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少筠一早就带着侍梅出门,门外何大人的马车已经等了一会了。
不过上马车的时候,何伯安却示意侍梅往后面一辆马车去坐,只笑着对少筠说:“今日行程有些远,怕是要在外住宿一宿,这马车不大,你我坐的舒服些也罢了。对了,你衣物都带齐全了么?”
少筠点点头:“昨夜讨教了家里的赵叔叔,知道南边有些个石头山,里面水道纵横,情形复杂,怕是不易丈量的,因此也做了些准备。”
何文渊眉目舒展的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少筠,知道她肤色黑了些,相较于往日的从容静雅,又多了几分忍耐的坚韧,反而……更有些嚼头了。想到这儿,何文渊不禁动了动嘴唇,仿佛嘴里喊着一块嚼不烂、滋味又潺潺而出的蹄筋:“你……筠儿,这些日子辛苦了吧……”
少筠笑笑:“少筠怎会辛苦,动手者衙役,动口者大人,少筠就是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人。说起来,少筠应该向大人您道谢,不然此事少筠不知如何善了……”
何文渊好笑,凑近了些:“你果真不知如何善了?我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少筠略低头,抿嘴,然后抬头眨眨眼:“大人,您何必跟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您有能耐,放着不用,平白浪费了。”
何文渊款款一笑:“是,我有能耐,我也愿意,所以乐得与你看一看江南的秀山丽水。其实……颇为惬意自在的旅程,我也难得这样的机会。”
少筠敛了笑容,有些好奇的:“大人您身份显赫,怎会没有机会游山玩水?少筠爹爹在少筠小时候就常说,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才能相得益彰呢。若非爹爹去世得早,他一定带着筠儿走遍家里的生意。”
少筠一说到自己的父亲,总是一副仰望向往的神情,叫她平添几分稚气和天真。何文渊温和一笑,显得很宽容:“你是野地里自顾自长的小竹子,难怪总想冒头去看看昊天的模样。家里宁悦人安静,不爱奔波折腾,你这脾气,反而与我相投了。”
这话有点……但总不露痕迹。少筠红了红脸,强自镇定:“少筠见大人与夫人相处,十分和谐,真如同书上所说,相敬如宾,岂会不相投?”
何文渊笑笑,心中却是一动。往日与宁悦相处,一句相敬如宾已然足够,没有忙碌中片刻的失神,没有休憩时的浮想联翩。一言蔽之,没有回味。与她……是否会不一样?思及此处,何文渊突觉一阵欣快,仿佛毛头小子般的雀跃,又仿佛期待洞房般忐忑……
一旁的少筠见何文渊不曾答话,又似乎神游太虚,便有些讪讪的撇开头,看向窗外。
两人各自心事,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如是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却谁都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然大变。
到快接近午时,天已经不热,反而是狂风大作。少筠醒悟过来,趴着车窗张望,有些焦心的说道:“昨夜荣叔叔说过,早则今日,晚则明日,必有大暴雨,看来果真是经了一辈子事得老掌故了,看天跟看盘铁里的卤水似的,一看一个准!”
何文渊也凑过来,却一头撞进大风里,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了挡,又把少筠拉回来:“方才闷热,你这一吹风,怕是要惹风寒,还是安静坐着好些。”
两人正说着,后面的衙役冒风过来了:“启禀大人!这风大,天边一阵一阵的乌云,怕是海上来了风暴了。”
何文渊掀开车帘,张望了一番:“海上来的风暴?我在京里从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犀利。怎么到了地方了么?该如何是好?”
衙役拱拱手:“到是到了,但更麻烦了。富安南边这片山子,不高,但是里边溪流密布,十分难走。我听丈地的说,多数时候得走溪道河床。这大暴雨万一停不住,生了洪水,咱们这群人就危险了!”
何文渊想了想,吩咐道:“既如此,安全为上,不然返程,待风雨歇后再来?”
