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保佑……
小文怀的是双生子, 在早产又难产的情况下还能平安诞下一个女孩儿……
陈鱼都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激了,在不知是谁抒发的“这是菩萨保佑”中,才顿悟到一定要做些什么来回馈上天的这份恩泽。遂吩咐了碧竹派人去栖霞寺里为佛祖捐个金身, 这才总算是踏实了些。
一群人又开始手忙脚乱的准备婴孩的东西, 因为没有想到会是双生子, 所以先前准备的衣物都用在了那个夭折的孩子身上, 这会这个还在哭闹不止的女娃反倒没用的了。好在丫头们会心, 已经提前用开水煮过了衣物,这会找出来就能用,只是被褥略显不够用, 于是她叫人去自己曾住过的院里子找找,当初容儿用过的东西应该还在, 先拿过来救救急。
等一切安顿下来了, 小文已经从深睡中幽幽转醒。
陈鱼见状忙招手让丫头去小厨房里拿正煨着的汤, 转回头来冲着她笑道:“本以为你没这么早醒,就让厨房里一直文火炖着下奶的汤, 这会先给你换身干爽的衣服……”
小文眨巴着眼睛,弱弱地呢哝,“你还真来了啊?我还以为是在梦里呢……”
陈鱼听闻心中一动……
正巧此时,橙双进来禀报说是奶娘请到了……
“什么……”小文不可置信地盯着丫头,眼睛瞪得滚圆, “你说什么?孩子?”
陈鱼冲橙双使了个眼色, “去将大小姐抱过来给二奶奶瞧瞧……”
丫头领了命, 去东屋里抱小主子, 小文却一跃而起, 一把拉住了陈鱼的手臂,“孩子?我的孩子?”
陈鱼被冲劲撞得歪斜了身子, 忙手扶住了床柱保持平衡,对上了她不敢相信的眸光,缓慢且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你的女儿……”
既然不记得了,就让她一直无知吧……丧子之痛就留给陈淼一个人……这是陈鱼的私心,她只想看到挚友脸上的甜美,不想让那些彻骨的痛去憔悴了初为人母的人儿。
少时,橙双引着一个二十出头妇人打扮的女子进了屋子,陈鱼正想问孩子怎么没抱来,就看着了陈淼小心翼翼地搂着包裹得很严实的闺女跟了进来。
冲丫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后,陈鱼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子,将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文生疏中带着惊喜地将小娃娃抱在怀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下淌。坐在她身边的二爷,边用帕子为她拭着泪,边逗弄正浅浅睡着的女儿。
被这一家的其乐融融所感染的陈鱼,也跟着红了眼眶,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站在正堂里,望着洞开的门外一片黑漆漆,陈鱼有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扶着椅子摊坐了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着正在给自己上茶的橙双,问道:“二爷那儿可有明白的知会过了?”
丫头忙不迭地点头,压低了声音回道:“奴婢就怕出了什么差错,是明明白白跟二爷说的,二奶奶不记得生产的事儿……”
陈鱼点了点头,揉着发疼的额角,“我要宿在哪个院子,可有安排了?”
“是……本来陈总管要请您回主院的,碧竹姐姐推说您肯定放心不下二奶奶,就要他就近找个小院子。在二爷这院子和通院之间的东花厅为您收拾了间屋子,这会儿碧竹姐姐正带着人归置呢……看您也累了,要不奴婢先带着您回去歇着?”
陈鱼摆了摆手,丫头立时知趣地收了声儿。
闭上了眼睛,缓着操劳了一天的身心。现在燃眉之急解了,就要动手去掐了他们的咽喉,省得他们以为自己这是棉花地,可以随便踩踏呢。
拿定了主意,又问道:“端阳那边可有什么信传来?”
橙双摇了摇头……
陈鱼站起身,抚平了有些发皱的贴边,淡淡地吩咐,“将府里的下人们都召去家主的院子,还有……二爷这里的人都要仔细吩咐了,二少爷的事谁都不许再提,若是有什么风声传了出来,让二奶奶得了信儿,别怪我不顾念主仆的情份……”
说着扶着紫鸾的手往家主的正院里行去,留下橙双去执行指令。
沿着甬路走得极为缓慢,一来是身体乏得厉害,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再有了陈鱼也想粗粗地过遍待会要说的话,所以在一盏如豆的灯笼引领下,一群人走得很慢却是鸦雀无声。
正院还没出现在眼前,就见着了急色匆匆的陈总管迎了来,在简单地问过安后,才道:“大奶奶来得正好,老太爷正要请您来呢……”
陈鱼浅浅一笑,没说什么由他领着继续前行。
到了正院二堂,老太爷已经坐在了主位上,陈鱼翩然上前福身行礼,之后就由丫头扶到了下手边的位子坐好,静等着老太爷的吩咐。
他呆坐了半晌,才出了声儿,只是嘶哑的语调让他与陈鱼都不禁一惊。
“听说淼儿家的早产并不简单,是吗?”
