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想着小荆要离开京城,静慈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按理来讲,离了京城,不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吗?
荷香叹了口气,知道她挂碍的是什么,道:“主子不是已经让洛谷亲自去盯着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静慈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头发:“不知道。这样吧,明儿你去请皇上过来,本宫不想让小荆就这么离开京城的。”哪里,都没有在自己庇护下的京城安全,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主子快歇下吧,奴婢明儿下了早朝就去请皇上。”为她重新合好被子,荷香转身准备退出去。
外面一阵吵闹显然是不打算让人入睡了。荷香向外面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匆促地回答了声:“回嬷嬷,八阿哥病了。”
荷香”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不以为意地回过头来:“不过是个小孩子病了,这园子里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奈何天色已太晚。”明儿早起,命人从后面库房中挑些东西,我们去看看他。”自年息梅死后,福惠就一直是由皇后抚养的,这些年来费心费力如同己出。福惠病了,最着急的除了胤禛,只怕就是皇后了。
已经到了九月,园中温度骤降,到了早晨带着许多的凉意。她披着件狐皮大氅,站在皇后居处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
“是公主来了。”徐太医的脸色不是太好。彻夜的疲倦让一贯稳妥的太医即使看见这位公主也没了往日的谨小慎微。
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下,迈步悄然进到殿中,看到的却是一室的沉寂。转身退出殿中,她抬手叫过一直守在门口的宫人:“是不是连福惠的寿材都备下了?”
“回公主……昨日阿哥突然得了急病,请太医来瞧了,说是不太好,所以连着寿材也一并备下了。”宫人听她这么问,忙如实回禀道。
她只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孩子,一直被这么多人宠着,带着胤禛也好自己也罢对他额莫的亏欠活着,本就是笔孽缘。若是无她,年息梅会一直都是胤禛最宠的妃子,至死都是。可惜,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
胤禛还有朝政要忙,看着福惠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不忍再看下去。脚步刚迈出殿门,就看见她背着身子在那里站着。”你来做什么?”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来。
“来看看福惠……好久没来见过皇后了。”自从皇后搬进了养心殿后的隆禧馆,她便搬到了宁寿宫去住。往日里很少走动养心殿,大多数时候又都在园子里,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胤禛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说的话带着几分真心,压低了声音道:“当年之事,皇后已经知错了,你也便不要再回想了。终究,当年在府里……”
“除了那一件事,她一直都还当得起当年你给她写的册文。‘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不然四哥以为,我为何会容她?”截住他的话,她冷冷说完,脸上转而又露出个笑容:“四哥只管去忙,这里有我。”他有多忙,她当然知道,不想让他夹在自己与皇后之间为难,也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福惠就这样一条命没了,最好的办法便只能是尽快将他打发走。
胤禛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得点点头离开,却将顾宸留在了这里。这万一公主和皇后一言不合,总要有人去给他通风报信才是。
对此,她倒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殿,所有的宫人皆屏息忙碌着,偌大一个殿宇,竟一点声音都没有。福惠在床上病恹恹地躺着,皇后坐在不远的地方摸着眼泪。她静悄悄地走进来,竟没人注意到她。
“皇后娘娘这回子就在抹眼泪,让福惠看见不知得有多难受。”她一面靠近,一面轻声说道。
乌拉那拉氏道到此时才注意到她已经进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低声呜咽道:“本宫看着福惠,就想起当年我的弘晖……都怨本宫不好,以前没能好好照顾弘晖,以为能在福惠身上弥补回来,结果……”
床榻上的小小少年悠悠转醒,看到她的影子,虚弱地开口叫了声:“……姑姑……”
她轻声上前,俯下身去握住小小少年的手:“姑姑在这儿呢。”
“是福惠福薄……”连这个世界都还没认全的少年倒是比这几个大人要想得开,“只是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福惠害怕吗?”任再冷血心肠的人,见到他这个模样也会心软。
福惠却摇了摇头:“福惠不怕……”
“好……福惠最乖了。”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或许……是你额莫太想你了。”
……福惠的命最终没有保住,当天就殁了。乌喇那拉氏当即哭晕过去,胤禛赶来时,殿中的一切皆是静慈在主持。
福惠,未序齿,是胤禛第八个儿子,生于康熙六十年十月,却只活了八岁。秋风落叶,连同一个小小孩子的姓名最终也未能留住。
胤禛只是静默,辍朝两日。只这两日,他辍朝了,朝廷中却是乱了套。胤禛自登基以来除了生辰那日,从未有过像这次这样几日不上朝的情况。允祥一面要应付那些朝中大臣,一面还要去置办一个皇子的丧仪。
“这都两天了,你不说想个办法劝劝他,反倒还这么不管不问。我问你,这朝堂中事,你和皇兄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人去办啊
?”静慈的一方小天地中,允祥瞧着在那里盘念佛珠的静慈,一时觉得头疼。
她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佛珠一收:“儿子死了,你难道要让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你忘了去年弘时死时,外面的人说他什么?你忘了我可不敢忘。说我们这位皇兄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继老八、老九死后,弘时被胤禛一怒之下圈禁,放在十二哥那里管教,结果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了。朝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说胤禛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好容易重新敛起了心情,却又有另一个儿子也病死了,这样的打击,无论对谁都是极重的。
看着允祥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若是再说下去只怕他就要冲上来打人了。忙住嘴,站起身来道:“好,我跟你去看看,劝劝,这样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允祥紧皱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些,拉着她就往外走。
勤政殿外不知何时跪了诸多大臣,一个个皆是劝胤禛去上朝的。静慈皱了皱眉头,看口把跪在前面的一个熟人给叫了起来:“允礼。”
允礼回过头来见是她,忙站起身来行礼:“长姐……”
“你也跟着胡闹。”她无语,“这些人,随便找出来一个岁数都比你大,跪出毛病来算谁的?去,快把他们请走。皇上过几日一定会上朝。”说罢,也不愿管这一地的朝臣,推门就往里进。
内殿中。只有一支蜡烛晃出微微摇曳的零星光芒,胤禛面不改色地坐在桌前批阅奏章,脸色很是不好。
她摇了摇头,寻了支新的蜡烛点上,自觉搬了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四哥已经这么不分昼夜地批了两天奏折了吧?不想陪我说会儿话?”
……很难得,胤禛以沉默回复了她。屋中只有奏章翻阅发出的”唰唰”声。
“啪”地一声,他手下的奏章被静慈猛地合上,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四哥其实比我们谁都难受不是吗?又何必在这里强撑着?”
“我没事……你可以出去了。”他哑着嗓音说道。
她却没走,纤长的手指将他一缕凌乱的发丝重新敛至耳后。”四哥,三天够不够?当年你为息梅辍朝五日,于一个孩子而言,三日是他的殊荣了。休怪我心冷,于这个国家而言,福惠应死得其所。”
从此,年氏一族,至此了结。胤禛心里明白,福惠意思,年羹尧昔日的余党再没有任何可以为年羹尧报仇的可能。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福惠很勇敢……到死都活的单纯活的天真,也始终都留着颗善良的心。四哥,这样挺好的,他还小,不知年家与我们之间的恩怨。你能想象,若有一日,他什么都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子吗……”想象不到,或是说,根本不敢去想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