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侍从走进明堂,看见风霖公子正端起大陶碗、哄着云姑娘吃肉羹;他慌忙低下头来,“小人禀报少主,楚新君派来一辆马车,接您和云姑娘进宫叙话。”
风霖点点头,“请他们稍等片刻,我和云姑娘用完早膳便去。”
“是,少主。”
风霖吃光自己面前的一碗豆饭,正要拿帕子擦手,松鼠小霖巴巴地抱过帕子来递到风霖面前。
“好乖的鼠儿!不枉让你用了我的名字,”风霖斜了一眼云夕,“不似某人那般没眼色……”小松鼠越发得兴奋,意气风发地冲着云夕做了个鬼脸。
云夕正气风霖昨晚不老实,半夜在她胸前摸来摸去,闹得她觉也没睡好;一伸手就把白鼠揪了过来,“小霖啊?姐姐告诉你哈,你那只相好的黑松鼠被我舅舅带去昆仑山了……昆仑山上有好多只雪狼呢!说不定啊,你的阿黑哥又爱上某只又白、又壮、又温柔的母狼了……嘻嘻!”
“吱吱、吱吱!”松鼠小霖愤怒地回了两句人听不懂的气话,悻悻地跑到墙角画圈去了。
风霖一把揪起云夕的衣领,“又和小白鼠闹!你什么时候能有些大人样儿?快去换件象样的裙子,头上也插支玉簪什么的;楚恽刚刚入主丹阳宫,我们总得给他些面子。”
这一次再进楚王宫,两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了:昨天他俩扮作巫师模样跟在花涧长老身后进宫,站在甬道两侧时刻注意着殿前众朝臣的脸色,有对楚恽公子面带敌意、举动异常者,皆被两人出手点中要穴;所以昨天公子恽的那些亲信们才能主导了整个局面,等到祭礼结束,这些持不同政见的人再出声反对也晚了。
而熊喜至死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临自戕之际还在悔恨不该杀死公子元——这个唯一支持他上位的盟友。
刚过腊八节,春日节即将来临,楚王宫里到外都是簪花结彩;蓝天流云之下,宫阙之上碧瓦生辉,饰着瓦当的飞延拱斗上还隐隐残留着些许夜间的霜华。
二人随着宫人向议政殿后面的内书房走去,新君楚恽刚刚下了早朝,正在书房里等着他们。
外堂的龟、鹤形暖炉燃着松柏木,纹龙雕凤的香鼎里储满沉香屑;整间后殿里香烟缭绕、木香芬芳,添茶递水的宫人们走在厚厚的毡毯上悄无声息;书房门外候着数位身着青衣、头梳双螺髻、手捧帕子的幼龄侍书宫女,见到竖人带着气质脱俗的一男一女进堂,立刻躬身行礼。
云夕好奇地左顾右盼,暗自比较着她所见过的诸多宫殿的不同装饰风格:燕王宫大气磅礴,当然也可以说是粗糙简陋;宋王宫富有浓郁的古老贵族风范,细微之处无不彰显奢华;齐王宫侧倾向自然舒适,几乎每个房间都能见到日光、嗅到清新草木香气;而这里——
楚王宫的一切陈设,无一不是低靡和瑰丽的……很难理解如此讲究美感和艺术享受的熊氏子孙,为何会有嗜杀和侵略性的一面?
云夕打量着外堂中的件件精美玉器,不由得啧啧惊叹:这些玉器的材质在她看来都属下乘——昆仑美玉甲天下,她对玉器的要求当然高于常人;但这些东西的雕工之精美、的确要强过昆仑界的匠人不止一筹。
宫人们也在打量着新君进宫后的第一批贵客:云夕上身穿着风霖为她选的一件红袍,下面是深蓝色的曳地长绸裙;衬上她黑红的精致小脸蛋儿,倒是别有一番异域少女的韵味。
而风霖依旧是一袭前襟绘有青竹图案的白袍,玉簪绾着顶发、余下的乌丝整齐地披在肩后,双眸熠熠生辉,儒雅之中透着习武少年才有的俊朗和轻捷;在楚王宫里看多了俊男美女的宫人们也被风霖的神采齐齐割去了一地眼球,不时地含羞暗瞥着风霖。
就在云夕即将不爽之际,领路的竖人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主君召见两位贵客,请进书房叙话。”
楚恽正靠坐在书案后面的锦榻上,以前那位常带戏虐笑意的、玩世不恭的少年公子已不复存在;一身华丽王袍的楚恽满面疲惫,略一抬手示意两人坐在他面前。
云夕不待竖人将房门关好就不客气地开口,“楚王殿下好大的架子!一早让我们过来相见,却要我们等在门外……”
“殿下请恕云夕失礼……”风霖瞪了一眼云夕,“人家现在是楚君,你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口不择言!”
楚恽苦笑道,“你们小两口儿也不必在这里热嘲冷讽的,寡人方才下朝之后就到这里坐等你们,没想到居然睡着了,竖人不敢叫醒寡人,因此让你们等候了一刻,实在是……”
云夕看到他眼下的乌青,也是心中一软,“只是说笑罢了……恽大哥,你要保重身子才是。”
楚恽望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云姑娘……呃,风公子,我一早叫你们进宫;”他也不再自称‘寡人’,“就怕你们两个也如花涧师兄一般悄悄地离开楚王城……留下来可否?霖公子,我此生只有你一人可称作朋友,你留下来做我的相国,我许你——”
“楚王殿下,”风霖打断他,“我若应了你的担议,你便再无一个朋友。”
楚恽张了张口,无力再反驳风霖的话;楚元一死,放眼整个王朝就是斗氏一族的天下,田公、柳公等人论文论武都无力制衡斗谷于菟、斗班等人;若是风霖能留下助他一臂之力……
“寡人明白,霖公子并非池中之物,若论风氏一族之名望和势力,想成为一方诸侯是轻而易举之事,哪里愿做他人翼下之臣?”楚恽怏怏不乐地道。
风霖微笑,“我既答允助你上位,自然不会就此不管不问!楚地风氏一门中,有两位兼具纵横和阴阳兵法之术的贤士,他们只听命于风氏……任何时候不会为他人所利用,所以更加不会对殿下生出逆反之心,殿下可放心重用。”
“此话当真?”
