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残月以为少爷雷打不动绝不回京,正酝酿情绪准备使出苦肉计。莫微淡淡笑道:“二十号,我将入宫任职,夫人的安危,就拜托你和晓风了。”眼里真情流露,看得残月有些动容。

他喉头一哽,再不多言,“少爷放心。”

妩柔夜里去了趟密牢,回来倒头就睡,直睡到日上三竿。风青就等在门外,像笔挺的青竹。

“喂,守在我门口干嘛。”

“人犯是你杀的?”风青冷冷问。

妩柔摇头,双手环胸:“我去时人已经死了,你来,就为这事?”

“嗯。”风青就要走时,妩柔喊了她一声,风青道:“何事。”

妩柔往门框上一靠,“昨晚,我看见了傅卿的牌位。啧,傅卿这金蝉脱壳,看来,有人要伤心死了。”

傅卿听说后,眸光黯淡,不以为意道:“万俟笙以为我死了,立个牌位,有甚稀奇。”

“这么一来,万俟笙还真是可怜。”妩柔不屑笑道:“话说回来,你那三脚猫功夫,哪来的胆子去桐阳。”

“我心怀苍生,见不得百姓受苦。”大概也是受万俟笙的影响吧,话锋一转,他又问道:“你又为什么去桐阳。别说为了皇后,我可不信。”

“我就不能心怀苍生?”

傅卿看向她,眉头拧成麻花:“你个千机楼杀手,说心怀苍生也不怕闪了舌头。”

妩柔叉腰像个茶壶:“彼此彼此。”

去往暮云寨的必经之路上,乌泱泱一群人,有男有女,各式武器,各色衣服,可谓是来势汹汹。林间雾气久久不散,遮蔽天日的枯枝藤蔓像是无尽深渊,张牙舞爪的指向这群闯入者。

忽然有人出声道:“雾气有毒!”

果然有人已经头晕目眩站不住脚,一时叮叮当当的拔剑声,推推搡搡的惊叫声连成一片。却还是摸索着往前行进,在发觉不对劲时,他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及膝的草藤勾上衣摆,像被一只只小手拉着。眼前只见模模糊糊的人影,身处黑暗,人人自危。

梅岭镇各家门前摆着长桌,热腾腾的饭菜,甜香的美酒,一边篮子里装满蜜糖。

南宫静和程子瑜带着三两丫头去赶热闹,玩得乐不思蜀,过晌午也不见回来。想着莫微心里不自在,残月在客栈前篮子里捡几个糖,噔噔噔上楼。

小窗开着,莫微坐在窗边,瞧着长街短巷,结伴而行的姑娘笑意盈盈买胭脂啦,嬉嬉闹闹的孩童讨糖吃啦,大多人挨家挨户品尝美食美酒啦……莫微看得认真,眼也不眨。

惊觉有人进来,他回过神。残月走过来递给他一把糖,莫微眉眼盈盈,顺手接了,依旧看着窗外道:“明明是这样美好,却总有人想毁了这一切。”

残月不知何意。

莫微恍惚一阵,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他别过脸,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打点些东西,明日回京。”

“是。”

南宫静等人背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这么相处了几天,南宫静觉得程子瑜也没那么不堪,若说不好,便是礼仪举止稍逊了些。南宫静留她在屋里用饭。

两人吃饭时,南宫静每样菜只浅尝几口,便说饱了。程子瑜惊道:“表嫂,再吃点吧。”

“不了。”南宫静要端茶时,碗里多了个鸡腿,程子瑜拿双干净筷子给她布菜,“表嫂太瘦了,多吃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她自己也没发觉,语气里满是艳羡。

南宫静顿了顿:“还说我呢,你也多吃些。”她笑了笑,再执箸。

密林里,爆发一串串尖叫声。女子的声音尖且细,听起来头皮发麻。摸不着北的豪侠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喊道:“怎么了!”

女子颤声道:“方才……有东西抓我的腿。”

此话一出,好比惊弓之鸟的人微微镇定下来,地上多草藤,八成是被绊住了脚。就有人道:“大惊小怪作甚,不过是些草藤,慌什么!”

