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楼,四方城第一大酒楼。
因为昨天四方城全城狂欢,今天酒楼里的伙计都有些睡眼朦胧。卯时,几个伙计打着哈欠忙活着,擦了几张桌子,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靠窗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一个青衣书生,青巾青袖,眉目儒雅,正微笑地招着手:“小二哥,你过来一下。”
陈三水懒懒地走过去,这酸书生,能吃得起阳关楼?还不如去外面街上的包子铺呢!虽是这样想,还是敷衍着说:“客官,要点什么?”
青衣书生微笑道:“一碗粥,两个馒头,再一碟小菜。”
穷酸。陈三水翻着白眼走开,眼珠子转到门口时,突然眼睛一亮,乖乖!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宽大的雪绸银绣长衣,腰束鹅黄滚金长带,及腰乌发只用三根细细长长的金链里里外外地缠绕,挽了个垂云髻,剩下的金链左三根右三根,与青丝混在一起垂下来。酒楼向阳而建,女子进来时背着斜斜的朝阳,面目不甚分明,整个人明亮清透,好像从阳光里走出来一样。
这样的女子,应是仙子,或许是昨日端午贪恋凡尘,多喝了凡间酒,醉迷尘世,一梦黄粱,才一时半刻留了下来。
仙子走路摇晃不稳,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在靠门的座位上坐下来。
这身姿,这气韵,这风流,真真是凡间少有。
仙子素手执起一盏茶杯,丹唇微张……
又该是怎样的美妙仙音呢?
“叮叮——”茶杯砸碎在地上。
“哐啷——”接着是茶壶。
“咚——嗒嗒”接着是筷子盒。
仙女的素手再去掀桌子时,陈三水终于清醒了过来,快步走过去,保护那张飘零可怜的桌子,控诉道:“姑娘,你想干什么!”
仙女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懒洋洋地坐下来:“我要吃饭。”
陈三水这次看仔细了。
哪是什么仙女,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垂云髻——乱的。
雪绸银绣长衣——脏的。
鹅黄滚金腰带——带反了。
一头青丝——与金链绊在一起了。
视线往上移,黑眼圈,金鱼眼,脸上可疑的灰尘污渍。就连那三根长长地金链,色泽太亮了,有假货之嫌。
肯定是假货,有钱人谁会把金子往头上戴!
真是要补觉了,刚才竟然觉得面前这位是仙女!现在一看,真是连隔壁翠花都不如!
陈三水瞬时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压,大吼:“要吃饭可以,把杯子茶壶的钱赔了!”
女子眼睛翻了翻:“我要吃饭。”
“先赔钱!”革命立场不能丢。
女子猛地站起来,大拍桌子:“再不上饭我杀了你!”
陈三水狐疑地把她从头打量到尾:“姑娘,你不会是没钱吧?”
女子眼里有片刻迷惑。
陈三水立即拉下脸来,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走走走,没钱还来吃饭,走开走开,真是晦气!”
女子站着不动。她现在很饿,很渴,很累,很困,很生气。
她就是芳菲。
陈三水见赶不走她,便用手去推。
如果他知道,这一推会要了他的命,他宁愿剁掉双手,也不会伸手去推。
可是人并不能预测自己的生死。所以陈三水推了她之后,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旁边的伙计吓傻了,芳菲却拍拍双手坐下来,说:“我要吃饭。”
好久之后,一个胆子大的弱弱地问:“您。。。您要。。。吃什么?”
芳菲转头,指着青衣书生:“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片刻之后,偌大的阳关楼,只有两个人吃东西的声音。还有几个伙计发抖的声音。
芳菲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荡完之后,还是觉得没有饱,刚想再叫一些,忽然耳旁传来清晰的低语:“吃完了么?马上离开这里。”
芳菲转头,旁边没人。再转头,发现那个青衣书生正看着自己,用手指着门。
也好,去别的地方吃点。这里的东西,真是太没有味道了。
一出门转了个弯,芳菲的手就被扯住,然后被拉着往前跑。
“姑娘快跑!”那个青衣书生一边拉住她,一边喊。
芳菲莫名其妙地就跟着他跑。
跑了一会儿,芳菲突然停下来,甩开他的手,疑惑:“我为什么要跑?”
“姑娘杀了人,难道不要跑?”青衣书生放开她,气喘吁吁。
“人是我杀的,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跑?”芳菲斜着眼瞄着他,“小心我把你也杀了。”
转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定住,回头恶狠狠地说:“不许跟着我!”
青衣书生赶紧停下步子,乖乖地站住。
往前又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盯着他。
青衣书生慌忙摆摆手:“我发誓这次我绝对没有跟上去。”
“你知道哪里可以赛龙舟吗?”芳菲认真地看着他。
“端午已经过去了,今天没有赛龙舟。”
“哦,”芳菲懊丧地望天,“那么昨天哪里赛龙舟呢?”
“往前走出这条巷子,一直往南走,那里有一条河。”
芳菲转头走开,风一吹拂,好像听到她念叨:“装什么装,武功那么厉害还装文弱书生,有病…”
青衣书生孟清寒站在街角,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弯成月牙,嘴巴咧开,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那你呢?芳菲?怎么解释你低于常人一倍的脉搏和那只杀人不见血的碧落蛊?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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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那条河,芳菲又有些饿了。
在芳华苑呆着的时候,一直在想象这条河是多么漂亮,龙舟比赛的场景是多么壮观,可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条河并不清澈,杂七杂八的漂浮着各种东西,河岸边的青草已经被践踏得只剩下黄色的土层,只在几颗柳树下还残存着几颗营养不良的小草,哪怕是柳树枝,也快被人折光了,只有结着疤痕的枝干。
芳菲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空空的失落,心里突然也难受起来,比肚子空空还让人难受。
仿佛总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
龙舟吗?
还是,答应带自己来看龙舟的人?
夏日的骄阳,明亮热情得让人觉得晕眩。
她慢慢挪到桥墩底下,捡了个干爽通风的地方,坐下来,听着四周躁动的蝉鸣,一下子就进入了黑甜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