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在龚昜自己看来,跟一大把长在悬崖边的野草似的,根基尚浅,却无比张狂,经常同舌头偷偷接吻,跟嘴巴抢夺人间尤物。而他那头枯草,有时蓬成杂草,特别调皮,总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向世人证明他这颗地球上的土地多么多么地贫瘠。最近,他的心情差到了城市的阴沟里,只要有人掀开,什么叹气呀、怒气呀、脚气呀、臭脾气呀,就会张牙舞爪地往外窜。他不由得把阴沟上的盖板盖了盖,还是感觉有气欲外泄,只好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上面。他才用手托着下巴,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才几天没刮,又疯长得恁个长了,你长这么长想干嘛呢?难不成你又要拈花惹草?”
有些人很会顾影自怜,有些人很会自信自负甚至张狂嚣张,可龚昜呢,很会厌恶自己。他时常问自己,他来到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上是不是一种多余?只有多余的人,才会走到哪儿,都不伦不类,都不协不调,像一幅国画里有了油画来捣乱!他总不断地找自己的麻烦,把自己的丑处羞处像翻鸡肠子样翻得奇臭无比。干嘛呢?为什么老跟自己过不去呢?自我就是影子,没有光,它就彻底消失了。
龚昜的住处,是个一抬头可看灰蒙蒙天,近靠奔腾长江的鬼
地方。怎么不是鬼地方?猪朋狗友虽然只那么几个,可今晚你带个女人来,明晚他领个女朋友来,有好几次,他只好到大街上溜达溜达,还有好几次,他只好到其他朋友那借宿。这个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人知道他周一到周五是忙工作周六周日是忙创作的主,一舞起画笔,门却响了,手机响了,送走了这个,又来了那个,一幅画挂在画布上,被活活搞成了窗外的烂尾楼。城市里的烂尾楼缺的是资金。可他这烂尾楼,缺的是大把时间,大把大把有创作灵感和激情的时间。
脸最厚的是牛牛,担心他随心所欲时怕他龚昜不在,干脆喊到他说,“老兄,把钥匙拿来,我去配一把,月底发工资请你喝,我喜欢看到你烂醉如泥的样子。”
他们都有住处,租金都比他龚昜的高,唯一比不上他的,他租的是露天单间,是跟长江老兄作伴的,租房四周房屋均比他的矮,更破旧,显现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山城样子。房间里,门早已面目全非,窗棂裂开了嘴,嘴上被蜘蛛缠上了丝带,地板也伤痕累累,这里缺块砖,那里却露出黑森森的坑……活脱脱像一个被生活打得缺牙歪嘴的少年,手脚已成摆设,顶着死死一面具,披件破夹克在垃圾城里寻梦。不过,室内宽阔,画室兼卧室,靠墙边搁了一张结实的大床。说到床,老同学来借宿,住了一晚,早上走时丢了一句话,“在这样的床上睡觉舒坦坦爽歪歪。”
没过几天,那位老同学,带着个女人来,女人的打扮,不像小姐,却有一个小姐的名字,说实话,他龚昜第一次见到柳巷,还是有点……女人应属于上半身动物的,首先展现在男人面前的是脸,再是胸,至于是死物还是活物,是否瞬间让男人怦然心动,关键在于上天造化。女人一旦再加上一双超美感的脚,那就会浑身活泼,上下联动,中部引擎,倾倒的不只是男人,很有可能还包括整座城池。
那晚,龚昜只好到牛牛那里去借宿。当他提到艾鑫恒带了个美女到他那借宿时,牛牛似乎早就明白,“那个女人要得!”
龚昜托着下巴,歪着脸,还很不理解地眨了眨眼,问,“你也要了的?”
“没有,你在美院里从来没见着她?我也才刚认识她不久,她家里很有钱……”
说到钱,牛牛像发现了一座金库似的,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地埋怨,就算是金库银矿,也轮不到他。
“是不是哟?就算她比艾鑫恒家更有钱,又怎样?”
龚昜问,心想,这个学生妹儿看重的不是他老同学艾鑫恒的钱吧?恐怕是貌吧?如果明天早上洗脸打盆水,把他和他老同学的脸同时照照,那完全是两种色差……
“说你同学,又没有扯到你,你猴急什么呢?”
牛牛毫不客气地说。
龚昜却笑着说,“我才不猴急什么呢,我只劝你别一提到钱,你的两只眼睛就放绿光,再多的钱也是人家的,羡慕也没有用。钱嘛,水嘛,缺不得,当然也多不得。”
牛牛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第一次发现龚昜对钱是如此地不屑一顾。对于你这个从钱罐罐里爬出的臭小子当然不明白了,太多花季少女和珍贵初恋,都是在你这种不屑一顾中把她们搞成了重伤,却找不到医院疗伤。你当然不知道,没有钱能干什么,有钱又能干什么,不过,当你缺钱的时候,自然会想这些。你现在不想,并不代表你以后都不想,没有人躲得过钱。
龚昜拉牛牛躺下,然后开导,“不如女人多,特别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要多。”
“是啊,可你女人多吗?”
