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忍见她睡意不减,索性拿起窄袖袍子帮她套到身上,“我们今天午时得赶到秦王城,早些出发;你扮成少年模样先住公子府的前园,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师弟……”
云夕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睡意全无、沉下脸来,“你前天说我们下个月就成亲了,我为何要在秦王城过躲躲藏藏地日子?不如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回到我的家乡……我先回家,等你父母同意我们——”
“不行!”月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云夕若回了昆仑,这一世恐怕再难见一面……他定了定神,轻声问云夕,“你先委屈几日,待我慢慢将我们的事情向父王和母亲禀明好不好?不相信忍哥哥了么?”
云夕点点头,“我自然相信你……”
“那就好,不能再拖延了,你用这陶碗里的炭精简单易个容。”
云夕整好衣衫,接过炭精粉末来,很快把自己的眉毛描粗,再将手面抹成均匀的黑色,她自己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咯咯笑起来,“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打扮成少年模样?这模样看着好生熟悉!忍哥哥,你看看哪里是否有破绽?”
月忍微笑起来,面前的云夕身着胡服、面色黑沉,又回到他在玉露坊认识的‘夕云’的瘦小少年模样。
云夕满意地照完镜子,靠近月忍指着自己的脸说,“美人儿,来,亲一口?不然,我亲你?”
月忍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坏丫头!居然敢调戏本公子……咳,你现在是男儿模样……本公子不好龙阳。”
云夕笑嘻嘻地张开手,作势要扑到他身上,月忍呵呵笑着跑出房门;云夕跟出来看见红萼就在马车边候着,虽然还是女子装束,但是衣饰换成了习武女子的暗色劲装。
月忍低声交待两位侍从,“一进王城大门,本公子就随陈统领直接进宫面见父王;素,你随我进宫!狐奴将云姑娘和红萼带到府中、安置于前园我平常住的那间内堂,对外称他们是本公子的师弟和师妹,可记牢?”
狐奴应道,“属下一定将云姑娘安置妥当,不出一丝纰漏!”
但是素却没应声,他正呆怔地望着云夕,口中迟疑地叫出来,“你是……玉露坊的——夕云?”
狐奴急忙用臂肘撞他的腰窝,“晕什么晕?看走眼了你!快去驾车吧。”
月忍冷冷地盯了素一眼,扶着云夕走进车厢,红萼也随即踏入;云夕笑道,“红萼,你得拿出一副江湖儿女的气度来,总是这么低眉顺眼的,也不像忍哥哥的师妹啊。”
红萼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还是低下头称了声是。
月忍的眼角扫过红萼,看到她低垂的颈子一侧有暗青的瘀斑,想到自己昨夜因云夕而起的欲望甚重;对红萼的举动粗鲁了些,这个身材瘦小的婢女也实难禁受得住……
他淡淡地开了口,“红萼,到了本公子府中,你暂时是本公子的师妹,不必再做下人的杂事,每天陪着云夕姑娘解闷便可……等本公子与云夕姑娘大婚之后,本公子自会为你配个如意郎君。”
红萼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应着‘是’。
再往北行,处处花草萋萋、溪泉长流的景色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黄土青石的干旱中原地带,连吹到脸上的晨风都隐隐带着粗糙的砂粒。
有扛着王旗的侍卫在前方开路,车马驶得分外迅速,不到午时一行人就进了雍王城。
月忍吩咐车马停下,他要乘马与陈统领等人一道进宫;临下车之际,发觉袍子一角被云夕捏住,他回过身来看到云夕眼中的不安,便拉起云夕的手,放到嘴上吻了一下,“我们家的前园很安静,你到家就喝点蜜浆、好生安歇着……要乖乖地等着忍哥哥回家。”
“知道了,哥哥也小心……不要和父王顶嘴。”云夕眨眨眼。
月忍摸摸她头顶的小髻,躬身下了马车。
听说六公子要乘马,陈统领忙把自己的坐骑让出来,眼角却扫视着狐奴驾着马车缓缓离开。
月忍认蹬上马,微微一笑,“车上还有本公子的师弟和师妹,他们久居山中,这次师尊命我带他们出来历练一番。”
“哈哈——”陈统领干笑,“末将还以为六公子车中藏有绝色佳丽哪!”
“我师妹姿色尚可,且极擅蛊毒之术。”月忍一甩马鞭,“陈统领若有意,本公子可代为引见。”
秦地虽多巫教门徒,但是贵族家中最忌女眷与巫蛊之术沾边,因此权贵之家有不娶九黎女的陈规;就连月忍在巫王门下学艺之事,其实在秦王室之中也颇具争议;陈统领连连摆手,“多谢公子美意,无奈末将家有悍妻,呵呵!”
