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有些食不知味的谢漪宁在饭后要求洗碗却被夏家妈妈再三否决, 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婶婶的珍藏,请你喝。”夏邑年端了两只骨瓷茶杯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到了谢漪宁的面前。

“谢谢。”谢漪宁双手接了过来, 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却不显得浓郁霸道。夏家妈妈的普洱茶总是很好的。如果是从前, 谢漪宁一定会说他是借花献佛, 可是今天只能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努力做出从容的姿态,可偏偏全部的感官都打开着,生怕错过什么。

“看你好像吃的不多的样子, 难道婶婶的厨艺变差了么?”夏邑年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端着茶杯, 笑容格外悠闲自在。

“没有,夏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只是没什么胃口而已。”谢漪宁答道。心想,你刚才那样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我怎么吃得下去?

“没胃口么?”夏邑年侧过头看着她,“那之前是谁在电话里嚷着要来吃饭的, 夏依彦说听那声音, 就好像非洲难民要过来了似的。”

“呃……”谢漪宁面色一僵, 说不出话来。

“哎, 你不会是在害怕我吧?”夏邑年用手肘碰了碰谢漪宁的手臂, 问。

“你怎么知道?”谢漪宁正在腹诽着夏邑年的咄咄逼人,有些心不在焉, 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话音落下,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夏邑年挑了挑眉毛,看着谢漪宁的表情里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谢漪宁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陌生的夏邑年。或者说,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夏邑年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从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时不时出现撒撒娇的夏小跳。他从来都不幼稚,从来都不弱小,也从来不需要真的向自己撒娇。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大活的便利店看见的那一幕——夏邑年和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女生。那种姿态,那种语气。为什么当时她没有想过他本就是如此,肆意张扬,如同他茶色的头发,只有在阳光照耀着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亲切和柔软。

莫名的,谢漪宁觉得有些害怕,又觉得,有些安慰。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谢漪宁表情的变化,夏邑年问。神色也随着话语而柔和了起来。

“你现在是不是蛮讨厌见到我的?”谢漪宁的手指抚摸着骨瓷茶杯的杯口,若有所思地开口。他应该是说过类似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世界里之类的话的吧。

“嗯,是啊。”夏邑年供认不讳。

“那我回去了。”谢漪宁说着,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就要往厨房走,准备和正在洗碗的夏家妈妈和夏依彦道别。谁知还没有走几步,就听到夏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婶婶,小宁要走了,我顺便和她一起出去了啊。”

“啊?要走啦?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夏家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拿着百洁布。

“我和同学约好打球去。”夏邑年微笑着说,一副乖巧的模样。而一旁的谢漪宁则因为他刚才一番话吃惊不小,一时间竟没有想过要说些什么,有些糊里糊涂地道了别就出了夏家,直到站在了电梯前,吹着走道里寒冷的风,这才回过了神来,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站在身边的夏邑年一眼,然后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夏邑年先一步走了进去,转过身,却看见谢漪宁依旧站在外头,“怎么不进来?”

“你先走吧,我找彦彦有些事情。”谢漪宁看也不看他,作势就要走,转眼就被夏邑年拉进了电梯里,“你干嘛?”听着身后的电梯门关上,她有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和你说说话。”夏邑年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背倚在了墙壁上,微微垂下眼睛,弯弯的睫毛投下细细密密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个无辜的孩子。谢漪宁心里头一软,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电梯从11楼一层层地往下降,不大的空间里站着沉默的两个人,安静,让四周变得无限的广袤,好像一个不小心抬起头,就能瞧见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似的。

“走吧,我带你去吃甜品。”出了电梯,夏邑年用不容否决的语气说。谢漪宁连思考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气势带着跟了上去。

转角有一家很不起眼的甜品店。没有招牌,没有很大的店堂,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五十多岁的模样。这是谢漪宁、夏依彦和夏邑年平时最常去的地方,每当嘴馋了,就会来花上五六块钱喝一碗西米露或者红豆沙。四周的景物这些年来都在变,或许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一家店了。

挑了一个吹不到风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份双皮奶和一份芒果布丁,夏邑年这才开口,“有了吕时阳那个亲亲男朋友,就不理我这个炮灰小朋友了?”