那女子吓得浑身打颤,方才抓她的,分明是手。可是又没人信她,在她身边被她叫声吓着的一个同门小声道:“师妹,草藤而已,不必害怕。来,我走你前面。”

“师姐小心……”

话音一落,又有一个男子突然大叫起来,“谁揪我头发!”

众人心里发毛,紧握着武器,黑暗里像有一只无形的鬼手,忽然拿石头砸到一人脚边,又忽然去揪他们的头发。一呼百应,有些胆小的女子鬼哭狼嚎起来,在密林里回荡。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人拔剑指着头顶:“何方宵小,在此装神弄鬼!”

疏忽,只听一女子的声音。

“疏影阁主在此。”

登时有人吓得魂飞魄散,诛杀‘三魔’的人就在身边,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三清觉得无趣,来的这些人都是些乌合之众,便压低声音道:“犯疏影者,死。”

这时,有人喊道:“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她一个吗?”

最尴尬的是,这人的师兄当即推搡他一把,怒道:“此女一人杀‘三魔’,你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三清冷笑出声,她拔剑一挑,麻绳应声而断,藤蔓下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孩子们,好好玩儿吧!”说完飞身离去。

白衍之收到何潇传回来的信,眉眼一抬:“都是些小辈以及外门弟子,再等等?”

坐在屋外晒太阳的洛韶容缓缓睁眼,拿起一旁的剑,麻溜起身:“体现你号召力的时候到了。”

“师兄人缘差,只召到三楼两谷,不过,也够了。”白衍之说完,就已携剑走出。看得洛韶容一愣:“这把剑,你还留着?”

白衍之笑了笑:“穷,凑合凑合。”

洛韶容听到凑合二字时,笑容一瞬凝滞,隔着面具,白衍之看不出她的难堪。洛韶容往旁边一退,给他让路,平平淡淡道:“若是有人先动手,姑娘们不会手下留情。师兄……珍重。”

白衍之点头,笑道:“若是早知会与疏影阁一战,我不会拜三清为师。”若是早知情深缘浅,他宁愿从未遇见过洛韶容。

“你后悔了?”洛韶容的目光落在他远去的背影上。

“悔!”

洛韶容愣住,良久才苦笑着走向另一边,她也悔。

白衍之点七十弟子,赴暮云寨。沿路也遇见些小门小派的人,便一同随行。

等这些人入梅岭镇时,天已晚了。前前后后大概有两三百人,百姓哪见过这场面,撤去门前桌椅饭菜,挤在街边看。

他们都是江湖名士,遇着有人询问,他们也如实相告。这时,有个妇人抱着个孩童跪在路中央,荆钗布裙,是个穷人家。

白衍之微笑道:“大娘何故拦我等去路。”

妇人啼哭不止:“诸君可是前往暮云寨?”

几名少年点点头。

妇人拉着孩子也跪下,二话不说就朝着他们扣头。这些少年摸不着头脑,还是白衍之上前扶起那孩子,红彤彤的脸,梳着朝天揪。

“你们不能去暮云寨,不能去暮云寨!”妇人被一个少年搀起,可又有更多的人聚到这边,老老少少跪着,泣涕涟涟。

便有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待我去问问。”

个子稍矮的少年走到白衍之身后,狐疑道:“暮云寨主可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我们锄奸扶弱,也是为了你们安定的生活。”

一众少年点头应是。

妇人道:“寨主她……是个好人,你们错怪她啦!”她眉眼低垂,将孩子拉到身前:“年前,我儿病重,奄奄一息,家中穷苦,没钱为儿子治病,是寨主将我儿治好,还施舍药钱。”

又有一老叟道:“几年前老朽上山砍樵,路滑,摔断了腿,本以为要活到头了。是暮云寨的人打猎时发现老朽,救了我一命呐。”

“我是李家的女儿,曾遇流氓欺凌,也是暮云寨的姑娘将我救下。”

一来二去,倒是让这些少年为难了。一人率先腾空而起,越过这些百姓,转眼不见了身影。

人群中有人道:“大家别被骗了!疏影阁皆是狡诈恶徒,定是他们逼迫这些百姓!来啊,咱们走!今日定要为民除害!”

