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的话让陈鱼再也顾不得许多, 什么自尊什么恩怨，全都抛到了天际，此时她心中想到的全是小文的安危, 也就没再有半点犹豫, 就打道去了陈家大宅。
一行人匆匆忙忙进了陈淼的院子, 才一转过通往后院的角门, 就见着了正在急得走溜儿的二爷。
听到了吵杂声, 陈淼回首见是她，原来直愣愣的眼光，似是看到了希望, 两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布满了红丝的眸,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小鱼……她……她会没事的，是吧？”
听着他急于得到肯定的话, 视线落到了他失了力道的手上，虽然被他攥得很疼，陈鱼还是很慧心很努力地微笑，“放心吧，小文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的全部情谊还没有得到回报, 还没有看着她悉心孕育的孩子, 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小鱼……产房我进不得, 求你……去陪着她, 安慰她，让她……一定要活着……”低低的声线中满含着卑微与祈求, 如诉如泣……
身后的抽咽声证明了她的动容并不是关心则乱，陈鱼给了自己片刻的时间任这酸涩的悲恸得以释放，不过……转瞬就收拾好了不合时宜的凄然，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纠结这些过于小儿女情怀的东西，小文那里还生死未卜……再抬眸时，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他垂着头，陈鱼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能见着一个晕在暗影中的轮廓，可从那带着浓浓鼻音的话中，她还是读到了真心，体味出了丝丝情愫。虽然被他这算不上是告白的话感动得泪水涟涟，却还是很使劲地在笑，这是小文坚持下来得到的胜利，是应该庆祝的。
“放心吧……”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们都太需要这样的心理建设了。
放开了相握的手，陈鱼脚下有些虚浮，幸得碧竹机灵地一把扶住，这才站稳了，冲着有些错愕的二爷扬着唇角点了点头，就往那已经挂起了红门帘的屋子走去。
到了门口，刚想挑帘进去，就被碧竹按下了手，丫头眉头深锁面上凝重，刻意压低了声线，在她身边说道：“主子……您……现在也入不得产房，自古传下来的老话‘喜不见喜’，您不能不信啊，还是奴婢替您去守着二奶奶吧……”
这说法陈鱼听了不止一次两次，从得知她怀孕后，每当小文到栖霞山来，丫头们都会耳提一番，就算真的会被冲撞，陈鱼也不能在此时对小文不闻不问，尤其在朱大夫来后，还依然传出了不乐观的信号。她轻轻地将丫头搭在自己腕间的手剥落，没有说什么，只是以坚实的步子诉说着她的决定。
穿过正堂，行至西面的寝室，陈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推门进去。迎面扑来了带着浓浓血腥的气味，激得她胃里一阵翻滚，忍了几忍，才终是抵过了这一波的恶心。
抬眼看去，小文浑身被汗水沁湿，人就那么气若游丝地躺着，床尾有两个接生的婆子在大叫着“使劲儿”“使劲儿”……紫鸾在床头握着小文的手默默垂泪，还有几个眼生的婆子排在另一边等着吩咐，大夫在隔了软屏的塌边正皱着眉头忧虑万分地下着方子，一室的紧张气氛，让陈鱼的心揪了起来。
没有先去看不知是倦乏还是昏厥的小文，径自走到了大夫的边上，问道：“很不好嘛？”
正凝神的大夫听到了问话，抬头看才发觉自己失礼了，就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行礼。
陈鱼一把按住了他的肩，略带不满地责备，“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虚礼儿，快说说二奶奶到底情况如何？”
朱大夫苦着一张脸，“孩子的脉已经没有了，我想下了药将死胎引出来，二奶奶却怎么都不肯，才一直拖着，这会也耗尽了精神，若是再不想办法，怕是连二奶奶都……主子，您与二奶奶一向交好，去劝劝吧，就算生出来，孩子也已经不在了，何苦再搭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呢……”
“准备药……不管她同不同意，先保了大人再说……”说完就转向了床边，对着已经哭得直抽抽的丫头吩咐，“紫鸾先出去，你个没配人的丫头不能跟这待着……找几个小丫头搬把椅子，让二爷好好歇歇，看他那情形怕是都要挎了。”
