是那么的脆弱,我不同,不会受不起打击,所以请清王殿下不要瞒我,将事情的完整经过告诉我吧!”
我对他露出诚恳的目光,他轻轻一笑,对我露出赞许之色,“本王不是怕你受打击,我只是怕你难过,怕你会自责。”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然后问我,“即使如此,你也想知道过程吗?”
我坚定地一颔首,“是,请如实相告。”
清王又叹了一口气,“你这女子啊!这固执的劲儿真是和枫枭一模一样。”他感叹了一句,随后开始讲故事中最为虐心的那一段。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在这一炷香内,我们找不出化毒之法,那么枫枭必死无疑。可是万俟泤毕竟只是一个大夫,她不是趋毒师,自然不知炙焰白霜是何种毒物,当用何物来解。无奈之下,我们惟有将枫枭死马当活马医,万俟泤给他服下了万俟家族特制的寒凝丹,想借以丹药的寒意驱除枫枭体内的热毒,却不料枫枭竟在那在那枚丹药入喉之后便断了气了。”
“什么?”顿时我惊愕不已,这怎么可能?枫枭断气了?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可能的,枫枭现在还活着,那就说明当时的断气不过是暂时性休克而已,我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听赵祺又道,“我们当时都以为枫枭是真的死了,我记得当时万俟泤还在枫枭身边不停地摇晃他,可他却始终合着眼睛。可是在一个时辰后,枫枭竟然神奇地醒来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诈尸,可后来万俟泤帮枫枭把了脉,才确定了枫枭是真的活过来了。”
听到这里,我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缓了缓,“活过来就好,没事就好!”
“后来万俟泤翻阅了医书才知,寒凝丹内有一种成分可化解白霜之毒,并且暂时性克制住炙焰,因此,枫枭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突然,他的拳头又一下握紧,“但是炙焰仍存于体内,此毒不解枫枭便一日不得安宁,那日子时,我和万俟泤第一次看到枫枭毒发的样子,那模样太恐怖了。”
我强制自己微笑,“枫枭不会有事的,因为小泤会救他。”
“万俟泤救他?”赵祺反问我,“万俟泤在那之前根本不知炙焰是怎样的一种毒,那时她只知道江湖上有这样一种恶毒,却不知这毒的成分是怎样的,所以即使她是万俟家族的继承人,也没有把握能帮枫枭解了毒。”
我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当日小泤在帮我解毒时那驾轻就熟的手法分明就是对炙焰熟悉不过,她怎么可能不知炙焰是何物?”
赵祺抿了抿唇,“那么你可知道万俟泤是怎么帮你解毒的?”他的眉宇越发的深锁,“枫枭那傻瓜在拿自己的身体当实验品,每次万俟泤在他身上用药,那药对解炙焰毒有成效了,他才允许万俟泤将那药方用在你身上,所以你的解毒过程才进行得那么顺利,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我坐在那儿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可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我的肩膀、我的双唇、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枫枭他……他竟然为我当实验品,“他……他那段时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我颤颤地问。
“何止是受苦那么简单,有时候用错了药,加重了炙焰的毒素,每每都疼得他死去活来的,我那时真担心他会那样活活痛死,却不料他竟然熬过来了。”说起那段日子枫枭的经历,赵祺都不禁为其不忍,“说真的,我觉得他那样为你付出很傻。”
我低下头来,眼睫垂下挡住了我的视线,“是啊!真傻!”
“可是他愿意。”我抬起头,看到赵祺微微勾起嘴角,“他说,换作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这么做,惟独是你,他愿意为你受苦,为你付出,只求你平安无事。”
为什么我把眼睛睁得那么大了,眼前还是那么模糊呢?眼眶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转动,一直到有两行暖暖的清泉从眼眶滑出,我才赫然明白,原来那是泪,我哭了,因枫枭为我所做的一切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枫枭,下回我们再相见,我定要狠狠打你一顿,让你以后再不敢为所欲为。
(卷柒拾柒完)
[2008-10-2 19:01:45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