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气冲冲回到韶和殿,入诗和入画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给我端上一盏秋梨百合茶来。
我一口气饮下,想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坐着干等消息。
殿中的熏香随着午后的困意汹涌而来,我不由地渐渐入睡。
睡梦中似是有人摇着我,我睁眼只见入诗和入画满脸泪水糊了妆容,颤抖着拉我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岐国军队闯进王宫里了,公主快走!”
我犹觉得是做梦,容烨已经得胜回朝了,这会子哪来的岐国军队?却见她们浑身抖得筛糠一般,我清醒凝神一听,外面一片惊恐嘈杂之声。
我一个打挺跳起来,跑到殿外。
刚刚入夜,天色已是铅黑,不远处的宫宇隐隐见得火光,似有硝烟的气味。
有军队闯进了宫!
少曦的猜疑居然是真的!
习惯性地,我头一个反应便是赶紧逃命。凭我身手,现在抓紧跑路,定能甩开宫里宫外的军队,保住小命应是没有问题。
我几乎就要拔腿走人了,入画上前来摇着我袖子:“公主别怕,奴婢们拼死保着公主,咱们趁乱往外冲一冲,说不定有机会!”
怎么会有机会?外面虽混乱,但岐国士兵抓几个娇弱女子,只怕就像老鹰抓小鸡。
我回头,见她们两个柔弱单薄的女孩子虽挂着眼泪,却强装着勇敢,到嘴的话便咽下去。
哎,罢了!她们对我这般忠心耿耿,愿意以死相护,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
我心一横,让她们俩立即随我去少曦宫中。
到得朝和殿,少曦正调拨着宫中卫队分别去各宫中保护撤离。我不免惊讶,到这关头,她一个深宫少女,竟然仍是有条不紊,这份胆气与镇定确实叫我佩服。
众卫士领命而去后,她便唤我过去。我上前一看,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雪,声音颤抖道:“丹辉,咱们快去清懿殿,那下面有条出宫密道。”说完拉着我要走,可是人却一动不动。
她一下子哭出来:“我,我腿脚都软了,我走不动。”
我叹口气,当即蹲下,让佩茹把她放我背上。众人见我此举,都面生疑色。
我仓促解释道:“放心,我在宫外吃苦惯了,有力气背她!”
佩茹还在犹豫,我朝她喝道:“磨蹭什么!”她便赶紧把少曦架起来放在我背上。
我背起少曦,带上入诗入画一起随留下的几个卫士向王后宫中跑去。
朝和殿位于王后妃嫔们所居的宫宇北侧,平日里不常去清懿殿倒不觉得远,此刻我却觉得那里遥不可及。
比起从前背过的王七,娇小的少曦轻盈很多,我本可背着她走的快些,却不敢轻易离了禁卫的护送,也不忍丢下入诗和入画她们。
少曦伏在我肩上,语无伦次地告诉我,下午温洛两家的夫人都称身体不适,未依诏进宫;而锦良姑姑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她欲派人出宫联络时,宫门已经落锁。她本以为是朝局政变,谁知来报闯进宫的竟然是岐国军队。
宫道旁已见到数具内监与禁卫的尸身,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已经冲耳可闻。
转角冲过来一队岐国士兵,疯狂叫嚣着,与护卫我们的卫士交起手来,入诗、入画、佩茹等吓得连连尖叫,少曦也惊得紧紧环住我脖子。我一手背好少曦,一手拉着入画,脚步不停,吩咐卫士们且退且战。
禁卫军士人数虽少,却能以一当十,护着我们朝清懿殿拼力跑去。
夜色愈加浓重,东侧的宫宇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火焰冲天,明暗间我不知是踩着哪些人的尸体前行。
一片喊杀声间,听得有岐国士兵大声叫喊道:“前面这个被人背着的女人穿的富贵,不是公主就是妃子,咱们兄弟拿下她们,尝尝雍王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少曦显然也听到了,在我背上抖得牙齿咯吱作响。
一些本在四处追逐宫人、抢掠珍宝的岐国兵士闻言逐渐围上前来,眼见护在我们身前的卫士渐渐力弱。
我一咬牙,放下少曦,她随即瘫软在地。
我见得地上一具禁卫的尸身,便上前抽出他手中刀,道一句:“得罪了”,将他身上的禁卫披风割下,裹在少曦身上,盖住她的显眼华服。
这披风我平日见过,深青色衣袍以金线镶边,左胸位置绣一只小小翠鸟图案,本是灵动飘逸,穿在身上尽显男儿潇洒之色,有不少人就因为羡慕禁卫军制服俊朗神气,挤破头巴望选进禁卫队列。而今这披风已被鲜血染满看不出本色,血腥之气呛人口鼻。
少曦坐在地上尖叫着,吓得失了神智,本能地想甩下这件血衣。
没时间磨蹭,我三两下将披风系在她肩上,攥紧她双手吼道:“镇国公主!没人能伤害你!站起来跟我走!”随即一把拉起她,她仍怔怔地,却似恢复了些气力。
我便一手拉着她,一手持刀胡乱抵挡着前进中想来抓住我们的手臂。
混乱间,入画的裙裾忽然被人扯住,她绝望叫道:“公主救我!”
