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龚昜仍没有程美若的消息,他只好找了住处,买添了些画具,他又开始画画了。
冬子骏打来电话,说要过来告别。
当杜筱筱跟着冬子骏过来时,龚昜一看见冬子骏,心里就明白,过去的这半个月,冬子骏过得并不比他好,头上见白头发了,嘴巴上看样子已有好几天没修理胡须了。他勉强挤住点笑,跟冬子骏唠叨唠叨:“美若生前的前一天晚上,已同意老子画画了,所以老子就画画了。她这人啦,刀子嘴,豆腐心,居然有时候把老子当小孩子玩,老子还以为她真让老子一辈子不画画呢,原来是她不想看到老子画画,她也真够野蛮女友的。哈哈!哈哈!应该说她是个野蛮老婆!只是,她留下了一个爱情死题:老子以后画给谁看?”
龚昜拍了拍冬子骏的肩膀,又说:“冬总,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送送你们。”
“龚昜,美若已不在了,有些话就可以说明了。”
龚昜快言快语道:“说出来,好受些。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了解你和她之间的故事。”
“说来,遗憾啦,气愤啦,我真想把手伸到天堂里,把她拽回来呀,再问她,她是否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哪怕一丝丝的爱?你哪知道啊,说起来,你可别笑话,我追求她十多年,就只有在湖边这些日子,她对我最好,话语比较多。这正是我留下的原因,我打算就这样看她几个月,可她…可她…可她……美若啊,你这人啦……”
冬子骏腿一软,双膝跪了下去,继续说:“像这样好好谈话的日子就如此短暂…就不给我……就不给我……这个世界不是有爱神吗?在哪儿呢?你总要出来主持下公道噻。”
“你到底仔细想过没有?这个世界,有谁会追你这么久这么远?你现在离我更远了,我拿什么来追你呢?你也太傻啦!好好的,干嘛要跑到这个岛上来呢?我有一太平洋的话都没有跟你说啊,你不会是想让这些话语汇聚成海啸,汹涌澎湃我一个人噻?要是这样的话,你也太残酷了!太残酷了!其实,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听我的,你哪听我讲过几句话?你不会在躲我吧?这下可躲好了,躲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永别了!就算你想说句话儿,也说不成了,你有时候还是要说那么几句话的,毕竟我们同学一场嘛。如果你跟我在老家,真还说不准,我们的孩子都该有一岁多了,你想上班就上班,你想干番事业我会拦阻你?我高兴得还来不及呢。如果你想过很安静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啊。对你,我还有啥不能给的?啊?你傻呀你,你糊涂呀你,全世界的女人都变现实了,唯独只有你……你就这么个傻人儿!傻得那么可爱……又可恨!”
龚昜看着冬子骏痛苦的样子,像个被爱情抛弃的小孩,相比起来,他龚昜是快乐的,他陪伴程美若的时间最长,千真万确地得到程美若的爱,可放在他漫长的一生里,也只不过那么短短两、三年,难道就够了吗?够了吗?
杜筱筱扶起了冬子骏,坐在了龚昜的床沿上。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没用的,你我只不过是雇用关系。”
龚昜忙插话:“冬总,千万别这么说。如果爱,就好好爱。珍惜是捆绑在悲欢离合身上最紧的牢索,拉住了,能拉多久,这就跟我们小时候拔河样,看我们各自的造化和毅力。老子跟美若,就被拉断了,只怪老子珍惜得很不够。现在说遗憾,说后悔,就太没有意思啦,你们说是不是?”
“这该死的台风,夺去了美若的生命。你龚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岛上来?啊?她在家好好的,在家,凭她的能力随便找份工作。这下可好,你把她玩丢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玩丢了!我要你把她还来!还来!”
