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手捧着白玉食盅，在转过屏风后，见着了正在翻看着随手放置的古籍的金宗辅，因为他坐在窗边，冬日暖阳懒懒地打在窗纸上，晕出极其优美柔和的光华，映染了他的全身，逆光而视……那剪影一般的侧面，让她有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吞咽：挺拔的肩胛线条，延伸着硬朗的意味，薄薄的夹衣包裹着充满力量的手臂，让她无限的遐想着那传说中的肱几头肌……透过抬起的胳膊，显露出以金线锁边的丝绦，正紧紧地扎束住精壮的腰身……
听到袅袅婷婷的脚步声，他抬眼观瞧，就看她正一脸迷离地停在正中，遂挑着浓眉，问道：“怎么了？”
这话如同一味醒神汤，让陈鱼一个激灵地回了神，扯了扯面颊，硬挤了一丝笑纹，借以缓和着被人当场抓包的尴尬，继续款动莲足，走向他所在的矮塌，将手里的小盅放到他的面前，浅笑盈盈，“这寒天地坼的，实在是太难捱了，我让厨房里炖了补品，你也试试吧，若是吃着好，我让人抄了方子，你也可以三不五十的补一补。”
金宗辅修长且骨节明显的指，滑在盅盖上，麦麸色泛着活力光泽的皮肤称着细腻润白的玉石，愣是将活色生香淋漓展现。轻掀了盖子，立时一股淡淡的香甜弥漫了一室，他却皱了眉头，“银耳雪蛤？”
“还加了燕窝，”陈鱼在一边补充道。别看这一盅小小的羹汤，可是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从乐大夫引经据典地下方子，到厨房的婆子精心烹制，再到丫头们看了几个时辰的火候，可是得来不易。
金宗辅并不领情地又将食盅盖紧……
“怎么不用？这个温度正好呢，快点进了吧，若凉了就会嫌腻了……”陈鱼像个苦口婆心劝着不爱吃药的长辈一样，对着他说道。
金宗辅以指节敲在暖了的凝脂白玉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面上沾满了淡淡的笑意，说道：“这些个东西都是对女子好的，定是你医堂的大夫专门为你下的方子，用在我身上岂不糟蹋了？还是留给你用吧。”
陈鱼盯着他的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对于修剪整洁的手，不论男女，她都有着一种似乎于执念的痴迷，陈鱼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做下的，只是在她有所查觉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他指尖弹动间，眼睛落到了她的身上，贪恋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不过也让他捕捉到了，会心地一扬唇角，收回了手指，一把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故意呵着粗气，“这是唱得哪出？平日里想请您动动手指都要费老鼻子劲呢……今儿却是上赶着的示好，这可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话中的戏谑玩味明显，让陈鱼羞红了一张脸，回想到欢好时他似有似无的抱怨，和用尽了浑身解数地调动自己的热情，陈鱼就再也做不来面若无事了。
她的羞赧却引得他的阵阵笑声，愉悦通过轻颤地胸膛传达到另一具相贴的身子，让陈鱼的难为情升华到了恼羞成怒。
挣扎着自他的怀里坐起，将脸转向他，面上薄怒正炽，用才修过的尖尖指甲抵在他时隐时现的喉结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娇叱道：“所有人都要我对你好一点，都在或意会或言传地暗责我的不上心，今儿有心善待于你……没想到却落得了这样的奚落，我还没为谁端过茶倒过水呢，谁成想金爷还不承我这情……”
金宗辅一手将她行凶的手攥住，轻轻地放在下颌处摩挲着，另一只手勾着她的纤肩，将她贴近自己，深深地吸着那股萦纡的幽香，讨饶地哄着，“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只要你不带挂着伪装的面容对我，就是要千恩万谢的了，哪还敢再奢求别的？你啊……只是随心地过日子就好，管别人做什么？还是……我的奴才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了？”
陈鱼轻摇螓首，将脸庞俯在他的心口……感觉着他平稳的吸呼，然后调整自己的，与他保持同一频率。