月忍勒紧马缰绳,口中一声低喝,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奔驰;陈统领连连呼喝着手下们跟上。
秦王宫的明正殿金碧辉煌,所有的重檐殿顶、石台筒瓦都是朱红色的,秦国以黑、红两色为尊,就连正殿两边的龟鹤香炉也被漆成朱红色。
秦王殿下正在书房中申阅竹简;他的肤色略黑、身材高大健壮,与秦五公子嬴秋外形几乎相同;秦王身着朱红绣黑色蟠龙纹的王袍,头戴金冠,虽已年过五旬,但是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听寺人唱报六公子觐见,秦王嬴任好高兴地从榻上站起身;月忍急上前一步跪倒,“忍儿拜见父王,父王千岁!”
“起来罢,一路可是辛苦了!你师傅近来如何?为何不随你一同来秦王宫小住?”
“回父王,师尊最近闭关练功,教中琐事亦多,他近年甚少出门。”月忍扶秦王坐回榻上,自己恭敬地跪坐在秦王下首的毡榻上。
秦王望着自己最得意的一个儿子,笑得甚为慈祥,“寡人还记得月氏生下你们兄妹的时候,寡人听说是双生龙凤胎,喜得从议政殿一路小跑到青鸾宫,看到宫人抱着两个襁褓……寡人从襁褓中看到毛绒绒的小脑袋、小脸上还满是皱纹,一哭起来啊,那小小的眼睛和鼻子就皱到一起,只剩下小嘴张得和喇叭似的……”
月忍不知秦王提起这些旧事做什么,但是脸上也浮现出温暖的笑容,“父王居然还记得孩儿小时的模样,孩儿真是万分感动!”
嬴任好笑容渐消,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你同胞妹子若还在世,也一定如你这般好相貌……寡人当时需要晋氏的母族之力,你妹子中毒之事、不得不忍气压下,并将你送至毒虫遍地的黎疆苦修十年!这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啊。”
“孩儿明白。”月忍垂下眼帘。
嬴任好欣慰道,“寡人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为父这些公子中最杰出的一位!不仅以智谋取走齐王姜小白的性命,还能将齐国引入内乱,齐姜就此衰落,不足再与我大秦争雄!”
月忍忙起身而跪,“齐国会有今天,一切都在父王的运作掌握之中,孩儿行事全凭父王的英明指令。”
秦王摆摆手,“你不用推功,朝中几位上大夫也与寡人有同样的看法,此次召你进宫,是因一桩喜事。”
月忍心头一跳,“父王可是让孩儿操办楚国凤公子与五兄的婚事?”
“别提你五兄,不成器的家伙!”嬴任好皱眉摆手,“寡人去年岁末参加了楚新君的继位盛典,并在次日与他订下两国结为姻亲的盟约:楚国刚及笄的凤歌公子与你五兄年貌相当,堪好配对。”
“卜师查看《日书》,说是次年三月初六便是成亲的吉日,为父便与楚君立字订下此事,回国后让内府官和玉府官备好金帛做为聘礼送去楚国。”
“没想到使臣回来之后带来楚君的密信一封,信中居然说凤歌公子的母亲纪太妃派人打探到:秦五公子已纳了六位如夫人,且侍姬无数,子女也已生下七八个;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女儿嫁与秦五!”
“楚君只得请求寡人同意将凤歌与你五兄的婚事作罢,他们听说秦六既无妻妾,也素有贤德之名,向寡人请求楚凤歌改适与你婚配!忍儿,这于你,也是一桩大喜事啊,为父当即应允!楚国那边已置备好,很快便将凤歌公子与几位陪嫁贵女送到雍城!”
秦王目光灼灼地盯着月忍,以为能从儿子脸上看到惊喜交加的神情,毕竟楚国为当世大国,楚君愿将妹子嫁与月忍这么个庶公子,是月忍极大的荣耀啊。
月忍定了定神,虽然昨晚从狐奴的消息中隐约猜到此事,但是听秦王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极为震动,他斟酌了一番才道,“如此一来,是否五兄那里会……”
秦王以为月忍在担忧君夫人和秦五日后为难于他,“这个你不必担心!本来得知楚国这边的状况之后,君夫人命你五兄快些动身去楚国会见楚君兄妹,好生向他们做一番解释,劝说凤歌公子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哼,哪里知道,秋儿居然打着去楚国的幌子,跑到九黎山猎艳寻欢,前日还带回一名黎女来……秋儿不争气,他母亲此番也无话可说!你不必在意其他人,离婚期还有七天,你提前三日去边境迎接凤歌公子的车驾,好生准备你大婚之事罢。”
月忍昨晚筹划好的推托之词一点都没用上,他正愣怔之际,秦王拍拍儿子的肩膀,“去你母亲那边看看吧,她也盼你许久了。”
“是,孩儿遵命,父王您好生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