经他怂恿,果然有些人坚定了除魔的信念,冲散了这些百姓,高喊着“除魔为民”往暮云寨去。

这些风吹草动引得客栈里的几人探窗窥视,残月怕莫微再看下去就舍不得回京,掩了窗道:“少爷不必忧心,暮云寨易守难攻,想当初朝廷官兵也没讨得到好处。”

江湖纷纷扰扰,孰正孰邪,也不是凭几个受过恩惠的百姓能左右的。“暮云寨之祸,全因血灵。”莫微闷闷道:“残月,若是夫人出了事……”

“不会的。”残月脱口而出,谁都有可能出事,夫人绝不会。他坚信不疑,“夫人有勇有谋,暮云寨又占据地利人和。这些人,很快会知难而退的。”

听他此言,莫微点点头:“但愿如此。”

远处亮起几盏灯,精疲力尽的豪侠们忽然指向灯亮之处:“快到了,咱们加把劲!”

“唉……这暮云寨怎的在这深山老林里,累死本公子了。”

“既然怕累,这大老远的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如尽早回去。”有人冷冷道。

“欸?本公子只是抱怨一下罢了。”

有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起来,一位楼主怒喝一声:“别吵了!”这还没见到魔头,就起内讧。也不是明智之举,那几人就坡下驴,声音当即弱了下去。

众人再前行片刻,路便窄了许多。先前还容五六人并肩而行,现下只能容四人并肩。且路上积着枯枝败叶,湿滑难走,大家都放慢步子,走得小心翼翼。

要说白衍之对暮云寨的道路是熟记在心,可他察觉路变窄时,心里莫名一慌。他看着远处忽明忽灭的灯,忙道:“别走了!”

明月楼楼主发话,众人不敢造次,可他们很不理解。

“我们中计了,快,回去。”

“白楼主,暮云寨近在眼前了!”

白衍之沉声道:“诸位不觉得奇怪吗?方才还是平整整的大路,怎么会突然变窄这么多。我们看着几盏灯就确定那是暮云寨,一路走了有一炷香功夫,你们看那灯,毫无变化。”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道:“在下也觉得不对劲,路上怎么会有这么厚的积叶。”

可还是有人将信将疑,“白楼主若是怕了,尽管回去,我等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暮云寨就在眼前,不怕死的,跟我走!”

有几人挤过白衍之往前走,白衍之心里为这几个不怕死的烧柱香,无奈道:“或许是本座多疑了,走吧。”看来,在他们踏上这条路时,就已经进入圈套了。

不知何时,头顶的星子被枝杈遮了。越走越荒凉,越走越窄,脚下时不时被草藤绊住。

走在前头的那几人心里越来越没谱,灯盏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们心里犯嘀咕。这时,前面林子里传来动静。

有气无力的声音时强时弱,众人静默下来去听,居然是求救声。

“会不会是陷阱。”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人道:“早知就听白楼主的话。”不然也不会进到陷阱。

白衍之倒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可有人问他:“白楼主,眼下如何是好。”

“是啊,白楼主。”

白衍之轻咳一声:“还能如何,去看看。”

自然而然,白衍之又走到了最前头,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他召来的三楼两谷的楼主和谷主。

他拿出火折子,还未走近,就有人喊:“衍之!”而后是一阵欣喜若狂的声音:“是师父在说话!师父来救我们了!”

这糟心声音一听就是他那五个徒弟,白衍之尴尬一笑。他身后的人纷纷拔剑,各自拿出火折子照明,救出困在网里的人,一见有些人是他们自家门下弟子,嘘寒问暖过后问起被困原因。

那些个寻常弟子被困不足为奇,白衍之看着何潇,道:“以你的功夫,还挣脱不开一张网?”

何潇道:“上山之时,我们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