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休的时候，零件部的文员叫我，说是人事部的张助理找我，要我过去一趟。张助理找我，不会有坏事，说不定还是喜事呢。我三步并作两部就到了人事部。其实和她早就认识了，不过没有太深的交往。人家是写字楼的人，我只是一个小员工，我们之间仅限于见了面点个头而已。
见我进了办公室，她说：“你来得正好，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人事部正准备内部招聘一名文员，看了你的资料，觉得你挺适合这份工作的。这样吧，下周你留意我们贴出来的内部招聘启事，你见了招聘启事就交自荐表上来，知道了吗？”上次零件部内部招聘失利，没有想到这样快又来了机会。正是应验了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不过，我不想高兴得太早。德能电器厂藏龙卧虎，比我厉害的人以及和我在同一个水平上的人，多着呢。江湖上早就流传着一句话：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每次工厂内部招聘，都会有许多人来竞争一个工作岗位。这次面向的是全厂招聘，肯定竞争很激烈。
不过，她先透露给我这个消息，说不定招聘的时候，她会帮着我一把呢？当然，这也只是我的设想了。刚来广东，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总觉得自己会遇上贵人。后来才明白，贵人与敌人，其实只有一字之差，甚至是一念之差。如今的我不再那样天真了，也不再乞求谁会帮我，只知道自己去努力。从人事部回到丝印部，关系不错的姐妹上来问我：“张助理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要提拔你上去？”我说：“没有什么，只是问我在工厂生活习不习惯，问我今后的打算而已。”当然，内心里面还是有一丝喜悦。不过，张助理说给我的一番话，让我若有所思。她告诉我，每次内部招聘的时候，零件部的科长都不放人。所以她让我要说服科长在自荐表上签字。我们生产一线的员工提拔上去，一定得部门主管批准了，自荐表交到人事部去了，人事部那边才会通知我们去面试的。
其实造成这样的局面，也和以前人事部的某些做法有关。据说早两年前，有一次人事部要从零件部挖人走，却不通知零件部，直接从流水线上把人给调走了。人走了之后，一打听才知道是被人人事部调上去了。从此以后零件部这边就不让人事部来我们部门提拔人。而零件部内部需要什么人，也从来都是自己内部提拔，不把机会给其他部门。这样的结果是，两个部门的战争，害苦了我们这些一心向上的人。
没过几天，招聘启事果然贴出来了。我围着招聘启事看了一遍又遍，总觉得那张招聘启事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去办公室要了一张自荐表，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表格了，不过这一次是人事部的招聘，比零件部的自然要严格一些罢，拿着自荐表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填个表，生怕填的时候出个什么错。填好了表，就交到零件部文员那儿去了。其实我很想亲手把自荐表交到科长那儿去的，但是被文员挡住了，文员说她会转交给科长。我也只好作罢了。
交了自荐表，心里就有一点忐忑不安了。怕科长不批。科长不批，这次招聘就与我无缘了。而且说不定以后的招聘也与我无缘呢。工厂有规定，内部招聘一定得部门主管经理签了字，交到人事部，人事部才给面试的机会。
交了自荐表第二天中午，李瑶问我：“人事部的招聘，你写了自荐表吧？”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说：“你还不去找科长，我昨天就见自荐表放在他的桌上了，早晨上班的时候，还放在他桌上，似乎没有签字。你去给他说一下好话，让他签字了。”张助理的话终于得到了证实。两个部门的战争落到最后，是我们这些工人倒霉。和科长也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可是为了这张自荐表，我还得去找科长说好话。怎么说呢？这下可犯难了。得让我仔细想一想怎么说，再去找科长。
经过一个下午的思考，我终于知道自己该怎样开口了。也真是天助我，晚上只加了一个小时的班，早早地下了班，从零件部办公室经过的时候，见办公室里面只坐着科长一个人。机会来了。我故意放慢脚步，让同事们先走，我走在最后。其实走来走去，我都没有走出车间的大门。我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努力把自己想说的话，在心里头默默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可是我不敢敲门。怕说服不了科长。当然，要我放弃，我还真舍不得。想当初，在书山培训中心那样努力地学习，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份坐在电脑前面干活儿的工作吗？现在工作的机会就摆在我面前，可不能让这次升迁的机会就在我们科长的手里给断送了。我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很久，科长似乎很闲，坐在办公桌前，并没有多少事情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留意到了外面的我。只听见他在里面问我：“你要找谁呀？”听见他在问我，我说：“我正要找您呢。”他说：“要找我怎么不进来呢？”我进了办公室。
此时的科长与平时在车间的时候不一样了，与上次面试我的时候也不一样。他一下子变得很和善了，我还没有开口说话，他就对着我笑了起来。见他在笑，我的心里也不紧张了，才对他说起了这次人事部招聘的事情。我对他说：“科长，我进厂几个月时间，一直在您的手下工作，拉长他们待我也很好，您虽然没有直接管着我们，但是看得出来，您对我们都很好。这几个月，在丝印部上班，我也很高兴。这次我看见人事部要招聘，我想去试一下，自荐表昨天我就交上来了，想麻烦您签一个字。其实就算填了自荐表，人事部给不给我面试的机会，面试了能不能被录用，我心里也没有底儿。但是如果我自己都不去自荐，那就是自己不给自己机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得感谢您和协理（协理是台湾工厂里面介于副总与总经理之间的一个职务，德能电器厂的协理，主管零件部，也算是我们的上司）。因为进了德能以后，我就是您们手下的一名员工，我知道，您和协理在也挺不容易，我们在您们的庇护下，就算员工做错了事情，总是尽量在部门内部就解决了，没有让上面的人知道。从工厂公告栏上张贴出来的罚款单就可以看出，平时挨罚款的都是生产部的人，零件部的人很少挨罚款的。”科长听我说完，笑着说：“你的自荐表我看过了，已经签了字，协理也签了字，下午已经交到人事部去了。我们零件部里面，像你这样中专毕业生有好几个。你们读书不容易，来广东更不容易，作为你们的科长，我当然会想着为你们提供更好的工作岗位。不管这次招聘你能不能被录用，工作都要努力，就算是提拔上去了，你也得不断地学习，这样才能进步，知道吗？”我点了点头。又谈了一会儿话，我就告别了科长，回宿舍去了。
自荐表交上去了，当然是等着人事部通知面试了。左等右等，等了一个星期，也没有通知面试。后来听说人事部新进了一个文员，才知道招了生产部的一个人上去。招别人上去也没有什么，张助理的话说得好听，到头来却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很多事情也不是张助理能决定的。工厂大了，人际关系自然就复杂。工厂里面，许多管理人员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在生产一线一边干活一边等着提拔的机会。每当有机会的时候，也就是这些人活动的时候。所以在德能电器厂，内部招聘也就是走后门的好时机。我在工厂没有任何靠山，只能听天由命了。就算张助理有心提拔我，她头上什么人发话下来说要录用谁，她也只能听从上面的安排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这次提拔，就这样错过了。只能等着下一次提拔了。其实在工厂，内部招聘的机会虽然多，但是自荐的人多，我们这些自荐的人，仿佛在走着独木桥。每次能走过去的，只可能有一个。其余的都会从桥上掉下来，这就是规则。老太的侄女就告诉我，为了做文员，她自荐了五六都没有通过，最后一次还是有人帮她说了好话，才被提拔上去。在德能电器厂，我和许多不甘心坐一辈子流水线的人，就仿佛一个个现世范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等着二十五岁的那道年龄关来卡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