牛牛笑笑问。
龚昜打从心里笑了起来,慢慢地笑意洋溢到了脸上,使他那张黑脸成了一本《厚黑学》,然后纠正,“也不多啦,帮我调颜料的有一个,挂画布的有一个,做饭的有一个,陪睡觉的有一个……”
“哈哈,你说的是佣人,还是女人?”
牛牛问,女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不过总算碰到了一个,只是这一个女人就快叫他扛不住了,所以,他一听到这狗屁画家成天把女人挂在嘴边,还要多,多什么多哦,一个女人就足以累死人了!可这个女人现在就是想不通,千万别跟她提裸婚,可他现在只具备裸婚的条件,怎么办?
第二天,龚昜见牛牛赖床,他当然知道牛牛不想起床的理由,忙说,“老兄,快起床,我请你吃早饭。”
牛牛双眼瞪得老大,“就请早饭?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已十点多了,还吃什么早饭,我看算了吧,请吃午饭!”
“午饭?”龚昜痛心疾首地暴跳如雷,“也不是不可以,走!我俩去宰艾鑫恒,他个**虫,又差点让老子睡大街。”
回到住处,龚昜掏出钥匙轻轻地开门,和牛牛轻手轻脚地猫进了房间。
屋内,不见柳巷,艾鑫恒倒睡得四仰八叉,嘴上还叼着颗已经熄灭的烟头,脸上挂着笑,在做梦呢。
牛牛笑了笑,拿起打火机把那烟头点上。
艾鑫恒嗅闻到了焦糊味,才睁开眼,两张脸四只眼睛在他眼前来回晃,心里早知这两个鬼儿子没有安好心,故意擂了擂眼睛问,“你们怎么进来的?不会是我昨晚没有关门?”
牛牛走到窗门前,把窗帘“哗啦”一拉,一道太阳光直照进来,“睡觉不关门,跟洗澡不关门,性质一样恶劣,还好,柳巷不在,要不然,今天,你们就被我们……”
龚昜却说,“快点起床。”
艾鑫恒把两腿缩了缩,侧了身,“还睡会,你们出去想干嘛就干嘛。”
龚昜这才笑,“你说到哪点吃饭好?”
“柳巷回学校了……”
声音轻轻的。
“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牛牛叫了起来。
艾鑫恒却把卷缩的两腿抱上了,背微屈,长长的发丝遮住了他那白皙美俊的面孔,这种姿势就像回到他妈的**里。
龚昜蹲在了床头,笑笑后,盯着艾鑫恒的眼睛暖暖地说:
“女人没有来嘛,客还是要请的,就我们三个人,就算宰你一刀,出血也不会到一碗,对你这富二代算个什么呀。”
“不!还有我堂客香馨!”
牛牛补充说。
艾鑫恒从床上一弹而起,骂道:“谁富二代呀,你还不是富二代?秦小软好像还***呢,那你们不去敲诈他?”
牛牛说,“激动个什么呀,不就一顿饭吗?”
“硬起来了!”
龚昜笑着说。
“你们再说,你们再说……狗日的!你们两个衰人已经构成了勒索敲诈罪,我打110!”
艾鑫恒左手叉起了腰,右手往地一指,嘴巴一张,好像一块砖头飞了出来,为柳巷昨天晚上放他鸽子一事,心里本就窝着一**堆,这两个瓜娃子竟然奋不顾身地冲进来点火,不爆炸才怪呢,嘿嘿,这叫借题发挥,也叫苦觅出气筒,一找就俩。这柳巷,敢放他鸽子!看改天老子怎么收拾她?
牛牛见艾鑫恒整个架势跟干架似的,才忙摆摆手,“龚大画家,我不吃了,我是吃饭的,不是吃素的,富二代就还这么抠门,正应了一句话……”
龚昜却问,“哪句话?”
艾鑫恒面露微笑,大声制止道,“牛牛你再说,今天中午的牛排就真的要排在猴年马月了。”
“吃牛排呀?”
龚昜笑嘻嘻地问。
牛牛拍拍嘴说,“我牙齿缝缝跟钉耙似的,吃起牛排舒服,掏起牛渣老火。”
“真有你的二百五,我说你这衰人,你还不信。这年头,有得吃就不错啦,还挑三拣四的,难怪你工作一路断断续续,青黄不接的。”
艾鑫恒对牛牛说。
“我穷了八辈子才碰见你这么个富二代朋友,挑下就怎么呢,我还没有剔呢,真是的。”
“富二代在那里,我可不是什么富二代。抬起你们无比高贵的腿走吧。”
牛牛说,“是。你们都是富二代,就我穷人一个。”
龚昜推了牛牛一把,说,“走啦,吃牛排才是正经,管他什么富二代、***?都是神马浮云!还不如有酒喝酒,有……”
“有什么?”
艾鑫恒问。
“有个省女。”
艾鑫恒说,“什么叫省女?龚大画家,你今天怎么有如此一说呢?”
“不说了,如果我没有说错,你还没有洗漱吧?”
龚昜像是在提醒艾鑫恒。
“是啊,那你们在这等着,我回去洗洗就来。”
“还洗什么洗哟,反正你脸白,洗不洗有什么关系?走,把牛排吃了回来再洗。”
牛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