我回身尽力砍向那个抓住她的士兵,却有另一个士兵抓住了她。入画哭叫着,拼命挣扎,撕咬着那人的手,可她实在柔弱,被那人狞笑着拖走了。
我目眦欲裂,欲追上去,却又有士兵挡在身前。我发狂似地大叫:“入画!”双手握刀,运起身形一脚踢翻来人,随即一刀砍在他脖颈上,热热的鲜血顿时喷了我一脸。
味觉似是麻木了,心里的仇恨、人血的腥味激起了我无尽杀意,恨不得变身嗜血野兽。
周围几个岐国士兵似是被我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动弹。
我一抹血迹,黑暗间却不见了入画的踪迹。
入诗过来死命拽住我,嘶声哭叫道:“殿下快走,护着浩太公主要紧,现在你救不了入画!”
我才发现少曦已被我抛下,靠在佩茹身上踉跄走着。一个卫士于打斗间冲我喊道:“公主,前面便是清懿殿了!”
清懿殿中留有几个卫士,遥见了这边情形,便飞身扑来相助。
我拽着软绵绵的少曦,一鼓作气冲进了清懿殿。
清懿殿显然已被零散的岐国士兵闯入过,一片狼藉,灯光下可见院内横七竖八倒着尸体。
我们急急进入殿内,殿内却一切如旧,想是卫士拼死抵挡,未让岐国士兵冲入殿中。我刚松了口气,转身却见王后穿戴整齐,按品大妆,静静躺卧在寝殿的床帐中。
一旁跪着一个婢女,见了我们,哭的哽咽难抬:“王后娘娘本来病着,听闻岐人破宫,笑着说还好世子们都不在宫中,她了无牵挂,便叫奴婢替她穿上朝服,吞下了几枚金戒指,刚刚已经薨逝了……”
她哭道:“奴婢不愿落在别人手里受辱,也随娘娘去!”忽然从头上拔下昝钗,猛地扎向自己脖子。
我心中一痛,想起王后往日那温婉的面容,眼泪像无穷无尽一样流下来。
少曦此刻像是终于找回了心神,拉着我来到偏殿靠南的墙边,伸出手以中指与拇指间距为仗,在墙面上默默丈量。数到第九下,她轻敲墙壁听音,拿过我手上的刀对着墙壁用力砍去。
原本平整的墙面居然被砍出了一条缝隙,原来此处只有薄薄一层。
少曦拼足力气又砍几刀,墙后隐约露出一个铜制水龙兽首。
她看着这兽首,想起了什么,哭着叹道:“我母后还没赶过来……”
我知她意思,太后必然也知道密道,若她在我们之前来到此处,这墙就已经该是打开的了。我待要相劝,少曦已收了泪,拉着我简短说道:“你看好,左边三下,右边五下。”说着,伸手去拧动那兽首。
那兽首被缓缓启动,我们身旁一块地砖随之慢慢滑开,往下一看,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几级向下的狭窄台阶伸入浓浓黑暗中,连我看了也觉心生恐惧。
不待吩咐,入诗已果决地手持灯盏走下台阶探路,走了几级,回首招呼我们下去。
少曦擦干眼睛,也步入暗道台阶。
殿门口却忽然传来杂乱脚步声,“啪”的一声,显然是殿门被踹开,似有不少人冲了进来,有人匆匆叫道:“活捉刚才那个公主!”
若此时他们冲进来,这密道也就白费了。
我一咬牙,拾起刀起身,飞快说道:“我来挡一阵,你们下去立刻关上密道,我稍后就来!”
少曦一把抓住我袖子,凄声叫道:“不!你跟我一起走!我是你姐姐,怎能抛下你!”
我眼神示意佩茹,她毅然扯住少曦的手,与她一起冲下密道台阶。
少曦朝我伸出手来,一手抓空,大叫:“丹辉!”
我朝她笑笑:“少曦,不要怕!”
这时一个岐国兵士已冲进偏殿门边,见此情景,发声喊道:“在这里!有密……”话未说完,已被我飞扑过去迎面一脚踢倒在地,再一刀割开了喉管。
我抹着被喷在脸上的血,一时恍惚,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凶残,不知道义父和阿原见了我这持刀染血的样子作何感想。然而不容我多想,几个人已围了过来。我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脚步一冲,将他们引离偏殿。
我在归云山中练功,练的只是内息和轻功,义父并未正经教授过拳脚和兵器功夫,而我本就疲懒,自是乐得不学,只在阿原舞剑时见过几招。眼下却是招到用时方恨少,几个普通士兵围上来我也只能慌手慌脚艰难招架,幸得我脚下步法飞快,能够在拼杀中借力,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终于将这几个人力毙刀下。
我长吁一口气,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有的还大睁着眼睛,似是不相信我一个公主打扮的女子能够杀了他们。
我看着他们,后背隐隐发凉,我便拍拍心口安慰自己,小六儿,你向来神经大条,如今杀几个敌人算什么,不要害怕。
这一拍,身上衣服倒松散下来。一摸,原来是打斗间背后衣服被撕破了一大块。
我回头看看偏殿,里面已经没有人影,地上的砖石也已经合上,少曦她们应该在地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