阿鲁与金罗是他的近身死卫，不管他身在何处，都会有二人其一跟随左右，他在她身边停留多了，对那二人陈鱼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他们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他们在某些方面怨着自己，这点陈鱼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们也顶多是在她不经意间，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与探寻罢了，至于什么其他，可是从未流露过。
对于他们近似于不友好的态度，陈鱼并没有想过要计较什么，毕竟是忠勇的手下，多为主子操些心也是在情在理的。陈鱼从未因为他们的不卑不亢有过任何的怨念，与那两个人的交集虽然不多，可是在金宗辅回乡的时候，阿鲁还是尽心尽力地护着自己的安全，冲着那个魁梧的汉子，也冲着金宗辅的那些用心，也不能再去矫情那些了。
陈鱼眼睛描画着他衣袍上的暗织花纹，开口说道：“你身边的人没有说过什么，就是老拿眼睛偷瞄，让我感觉那其中颇有深意，前几天连小文都在为你报不平，埋怨我让你累了……说要我多上上心善待你……”
“哦？”
没有抬头，只听着他这上扬的尾音，陈鱼直觉得他正在蓄集火气，忙以素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这是底下人的忠心护主的表现，你何苦再动了肝火，你自己的属下都还不了解嘛？从来都不会多话，连回禀的话都跟盘算好的一样，没半个多余的字数，若是我说出来他们的不是，你也不会信的……”
世间多得是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的人，陈鱼自是不屑于那样的小人行径，就算她有那个能耐可以影响金宗辅，她也不愿因为自己可以舒心或是解气，就平白冤枉了谁。她曾经在无意中目睹过金罗手臂上的鞭痕，不做他想，那必是主子们赏的。陈鱼不知道在金宗辅的世界里存在着怎样的惩罚体系，可是……每每回想起那触目惊心的伤处，她看向阿鲁与金罗的眼光中就蕴满了怜惜。
也不知道是因为奴才的让他骄傲了，还是她话中的肯定让他自豪了，或是她难得的顺从取悦了他，金宗辅就是感觉说不出的畅快，呵呵的笑声不停地溢出口，回荡在胸腔，连她都被感染了……
他手执起她的一束散发，在指尖圈绕，低下头看着她和美的侧脸，眉眼间盈满了宠溺。
经过了一番伤筋动骨的磨合，才有了现今这样的相依相偎，这是让陈鱼打心眼儿里珍视的。以前不懂，总是认为他的乱发脾气，是因为他的易怒性情，直到不久前陈鱼才渐渐体味出，并不是那样的。他的阴晴不定，多半是源于她的言语刺激或是无意间的漫不经心，当她静隅一处时，他就会卸了所有的装备，只剩下凝望和弯在唇角的淡淡纹路。
他的宠顾并不是常言道的柔情似水，不知是不是地域的关系，充满了北方的粗糙宽犷。初偶时，见惯了江南的温文儒逸，冷不丁遇到了豪放不群的类型，让她一时接受不了，身上的反抗精神占据了主动，直把两个人折腾得身心俱疲。
现在的和谐虽然多半成全在他的不予计较下，但陈鱼还是能在他看似如常的行为中发现些小心翼翼的成份，这才让她放下了一切顾虑，愿意与他一路同行。
陈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小文是女孩儿的？那次摔你的时候，我看金罗还是在怀疑的……”
“再怎么能扮男人，也只能是求个神似而已，女子的骨架是骗不了人的……”他一边喃喃地为她解惑，边以手为梳，理着她的散发。从再见的那个夜开始，她一袭天青纱衣的影像，就入驻到了他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那时的她，就是文人笔下《浣溪沙》中的样子，半散的鬓鬟素手执冷玉，轻动的身形惹着身上的环佩，悠远婀娜……那一幕，是画笔难书的美艳，是歌赋难讼的风雅。
又东聊西扯了半晌，陈鱼才从他的怀里起身，边理着裙裾上的浮褶，边扁着嘴自怜，“差点忘记了，要去传了安总管，你先坐坐我去去书房……”
谁想金宗辅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怎么……现在连白天都不能守在一起了？”
守……似乎是一个异常美好的词……
陈鱼手覆上他有些失了力道的手，阑珊叹了口气，抬眼望进了他正集结着不满的黑眸深处，“府里的二爷要大婚了，他手上正操持着商队重走丝绸之路呢，现在这活儿自然就要落到我的头上，从未出过江南地界的我，要怎么去指挥商队出行呢？还不是得多听听老人们的经验，多找些可以学习的例子嘛，不然……真出了什么纰漏，要让我如何自处？”
他手上一用力，将她带到了塌上，安抚道：“去年西夏回鹘派来使臣，必会带了西域门户的地图，你身边不是有影子卫嘛？差人去跟朝庭讨了来，还用再费那样多的心思，去计划筹谋嘛？”
一席话提点梦中人，陈鱼立时深感受惠无限，原本还发堵的心胸也清明了，伸手从壶中倒了杯温茶俸于他身前，笑颜艳媚地道：“多谢……”
他看着翠色在她的手间绽放着幽幽盈泽，也舒展了眉梢眉角的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