云夕听他们讲这些话时,顿觉索然无味,“你们好生谈谈,我去后宫看看蔡姐姐。”
“好、好!拙妻恐是求之不得——来人啊,快带云姑娘去后宫面见君夫人!”
桃花夫人息妫和废君熊喜的棺枢已送至太庙,只等卜师占卜的吉时再行膑葬;新君夫人蔡姬却没有入住妫夫人生前所居的后宫正殿,另择了一处清静的宫院做为自己的寝宫。
云夕随两名大宫女走向后面的青鸾宫;这里的布局处处透着清静雅致:如前宫一般,这里处处都盛放着各色扶桑花,花香萦绕的楼阁亭台错落有致,建筑风格完全不同于前宫雕玉砌金的华丽。
踏着蜿蜒的白色鹅卵石铺成的花间小径,走近一栋精致的院落;云夕不等宫女禀报就在明堂外面叫了起来,“蔡姐姐,蔡姐姐?”
正在房中与两位妙龄少女相对叙话的蔡姬,听到云夕的声音立时惊喜地站起身来,“是夕儿么?快进来!”
云夕一进门,就看见蔡姬白皙恬静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迈着小碎步迎过来拉住云夕的手,“让姐姐看看……你这一打扮果真是娇美可人呢。”
蔡姬的话音刚落,云夕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原来是方才与蔡姬对坐的那两名美人身后的侍女发出的。
云夕立时生出三分好奇,转身打量着貌似端庄静坐的两位美少女。
年龄较小、约有十四、五岁的那位姑娘生得较好:脸上的肌肤白嫩光滑、吹弹得破,乌黑如生丝般的长发只在脑后挽了个坠马髻,余下的青丝蜿延到腰际;另外一个容长脸斜飞双目的女子胜在身材较好,十七、八岁的年华,腰肢纤细、胸前鼓鼓地极其夺人眼球。
那两个美姬也在仔细打量她。这两个女子是刚刚被家人送进宫的,一位是柳大夫的女儿,一位是斗谷于菟将军的妹子;她们两个被父兄以陪伴君夫人整理新居的名义送进后宫,虽没有正式被封作侧夫人,但是方才楚王已派人赐给她俩一人一支凤钗,预定下了两人的身份。
柳姬和斗姬看到君夫人如此热情地接待云夕进堂,明显地是误会了:她们以为云夕是君夫人接进宫、为自己固宠的娘家妹子。
两女仔细打量之后,又发现这少女肤色黝黑、举止全无温良淑女风范,肯定不是出自王侯之家的女公子;蔡姬夫人居然弄来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货色来对付她们……所以,连柳姬的贴身侍女青蕊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蔡姬面带尴尬地向云夕介绍两位美姬,她指着年龄较小的美姬,“这位是已故左卿——斗伯比大夫的嫡女斗涵小姐,”
再指着那个丰乳肥tun的女子,“这一位是史官柳原大夫的嫡女柳若玉小姐;她们两个是辰时一起进的宫,以后就与姐姐一同服侍殿下……嗯,这位是云夕姑娘。”
她不知如何介绍云夕的身份,便微笑着住了口。
云夕客客气气地叫了声:“柳姐姐、斗姐姐。”
柳姬倨傲地向云夕颔了颔首,而斗姬却是极温柔诚恳地对她一笑。
云夕察觉到她们怪异的眼神,顿时浑身地不自在,她并不懂得这些深闺少女的伎俩和小心思,但是凭着先天奇异的第六感:她知道面前这两名少女对她、对蔡姬都有深深的敌意!
看着蔡姬那副听天由命、懦弱不争的样子,云夕没来由地替她生气;她平了平气息,越过两名美姬问她们身后的侍女,“我方才进堂之后,是谁发出讥笑之声?敢问各位姐姐,云夕的言行哪里不妥当,以至于令人忍不住嗤笑?”
柳姬瞪了一眼侍女青蕊,随手抚了一下新君刚赐给她的凤钗,清清嗓子回道,“方才哪里有人发笑,兴许是云家妹子听错了!”
“噢?”云夕一扬浓眉,“真是我听错了?”
蔡姬忙拉住云夕的手示意她别再惹事生非;云夕看她哀求的神情,张了张口便闭上了,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准备拉着蔡姬到内房说两句贴心话。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偏生云夕耳性太好,听到柳姬伏在斗姬耳边说的这句悄悄话。
云夕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对着她们,“不对,狗叫还是人叫我还是分得出的。方才要不是人笑的声音,难道是房里的一只母狗大声呼噜?”
侍女青蕊气得身子发抖,怒指着云夕,“我家小姐是楚王殿下亲赐的如夫人,你算什么?不过是进宫争宠献媚的姬人而已,比我的身份又强到哪里去?居然敢骂我是……狗!你——”
云夕向前一步,幽瞳之光瞬间散发,那个瞪视她的侍女青蕊目光立时呆滞了;云夕对她轻声说道,“你,就是一只狗,爬在地上叫——快叫啊——”
“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