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瞳一身巫女的红衣, 却并不显得那样的妖艳,反而令人感觉这装扮很是朴素,只见她徐步走到我面前, 那对满是雾气的双瞳分外迷离, 她什么都没说, 微风中, 衣袂翩然, 而她却一屈膝,跪了下来。
我万万没料到这个女子来至我面前竟是这样的一番举动,一时不知所措, 愣了好一会儿才赶忙蹲下身欲扶起雪瞳。然而我的双手还未搭上雪瞳,忽闻她道, “雪瞳有罪, 将离合术外传出去的人是我, 请岚翘宫主和坛主降罪。”
我的手戛然而止,那双手顿在空气中数秒, 随后我收手起身,俯视着跪在我面前的红衣女子,目光顿时冷落下来,“是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祀魂坛和凌慕天有所合作时,还是凌慕天杀了夜云轻夺走十字祭时, 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雪瞳低着头, 我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然而听声音却觉得她的口吻中似乎满是愧疚, “夜云轻刚死的时候祀魂坛还未和凌慕天有任何关系, 可当凌慕天昭告天下承认他杀夜云轻之后我们和他便有了合作,那时我常会去墨庄, 在那里,我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说到这里,雪瞳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悲伤。
我俯视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子特别的可怜。她说,“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有另一个人,可是我不在乎,为了他,我可以出卖祀魂坛,出卖自己,我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我。”
我想我终究是个多情的女子,此刻当我看到这样的雪瞳,感受着她强烈的爱与痛时,我终是心软了,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恻隐之心,我怜悯她,于是一甩袖道,“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说完,我自顾自地抬起步子走到桌边坐下。
雪瞳闻言起身,随着我走到桌边却不敢坐下,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她方敢入座。
哀叹一声,我问她,“你爱上的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凌逍寂吧?”
而雪瞳却轻轻摇头,“不,是明筑渊。”
我震惊万分,眉头微锁,“明筑渊?”这不是开玩笑吧?雪瞳爱上的竟然是明筑渊,那么她刚才说她知道筑渊心里有另一个人,难道那个人就是……
正当我为雪瞳的话感到讶异的时候,她又再次开口,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我知道,筑渊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岚翘宫主你,是雪瞳太自不量力了,我明知道自己比不上你,我也很清楚筑渊是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可能爱上我,可我却像傻瓜一样一次次地相信他的谎言。”她苦笑着,眼中的雾气更为浓郁,让人只看到无尽的哀伤。
“筑渊利用了你对她的感情?”雪瞳未抬眼,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只杯子上,许久才轻轻一颔首,无限哀怨。
我同情她,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假使我死了,那么兴许筑渊就会忘记岚翘漠颜,继而爱上雪瞳。只可惜,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我们凡人所能掌控的,五尺神灵在上,他们看着我们,为我们谱写着属于我们的故事,而这,便是人生。
“筑渊曾利用我对他的感情从我这儿骗走了不少红烛泪,并且我曾将离合术传授于他,他虽不算一名厉害的巫师,却是一个离合术的高手。”雪瞳如是而道。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凌慕天是如何移植十字祭的了,可有一点我还不是很明白,“筑渊是凌慕天的人,他为凌慕天移植十字祭理所当然,可为何这秘方会流传到凌逍寂手里,当时邱进杀死了金歌碎,又是谁为他移植十字祭的呢?”
而雪瞳的回答也确实令我很是吃惊,她道,“这些都是筑渊所为,他那个人只要是有好处的事情他都会干,凌逍寂给了他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会帮他。”
我虚着眼,脑海中浮现出筑渊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人的人生真的很可悲,一个被仇恨吞噬的人,是注定要寂寞的。“凌逍寂给了筑渊什么好处你知道吗?”
雪瞳摇着头,“我虽然不知,可想应该和他肩负的仇恨有关吧!”
我垂眸浅叹,“果然如此,筑渊啊筑渊,真是个寂寞的人。”我的嘴角流淌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归根结底还是岚翘漠颜的错啊!”
雪瞳听我这么说,以为我自责了,于是连忙道,“这不是宫主的错,是筑渊放不下。”
我莞尔一笑,心想若是岚翘漠颜还活着,面对这样对她爱恨交加的筑渊,是会杀之还是留之。
“这事儿就这样吧!别多提了。”我望着雪瞳,平静地道,“我可以不责罚你,可是接下去你要好好为我施展离合术。”说话间,我看向一边沉默许久的即墨影,“即墨影,我要向你借雪瞳一用,你应该没意见吧?”
他扬起嘴角,“当然,雪瞳是巫女一族的巫女,我今日叫她来本就是想让她为你施展离合术移植十字祭。”
“哦?”我挑起眉,“我本以为会是你这祀魂坛主为我亲自操刀呢?”
即墨影尴尬地摸摸鼻子,“幻术是我的强项,可巫术却是雪瞳更胜一筹,还是让她来较好。”说罢,他走到门边,“我去找龙阙,雪瞳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到练功房进行十字祭离合。”
“是!”雪瞳接下命令后向我一鞠躬,随后匆匆离去。
还有一个时辰,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找枫枭和逆嵬去,顺便告诉他们关于雪瞳和筑渊的事情,听听他们的看法。于是我随着雪瞳之后也跨出了门槛。
阳光下,十字祭泛着微光,似乎它也预感到了自己很快就将不再寂寞了一般。
我的右手紧紧握拳,十字祭,以后的日子还需要你们陪伴着我,而凌慕天,当你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像在天莲山的时候那样了,从今往后,我们是敌人,不再是朋友。
一个时辰之后我躺在练功房内的一张大床上,我的右臂□□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龙阙在我身边的另一张床上,我与他之间只隔了一条走道,而雪瞳,就站在那条走道上。
枫枭在我的另一边,他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此刻的我有些紧张,我亦紧握着枫枭的手,我问他,“会不会疼?”
