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内堂，陈鱼喘着粗气，还是无法平息内心的燥动，余光扫到了静放到一旁的绣墩，抬脚就去踹，看着藤编的坐墩歪斜着，心这才算是静了些许，而脚趾传来的钻心疼痛彻底熄了她的怒火，索性将软底的鞋子也踢飞，光着脚踩在长毛地毯上，足下的绵软在一定程度上梳理了杂乱的心潮，也使刚刚还在爆棚的肝火降了下来。
碧竹站在屏风边看小姐发泄，在前堂与二爷说了什么，她是不知道，可是看见小姐此时的脸色，也不难看出，定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她做为一个丫头，替不了小姐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有是默默地陪在主子的身边，以追随的眼光支持着。
丫头直到等主子冷静下来，坐到了交椅上，才从暗影中走了出来，先是去衣柜中拿了鞋袜后，走到小姐的身边，蹲下身子，手轻执起她的莲足，退去了已经沾了污渍的罗袜，目光放到了已渐红肿的脚趾上，低声说道：“您若气极了打也好骂也好，这全院子的奴才们都不会有二话，可是不要再做伤害您自已的事了，您要知道，这些痛处虽然是在您的身上，可是奴婢们的疼不会比您少半点……”
体会出了碧竹话中的心疼，陈鱼抿了抿唇线，伸手顺着丫头的发沿理着碎发，露出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这才若有似无的笑着，“你也说是气极了，哪里还会顾及这许多，这次吃了苦头，下次没准就能长了记性，行了……又不是折胳膊断腿的大伤，不过红了块皮肉嘛，你也忒大惊小怪了些。”
话语一落，还嗔怪地横了丫头一眼，直到看到碧竹眼中的水光，才心头一振，忙抻她起身，也顾不得鞋到底穿好没，只是双手拉着她的，“你们盼我好的心，我是知道并从心底里珍视着，可是我哪有那么金贵？你们跟在我的身边，陪我成长，陪我跌倒，再陪我爬起来，陪我远嫁，陪我在陌生的环境中挣扎，再到生容儿时的凶险，哪一项单挑出来，不够寻常闺阁悲愁万分的？可是我是怎么做的？不还是乐观向上地生活着嘛？所以说……碧竹啊，刚二爷还对我说了……现成的美满就在眼前了，就不要再去奢望那些远不可及的东西了，只管放轻松，懈了过往的负累，好好地过日子就好了。”
碧竹的眸中闪着懵懂，称着盈然水泽愈发地将一知半解放大，陈鱼叹了口气，毕竟是圈在了闱院之内，没有见过更为广阔的天地，而自小所受到的礼法又局限着丫头心，所以接不上自己的频道也是在所难免的，略沉了沉心思，陈鱼才继续说道：“前几日在村口见着了几个小孩滚在土里玩，那个欢快的气氛将我们这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感染了，那是人生最初的课业，是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虽然他们回到家可能会发现了手肘膝盖都已淤青，可并不影响先前的快乐，这样说明白了嘛？”
碧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还是满脸的欲言又止，最后才好像下定了决定般地开口说道：“小姐，您怎么可能不金贵，建康城中再也找不出能高贵过您的人物来了，您可别再菲薄了自己。”
陈鱼浅浅地一笑，心中却是在摇头，她跟愚忠的丫头讲平等，那才叫自讨苦吃呢，果断地中止这一话题，转念想到了别处，放开了拉着丫头的手，自己穿好了竹青色的绣鞋，这才对碧竹吩咐道：“你叫上陈术，去小面馆的后院里将小文给我请过来，切记……将人都留在前院里，你一个人进后院里请人，如果小文那有什么不方便，你就帮称下……不必急着回来……”
碧竹面上带着不解，犹疑了片刻才重重地点头应了。
陈鱼看着丫头的轻纱裙角消失在屏风后，才将胳膊支到了扶手上，以掌心贴着额角，半眯着眼睛，算计起小文跟陈淼的这笔糊涂帐来。
小文没在陈府也没有回宅子，那就一定会是在小面馆了，那里是为了小文在信期时会有所不便而准备的，平日里就闲置着，没想到此时却成了她的避世之处。
陈鱼一开始没想到这点，是因为她不知道事情的进展程度，现在知道了，又了解了陈淼那样激烈的反应，小文饶是脸皮再厚自也是不可能还在陈淼的面前出现，这是身为女性最后的矜持，再加上对小文的熟悉，派了知道底细的丫头去请，一定不会扑空的。
扭动着发涩的身子，陈鱼还是感觉心口有浊气充斥，于是决定将接下来的时间定为亲子活动。才一出房门，就迎上了前来汇报的安总管，陈鱼连步子都没有停，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让他看着办，就连眼神都没再多留恋地信直去了东屋。
安总管站在原地，无奈地扯着嘴角，有惊讶也有欣慰。