衙役皱了眉:“怕是来不及。且这风大,又伴着雷鸣闪电,再万一雨又大,咱们可没处躲了。丈地的意思是赶紧的避开溪流河道,找个地方躲风避雨,熬过去了再出来。”
何文渊听了当即做决定:“如此很好,你跟丈地的一块去探一探哪里合适避雨。”
衙役应声而去,何文渊便拉着少筠:“筠儿,我们下车,让仆从去拉车。”
少筠跟着何文渊下车,才一落地,一阵狂风吹来,两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何文渊一见此况,心道不好,只能紧紧拉着少筠,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衙役和丈地先生。
丈地先生是常年在当地奔走的老农,对这种天气至少是心里有数的,也熟悉山里地形,因此在雨还没有下出来的时候,放开马车,只拉着马匹,又领着众人在相对容易行走的溪道、河道中赶路。
然而,说是好走,实则脚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冲刷的圆溜溜的鹅卵石,走在中间落差极大,没走半个时辰,少筠和侍梅都已经气喘嘘嘘。
两人都不敢抱怨,都紧紧跟着。可既便如此赶路,行得大半个时辰,比豆还大的雨“哗啦啦”的就倒了下来!这一下鹅卵石上的青苔变湿,一行人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丈地先生一句话不说,带个竹斗笠,抿着嘴眯着眼不住的看着两侧高起的山脊。如此又行得半个时辰,雨越发大起来。就在大家都被雨水砸的晕头转向时,丈地先生挥挥手,示意众人向左侧山脊攀登上去。
少筠哪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只宁愿快点儿躲雨!因此手脚并用跟着攀爬。如是大约又是半个时辰,少筠才感觉雨似乎小了一些。待她有闲功夫睁开眼时,只见头顶上密密匝匝的藤蔓挡住了大部分雨水,丈地先生正拿了镰刀在割着前面树藤,下面隐约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山洞,而一旁的衙役正在钻木取火。
少筠舒了一口气,朝自己身上一看,一身细布衣裳黑一道青一道的,兼之浑身湿透!而一旁的侍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瑟瑟发抖。少筠好笑:“傻丫头,什么值钱东西,值得你这样抱着,丢了也罢了,难不成我还骂你么!”
侍梅抖瑟瑟的说:“旁的也罢了,这里头是衣裳,我见下雨不敢丢。”
真是个实心眼的傻丫头!一旁同样狼狈的何文渊也好笑:“包袱包的衣裳难道就不会被淋湿?”
侍梅怯怯的笑开,又半低着头:“昨夜荣婶来帮侍梅收拾的衣裳,她说要预备着这两日会有雨水,所以包袱里还有一层油纸。我方才看这天气,别的都没拿,只拿了衣裳并一包吃食……”
少筠一听这话,心里感动得不行。侍梅这丫头!心眼真是太实在了,从没有因为环境恶劣而稍减一点实在。连何文渊听了也叹道:“筠儿,你的这个丫头,看着不出声,倒是心里实在得很!”
少筠一笑,正要说话,那边衙役已经探好洞穴,出来说:“大人,里头有个山洞,可以避一避雨。”
何文渊一点头,拉着少筠走进去。直进到山洞,才看见丈地先生已经就地生了一堆火堆,看见何文渊就立即站起来,躬身道:“大人,您赶紧烤干衣裳。”
何文渊笑笑,吩咐道:“自己照顾自己吧,不要讲究什么身份了。你们也赶紧生火,别惹了风寒。”
丈地先生是庄稼人,也不客气什么,招呼着衙役又生了另一堆火。何文渊四处看了看,知道这里有些逼仄,但好歹还算干燥,躲雨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因此招呼少筠:“筠儿,你丫头既然给你带了衣裳,就赶紧换下来吧。”
少筠听了脸上火辣辣的,但也没说什么,只拉着侍梅躲到避光处,相互照应着换了衣裳。
几人围着两处火堆,大致烤干了衣裳时,已经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期间侍梅将带着的干粮分给了我众人,这中间的狼狈不堪才算是大致过去了。然而,山洞外的瓢泼大雨丝毫不见停顿的样子,天地间充塞着“哗啦啦”的巨响。
起初丈地先生也并不为意,等到了下午时分,这阵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且四野黑压压的好像还积压着无数的雨水一般。直到这时候,丈地先生的一张脸变得越来越严肃。
到了平常入夜的时分,丈地先生突然举手压下众人低沉的闲谈,走到洞口侧耳倾听了好一会,才皱着眉头对何文渊说:“大人,洞子外面的雨下了一整个下午了,看这样子只怕一时三刻也停不下来。这要是再下到深夜,深山里的泥土一下子吃不了那么多雨水,就会全都放出来。山洪,就这么来的。这不是玩的,真遇上了,跑不赢,连尸首都找不到。我们这山洞子离谷底不过几丈,真有山洪,怕要被淹。老头得出去,往上探探。”
直到此时,何文渊才开始觉得事情出于意料的严重!然而他虽然有些公子脾气,是十足不是公子做派,当即仔细的和丈地先生、衙役等人商议着办法。
最后决定让丈地先生领着两位三十多岁沉稳有力也懂水性的衙役一块出去探路。
……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出事了,何伯安还是有点儿公子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