丫头临退出前体贴地搬了个垫得软软呼呼的绣墩过来，陈鱼坐在其上，握紧了小文已经没了力气的手，掌心相触的一瞬，陈鱼浑身一震：还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打击得冷透了身子，没想到小文的手更加冰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期望能帮着小文暖起来。
抬头看着正在擦汗的接生婆子，问道：“开了几指？”
“五指……”婆子脸上堆垒着的皱纹，无形中加重了面上的凝重，在陈鱼看来，都是不乐观的信号。
如果能顺产下来最好了，再怎么说通过药物总会多多少少地伤及身体，更何况是在生产这个特殊的时期，陈鱼如是想着，于是对着两个已经脸面涨得通红的婆子，吩咐道：“你们继续帮着她生……”说着又冲向站在一边的婆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烧水的熬汤的，各司其职，别跟这矗着……去找烛台把灯都点上……”
见屋里的人都动了起来，这才对着躺上闭着眼睛的人，“小文……”轻柔的浅唤在这嘈杂的小空间里，陈鱼都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眼睛却捕捉到了那个紧闭着双眸的人儿，睫毛有了微微地颤动。
这个过于平常的小动作，对陈鱼来说太重要，她忙前倾了身子，几乎俯在了小文的耳边，一字一顿说道：“小文……今天你落到这般凶险并不是意外，你听好……这是有人精心设下的一个局，本来是针对我的，可是我的身边太无懈可击了，身为我的左膀左臂的你自然成了他们锁定的目标，你一定要振作，不能如了那些歹人想看我们笑话的心思……孩子没有了还可以再要，但你一定不可以出事……”
陈鱼看到提及“孩子”的时候，小文竟半掀了眼皮，努力往下压了压已经堆到了嗓子眼儿的浊然，吞了吞喉间的堵，继续说道：“刚刚在院子里，二爷含着泪将你托咐给我，要我无论如何都守好了你，说你不可以有个三长两短，小文……你的执着收到了成效，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有我在这里殷殷渴盼着你的平安，屋外又有二爷的心思牵挂，这样的幸福是你所心心念念的，你不会舍得在触及指尖却没有紧握吧？”
她的絮语竟让小文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翕合干裂的唇，陈鱼将耳朵附了过去，才听清了她断断续续的字句：他……真的吗？
陈鱼很用力地点头，生怕她看不到，随着动作，滑下面颊的泪飞溅开来，散落四方。
“上学的时候，妈妈曾对我说过，如果遇到一个为你流泪的男人，就不要再迟疑，牵了他的手就一定会幸福，妈妈虽然读的书并不多，但是她从生活坚辛中总结出来的经验都是很有用的，而且我也能感觉得到二爷的那份流露出来的情谊。”
她含着盈然的眸，在昏暗中绽放着奇异的光彩……
“小文……我保证孩子还会再有的，我保证必不会饶恕了让你经历今天这样痛心的人，你加把劲吧……”
“主子……药……”一个婆子手里端着托盘，其上放着一只素碗，浓浓的药味很快弥漫了开来。
感觉小文蜷了手指，陈鱼收回了看向那碗落胎药的眼，屏息静听……
“我……能行，我……不要我的孩子变得血肉模糊，就算不在了，也要让他体体面面地走，这是我这个做娘的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小鱼……我不要喝药，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听了这话，陈鱼感觉心头有什么坍塌了，这是一个母亲用尽一切的呐喊，让她怎么能无视？
正犹豫间，就听得接生婆子惊呼：开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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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鱼怀里抱着清洗干净，还来不及舒展开身上面上的褶皱就已经夭折的男婴，心里沉重万分，身子更同拖着千斤的重物般，举步维艰……
有婆子替她推开了正堂的门，春风拂过竟引得她止不住的寒颤。正坐在门边的二爷，见有人出来，蓦地站了起来，待看清了她脸上的哀怆，指不由地攀住了扶手，嘴角哆嗦着，喉间发出丝丝拉拉破碎的单音，却怎么能串不成句。
陈鱼微一闭目，立时有泪珠滚滚而下，她含着咽地对他说，“孩子……没能留住……一个男孩儿……”
二爷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团已经冰冷僵硬的红艳包裹，紧紧地将它揽在身前，脸俯在其上，幽咽之声徐徐传来，听得在场众人潸然泪下……
陈鱼失力地倚着门框，看着他这不知是呜鸣还是悲哽，心中空空一片……时间好像就此静止，一切都在瞬间凝固……
直到传来一道清亮的婴孩啼哭道，大伙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那道阻隔了视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