陈鱼垂了眼睑,尽量不让情绪流露出来,回道:“是……听贴身侍候的奴婢说,是有个粗使丫头冲撞了二奶奶,这会我已经将府里不当职的下人都集到了正院里,就是想查一查这事儿……好给去了的二少爷一个交待……”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去戳老人家的伤处,陈鱼实在是气急了,如果不是陈家的男人们看轻了小文,让她以那样受辱的方式进门,底下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害已近临盆的主子。这事固然是他人的歹毒,但是家主也是有着推卸不了的责任,所以陈鱼并没有采取更为温和的表达方式,而是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地抛出了犀利的言语。
老太爷的面色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愈发地铁青了,他摆了摆手,气息很弱地说了句:去吧……回头打发人来告诉我个信儿。然后就示意她退下……
临动之前又看了眼如被疾风凌虐过打着蔫儿的家主,顶到了嘴边宽藉的话语终是没有说出口,想想:自己现在这般地怨恨,若说出来安慰的话,也忒是言不由衷了,反而会落得双双别扭。
所以她没再理黯然的家主,只是挺着肩背转向了前堂。
迈过角门,院子里已经乌乌压压站满了人,在家仆们让出的一条道儿中,跨进了正堂。
屋子里此时站着各处的主事,或三或两地正在小声论着这般深夜召集为何意,突看着了多日不见的大奶奶,略一愣神过后,才一齐给她行了礼。
在主位上坐稳当后,碧竹就擦着边蹭到了主子身旁,将一个燃得正焰地手炉放到了她的腿上,然后静立到一边。
陈鱼手里捧着暖暖的银质烤炉,身上的寒被驱散了不少,这才抬眼扫了一圈面前站着的人们,淡淡地开了口,“哪个是通院的管事?哪个是管教婆子?”
这时一个身着暗色袍子的男人和一个四十开外的嬷嬷站出了列,回道:“奴才,奴婢是……”
陈鱼以指腹捻着手炉上的竹纹,斜倪着那两个已经慌了神儿的人,轻启红唇,“今儿二奶奶让人给冲撞了,你们可有听说了?”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才又问:“事情发生了好几个时辰了,可有采取了什么措施?”
那个婆子上前了一步,跪下了身子,磕头如鸡奔碎米,嘴里叨叨着,“大奶奶开恩,老奴管教不严,让奴婢们犯了这滔天的错处,请您责罚……老奴已经命人将犯错的丫头给关了起来,只等大奶奶您的发落……”
“哼……”陈鱼发了个鼻音……发落肯定是会的,只是还要等着更有力的证据,别让人说她徇了私才好。沉了片刻的声儿,才颇显得不在意地道:“仔细守好了,别没等我过问就死了伤了的,到时……”狠话她没有说出口,相信油滑世故的婆子肯定领会到了。
眼波流转间瞄到了陈总管望过来探寻的眼神,陈鱼惊觉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态了,收敛了下起伏的情绪,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又说道:“今儿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难免会让人笑话,陈家的正经主子,怎么可能让一个连正院主院都进不得的下等丫头给伤着?你们都不会觉得奇怪嘛?”
“……”底下人一片静寞。
“以前的二奶奶受了怎样的闲气,我既往不咎了,也许底下人听了什么闲话,领会错了意思,我只当是小小不严的过错忍下了,今儿我的话可要明明白白地听仔细,二奶奶是二爷的嫡妻,是陈府里高贵的主子,你们中的谁若是再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看轻或是在背后议论二奶奶的不是,就求佛祖保佑着不会让我知道,不然……不用送去做官奴,我有更可以解恨的法子……”
“奴才/奴婢们谨尊大奶奶的教诲……”一时屋里屋外,呼拉拉地全都跪下了,这情景多少解了陈鱼心里的忿然。
没有出声让人起来,她只是对着陈总管又说,“我有些日子没回府里了,怎么就乱成了这个样子?陈总管要好好找找原因,不然传将出去,全建康城的百姓都要笑话我这个主母的无能了……今天正好人我也给你集齐了,该管的管,该罚的罚……总得有个规矩的样子,知道了?”
“是,老奴明白了……”陈总管边应着诺,边恭送着大奶奶离开。
注意着那一片飞扬的裙裾,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心道这位大奶奶又要展现那非凡的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