冬子骏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了龚昜的衣领,用力一提,龚昜整个人就轻飘飘地离开了地面。
“这感觉好啊,冬总,你举高点,再把老子倒过来,看老子的头上会不会长出两只脚来?老子现在才明白,老子以前是靠头走路的,而用脚思考的。你说得没有错,老子是有责任,是老子不懂美若,不懂她的好,也不懂她的坏。格老子的!他奶奶的!老子那天为什么要去上班?老天爷也不提醒下老子,连老天爷也在冥冥之中萌老子。你要萌老子,老子就让你萌个够。冬总,把老子倒过来往地上搁,最好是涂画,看看老子这画笔头会画出幅啥名画来?”
冬子骏没有把龚昜倒过来,却把他重重地扔到了床上。
“子骏,你疯了啊你!……”杜筱筱高喊了起来。随即,她哭了起来。
这两人就这样来同他龚昜告别?他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从床上坐起来,看来这爱情呀,爱去了阴间,情还在苟延残喘,老天呢,应该这样来安排爱情,只要爱得很深很深的人,就让他们一起去天堂游玩。否则,带着那份没有爱的情,多他妈的苦啊,比干苦工还苦。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肉体上的苦睡一觉或者大不了到医院里去住几天就过去了。心里的苦,那才叫苦,苦不堪言,苦中作乐,一苦就要苦个一年半载甚至几年,说不定他这苦要苦一辈子了。毕竟他这个人,已经少了一捺了,注定走路要跌跌撞撞歪歪斜斜,模样儿多难看啊,多孤零啊。这不算苦吗?
过了好大一阵子,冬子骏倒问龚昜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龚昜,他只摇了摇头。
“不知道了吧?我两个人,以后在一起创业吧。你到我广告公司里来,我给你一定的股份,或者你玩众筹也可以。”
冬子骏悲中有喜,喜中有智,龚昜笑了。
“龚大画家,笑什么?”
“谢谢你的抬举!我想我除了画画,什么事都做不了,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你不会把我当美若用来还你吧?”
“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哎……美若的离去,会深深地影响着你我,你同他生活了两三年,我可追求她十多年,就其影响,我比你还深,但我们还得活着呀!好好地活着呀!”
“是呀!冬总看得真透彻,看破了!相比,我就差远了。即便她要破,我也不愿破。即便真破了,就破了,我用画笔把她画好便是。在我的眼里,一切完好如初,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真,那么善!”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冬子骏说着站了起来,程美若走了,可她影子还在呀!龚昜不就是她的影子吗?虽然只是个影子,但实际上已经成为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念想,他真不想让她这唯一念想从此消失在他的面前。又从龚昜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差不多是个废人,这个疯子,搞艺术的人,情感世界怎么就如此的不堪一击?他虽然痛苦,但没有失去理智,他想,他有这个能力很快从她的这巨大悲伤中走出来。其实呢,他是把这份痛苦深深地掩盖在记忆里,让活着的人不显得那么悲伤。
龚昜却做不倒,他也要回去啊,这……这该如何给程老头交代?他拿什么交代?难道拿程美若生前喜欢玩的几个布娃娃回去?当然,程美若留下了很多照片,这些照片中绝大数都有他的影子。当时,他很不愿意同她合影,因为,他站在她身边,完全不合适!但这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了,几乎把这个小岛玩遍了,海滩、公园、购物商场,当然少不了他的磨练基地——那些大厂小厂,人美就是美,即便她穿身工人装,也还是那么好看。现在想来,曾经的苦药丸瞬间变成糖果了。他想了半天,才笑着对冬子骏说:
“见着你们,我很高兴,我想继续在这里呆段时间,画几幅画,无论怎样,这个伤心地也是我同美若的快乐地,我要记下那些快乐,画出那些快乐。你别担心我,我是流浪的命,美若只是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港湾。这不?我稍微歇歇脚,又将上路。”
“这就是美若迷恋你的地方?”