谢漪宁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夏邑年。也许是外头的阳光太好了,也许是店堂里的灯光换了种温馨的色彩,眼前这个人少了些锐利和张扬,隐约间,仿佛又是那个柔柔软软的小孩子了。但是,却又不仅仅如此。谢漪宁看着那一双眼睛,清楚地知道从前的那个夏邑年终于还是走远了。

“不是你说再也不会出现的么?”从吃饭开始到现在,始终悬着一颗心的谢漪宁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罢了罢了,她心想,反正也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这关系也不见得会变得多坏了。

“噗。我说的话你还真信呐?”夏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谢漪宁到底是怒了,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都已经是那样的一副情景,难道,还要当做一个笑话、一句戏言么?

“其实,也并不真的是那么决绝的意思。”夏邑年笑了,语气温顺,像是一只温柔而有耐心的手,安抚着炸了毛的谢漪宁,“那句话,只是想说,那个喜欢你的夏邑年,不会再出现了,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你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了?还是说,你决定不出席我的毕业典礼、我的婚礼、我儿子的满月酒,以省下一笔红包钱?”夏邑年义正言辞,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弯弯的,透出孩子气。

“谁知道你是这个意思,你又没有说清楚。”谢漪宁自觉理亏,嘟哝着说。

“你作为长辈怎么也要体谅我一下吧,好歹那个时候我失恋了哎,我那长长的单恋啊,就这么哐啷嘡碎掉了,比今天早上我在婶婶家打碎的那一套青花瓷茶具碎得还要厉害,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和你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夏邑年用一种混杂了无可奈何和无赖的腔调说,“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原来,竟然是我看错了,还好我现在不要喜欢你了,不然以后亏大了。”

谢漪宁听着吐槽,心里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表面上还是扳起了脸,“阎王那儿搓麻将三缺一,你可以快点去了。”

“不去,我又不会搓麻将,这个比较适合夏依彦那个赌鬼。”夏邑年赖皮地摇摇头。

说话间,店主端了两碗甜品来,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气氛倒也变得融洽了不少。

“听说你去找幼儿园实习了?”谢漪宁问。

“嗯。”夏邑年点了点头,“想先试试看,能不能适应那样的工作。”

“那,结果怎么样?”对于夏邑年的专业,谢漪宁总是格外的关心,大抵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夏邑年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还不错吧。”夏邑年皱了皱眉头,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回答,“其实现在才开始没多久,所以感受不大,以后应该更清楚一点。但是每天都会有粉嫩嫩的小女孩走过来和我说长大了要嫁给我之类的话,真是,很治愈啊。”

“完了,夏邑年你怪大叔了。”谢漪宁看着他的表情,不寒而栗。

夏邑年舀了一勺布丁,一时间却顿住了,然后才微微一笑,放下了调羹,抬起头看着谢漪宁。

“干嘛?我说错了么?”谢漪宁不解地望着他。

“没。”夏邑年摇摇头,继续吃东西,只是那扬起的嘴角遮掩不住心里头的喜悦。终于,还是叫了自己的名字呢,虽然,是和“怪大叔”联系在了一起。

“那什么,我八卦一下哦。”谢漪宁神秘兮兮地看着夏邑年,“听说你去幼儿园的第一天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啊?”

看着谢漪宁扑闪着一双干净的眼睛,夏邑年赶忙移开了视线,不由有些汗颜,“是朋友就别问我这件事情。”

“很严重噢?”谢漪宁换了个思路。

“不回答。”夏邑年挡得滴水不漏。

“哎,我也是关心你嘛,不然又有人要说我作为长辈一点也不体谅小辈了。现在的年轻人呶,真是,关心么不肯说,不关心么又要不开心。那我到底是关心好呢还是不关心好呢?哎,真是很忧伤啊……”

“啊啊啊,你再啰嗦下去就要变成老太婆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我说,不是先更年期再老太婆的么?”

“你……”夏邑年恨不能一口鲜血喷出来然后晕厥过去,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和女生胡侃其实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像谢漪宁这种被夏依彦熏陶了多年的人。

不过,即便谢漪宁受过夏依彦的正统训练,也终究没有从夏邑年口中套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