他替我捋去额前的发丝,“不会疼的。”他抬起我的左手,在我手背上留下一个温柔的吻,“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将眼睛合上,随后突然感觉一个手指在我身上点了几处,我惊愕地睁开眼,顿觉自己被枫枭点了穴道,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我却在这一刻感觉意识模糊,昏昏沉沉,随后,我渐渐合上了双眼。
朦胧中,耳边是枫枭好听的声音,“傻瓜,怎么可能不疼,但你放心,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之后,我完全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去了。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不在练功房内了,而是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逆嵬和枫枭二人伴在我的身边,他们见我醒了皆很兴奋地跑上来,问我,“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适?”
我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臂上,我淡淡地说,“有点疼。”
这二人听我这么说反倒是松了口气,枫枭为我掖了掖被子,轻声道,“没事的,这是因为你刚完成了离合术,过些时候就不疼了。”
我愣愣地“哦”了一声,随后逆嵬站起身,他说他要去看看龙阙的状况,我对他点点头,心里知道其实他是想把空间留给我和枫枭二人单独相处。
在爱情的国度里,逆嵬当之无愧是一个傻瓜,他总是把机会让给了别人,自己则一个人躲起来黯然神伤。然而我却真的很感激他,给我留下的每一个幸福。
逆嵬走的时候将门带上了,枫枭掀开自己遮面的面纱,他专注地望着我,我被他那样的目光弄得有些迷糊,我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笑得如一朵滴血的罂粟,美得能将所有人的心一并蛊惑,“我在想,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坚强?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吗?”
我先是一惊,随后勾起了嘴角,“我当然想过放弃,但是每次我一有这样的想法就立刻被我自己否决掉了,不是我不想放弃,而是因为这条路我已经走到了这里,如今的形势不允许我放弃。”我坐起身,凝望着枫枭精亮的双眸,“你知道吗?我必须坚强,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一旦我退缩了,我就注定是败者。我若输了,那么汐照的死,你假死隐姓埋名,我、逆嵬还有很多人所付出的努力岂不都是徒劳?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走到那一步。”
枫枭妖娆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忧郁,“你太勉强自己了,夜玥,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肩上,这样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只怕我付出了这么多,到最后却无功而返。”我很严肃地说着,“小泤曾经很坚定地对我说‘郧天不是凌慕天’,在幽篁会的时候,和凌慕天相处下来,我也有过冲动,想要向小泤,也向自己证明:郧天他不是凌慕天。然而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与他站上敌对的战场,也许我做不到不血刃一战全胜,可我却不能软弱,不能把自己逼到那样无路可退的境地。”
“江夜玥,你似乎太高估自己了。”枫枭突然拉过我的右手,“虽然如今你这只手上有两个十字祭,可是你一样没把握胜过凌慕天,你凭什么独当一面,你根本没有资本去逞英雄。”
我知道枫枭是在刻意激我,而我,也确实很没用地被他的激怒了,我愤愤地冲他吼道,“郁枫枭,你不要小瞧了我,我江夜玥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一定会……”
“唔……”突然,枫枭的一只手环过我的脖子,然后他粗暴地欺上我的唇,然而落吻却是温柔无比,他的另一只手抚着我的脸庞,一阵深吻过后,他依然贴着我的唇瓣不愿离开,“不要说一定会如何,我不要你的这些承诺,夜玥,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他这才离开我的唇,淡然道,“还记得吗?我们曾经有过约定,要一起放飞纸鸢。”
我顿时想起那段日子,我以为枫枭死了,每当我望着蓝天,常常会看到两只纸鸢的幻影,它们飞得很高很高,转眼,消失不见。我看着枫枭,不禁有些感伤,随后我呵出一口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怕我有了两个十字祭后反而更拼命地与凌慕天去斗,最终却丢了性命?”
“我若真怕这种事,当时就不会提议让龙阙把十字祭让给你了。”枫枭这么说着,我听着也觉得有道理,“那你在怕什么?”
“我怕你忘记了我,怕你太坚强。”他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对上他的目光,“夜玥,你看着我,我们说好的,我会给你全天下最大的幸福,而在那之前,我们该携手打拼,你不要将一切都自己扛,别忘记了,有我一直在你身旁。”
我一直以来的骄傲在这一秒彻底地垮下来,第一次,枫枭用这样酸楚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在心疼我,于是那一刻,我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随后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枫枭,以后的日子,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都让我们一起来承担。”
他将我搂入怀中,“只可惜,此刻你很痛,而我却无法代你承受这种疼痛。”
“□□上的疼痛总好过心痛。”我躲在枫枭的怀中笑道,“此刻我的心好甜,这甜蜜早已压过了手上的疼,而给我这份甜蜜的人,是你。”
他笑了,笑得绝艳无比,那妖冶如花,那风华似画。那一日,当我依偎在枫枭怀中时,我感觉自己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以后的事日后再去烦恼,而此刻,我只想沉沦在枫枭的柔情之中,心无杂念地享受幸福。
(卷壹佰零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