冬子骏说完,已挪动了脚步,杜筱筱随后,一起离开了龚昜的房间。
龚昜看见,冬子骏确实少有了老总的雄壮精神,他的生活也许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也未可知。伤心人已走远,他才关上门,然后摆好油画布,调好颜料,把画笔放在调色板上,又开始画画。
“子骏,你在那磨蹭什么?快登机了!”
杜筱筱远远地喊。
冬子骏一步三回头,他真还有点依恋这座岛上城市,在登机前,他在寻找美若离去的那个方向——湖边。在他心里,怎么成了幸福的边缘?只可惜他一脚踏入,一切都转瞬即逝了。
这座港口城市很美,飞机一个俯冲,便把冬子骏、杜筱筱带到了蔚蓝色的天上。他从天上,看到的大海,看到的小岛,都很快地远去,就如程美若很快地离开他一样。
“子骏,我们……”
冬子骏看着杜筱筱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白嫩的鼻梁,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
“我们什么?”
“子骏,我知道,我不能替代程美若在你心中的位置。”
“是啊……”
“你追求了美若十多年,我追求了你多少年?”
杜筱筱把头从冬子骏怀里抬起来,泪汪汪地注视着他。
“怎么又哭了?”冬子骏说,他长叹了一声,手却紧抱了抱杜筱筱,“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要改你的名字。”
“那叫什么?”
“就叫美若。”
“你是在污辱我!你在拿一个死人侮辱我!我哪点比她差?你说说看!你到底说说看!”
“小声点。你哪点都比她好!爱情这个要命的东西,不是比谁与谁好。爱就爱,不爱就不爱,要说找原因,我也没有找到程美若为什么不爱我?很多人都想解开这个死结,到头来很多人都只好摇头放弃,我也只好摇头放弃啦。可没有…没有程美若,我这生活……我该怎么办啊,这真是……还好你肯收留我,我现在就是一个爱情乞丐,流浪乞讨了这么多年……”
“你真把我看成了……”
“你是我的好同学,好秘书,也将是我好的红颜知己。你说对不对?”
杜筱筱听后,好比她千年前同爱郎的约定在蔚蓝的天上得到了兑现。期待一个人说出“爱”字太难了,太难了……她只好重重的点了下头。然后,她侧脸看了看飞机窗外,不觉眼前一亮,天啦!那云朵!不!是云海,波涛汹涌,还有海鸥在飞。云海里猛地莲花绽开,瞬间飘出一个人形。近了,近了,她高兴地喊:
“子骏,你快看!快看!美若呢,”
冬子骏一听也望向飞机窗外,不觉喜极而泣,忙掏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还莫说,那团云还真像程美若!他心想,难不成她还真在天上等他?跟他作最后的告别?很快地,那团云就飘散了,像几缕香烟消失在茫茫云海里。
冬子骏只好淡淡地笑了,把假美若的头抱在胸前,合上双眼,把外界隔离开来,他不理睬这个世界了,很想躲在自己的那个世界好好回想下程美若。程美若那个性啊,不想看他一眼,就算他把她眼皮扯开露出眼珠也无济于事。这事儿,他还真干过。那时,他们俩都还小,老家的天气永远都是那么瓦蓝瓦蓝,远处的雪山像一把闪光的刀子,偶尔只闪那么几下,她说那是天边的星星。他说,“我就有两颗星星,你想不想要啊?”“想啊,不对,你也有星星?星星不只在天上吗?”“你把头转过来,小心,铁索桥摇晃得很哟。”“你不是说要到铁索桥中间吗?怕什么?我觉得挺好玩的。”“如果,我两个像断了翅膀的小鸟跌落下去呢?那就不好玩了。听话,用手抓住我肩膀,在我脸上找星星。”“不干,冬娃子,你想干嘛呢?我闭上双眼!”“我的脸上有星星啊。”他嘴上说,一手却把住她肩膀,一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开了她紧闭的上下右眼皮,问,“看到我脸上的星星没有?”“不看。”“你真倔。”“呵呵,不看就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