进了容儿的屋子，就见着小爷正曲腿坐在床的最里边，不知在摆弄着什么，奶娘护在床边，含着微笑看着他。一室的丫头婆子都将眼睛放到了这个陈家的独苗苗上，其中的珍宠浓到化不开。
还是站在靠门边的青氤先是注意到来了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姐，忙福身请安。
陈鱼拧着眉扫了眼青氤，梅染，蓝滟三个大丫头，不解地问道：“今儿不是轮你们歇着嘛？怎么跑这来了？”
青氤略显羞赧地一笑，“左右没什么事做，就来陪着容少爷玩会……”
听了这话，陈鱼暗自翻了个白眼儿：感情拿容儿当玩具的不止她一个啊……
陈鱼浅浅地笑着，边挥手吩咐着丫头婆子们该干嘛干嘛去。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府里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都是说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闲话嘛？怎么她手下的这些女人们不但不串闲话，连正常的休班都会跑来侍候主子，这怎么不让她费解？
待她走到床前，一屋子的人也都退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个婆子和奶娘。陈鱼坐在床沿，微扬着下巴意示奶娘坐到一边的绣墩上，开口问道：“你家里有几个孩子？”
奶娘战战兢兢只沾了一边儿坐着，听了问话有一瞬的僵直，沉吟了片刻，才低低地回道：“奴婢家有两个孩儿，男孩一岁，女孩五岁了。”
陈鱼看着她周身萦绕着淡淡地辛悲，一身蓝缎子面的夹衣包裹着纤纤有度的身子，纵使现在是面对着自己这个主子，还是不卑不亢地谦恭着。白皙的皮肤温润的手，嘴角轻扬的那个淡淡的弧度，和眉心那道纹痕，无不显示着这个女子的出身不凡，和随后的生活不如意。她所表现出的并不是一种姿态，而是一个人内在品德的修养，不为荣耀而自大，不为落寞而消积，这份面对人生无常的从容，让陈鱼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眼睛落在奶娘的身上，看着她局促的揉着手中的帕子，陈鱼又问道：“看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卖身的地步呢？”不是她非要掀人伤疤，而是想小小不严地能助些什么就帮了，以前没想到也就算了，今天这一心血来潮，又眼见着喂养自己儿子的人似愁似叹的情绪，让她再无法忽视。
奶娘的手愈发用力地绞着绫绢的帕子，直到将平滑细腻的料子卷成了绳子般，还是没能放松下来。
陈鱼也没强人所难，只是暗叹了一声，年头不好，天灾不说还净是人祸，让平常的百姓何以度日……是时世造就出的各式悲哀啊……
感叹过后，陈鱼伸手将她捻在手中的绢帕拿了过来，边解着它上面的扭力，边说道：“回头给你家里送个信吧，将你的一双孩子接过来，你男人若是没什么活计做，想去铺子里帮忙也好，来宅子里做个杂役护院都行。”
“小姐……”声声颤颤地惊呼中满含着情动后的激昂，奶娘的眼中瞬间集结成泪，带着眩烂的光彩滑下了她的面颊。
陈鱼摆了摆手，“你大可不必，你男人是靠本事吃饭的，如果出不得什么力，我也不会留，至于你的孩子，是想给容儿做个玩伴，反正宅子里人手还算富裕，也不差两个小孩子的吃喝，你自己想想，若是觉得成，就去同安总管说一声，去地保衙门走个手续就好。”
说完就没再理她，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
容儿一个人坐在锦被之中，圈曲着的腿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佩挂件，各色的璎珞直晃得陈鱼眼睛发酸。
随手挑出几块，交给了还在激动中的奶娘，“将这些仔细收了，别再拿给他玩，这是要传世的。”
奶娘接过后，起身去安置这些所谓的宝玉。
当陈鱼还想再拿起一块打量一番时，容儿立马伸手抻住了穗子，瞪着滚圆眼睛看着她，那整个就是一副“刚刚没跟你计较，现在你还没完了”的样子。看得陈鱼这个欢乐，她手下没松，用另只手戳戳容儿胖鼓鼓的脸蛋，低声喃道：“你不会也是穿过来的吧？”说完还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遍儿子，大有只要他敢承认，就当面掐死的架势。
容儿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一味地颠着肥嘟嘟的小PP要将自己娘亲手中的东西抢回来，陈鱼故意把手抬高，等他落下去时又用穗子去抚他的面，闹得容儿左右躲闪，谁成想用力过猛，一下子歪到了一边，这一幕着实是取悦了陈鱼，她将儿子小小的身子抱在杯里，吸着他身上的乳香，与嘤嘤咯咯乐着的儿子笑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