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保不住了?这句话让静慈觉得始料未及。她不关心隆科多与沙俄谈判的边境问题没有成功到底会有多少损失,也懒于再去听胤禛的任何解释。问的那句为什么,换了的只有一个答案——私藏玉牒。
性情顽劣、纵容下属、嚣张跋扈、甚至有结党行私之嫌……她明白,这些种种胤禛都可以容忍,可是私藏皇室玉牒乃是重罪,无论他是权贵大臣还是宗室亲王,但凡干出这件糊涂事,便无人能保他。
“我不信……舅舅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确是一件蠢事。她已保了他一命,让他远离京城了,他没必要再去做这么一件冒险的事情。私藏玉牒想干嘛?造反吗?昔年佟佳氏一族何等辉煌也没想过要造反的事情,怎么如今渐渐落败了才想起来?隆科多这几年狂傲是有些的,但也还没到能狂到做糊涂事的地步。
胤禛已不知地多少次同她解释,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我骗你做什么?随意给他扣个帽子又有什么必要?我既已答应了你会放了他,又何必去给他添莫须有的罪名?这是宗人府复奏弹劾的事,不信你看,我把奏折直接给你看好不好?”说着,当真从苏培盛手中拿出本奏折来递到她手中。
她反复看着那本奏折,当真是宗人府弹劾之事。宗人府从来都是皇家宗亲事务的管理机构,没必要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去弹劾一个国舅一个权臣。”你召他回京吧……我要亲自问他。”她想问问自己的这位亲舅舅,到底是因着什么才要做出这么一件糊涂事。
“如今掌宗人府事的是谁?”待胤禛走后,她坐在空荡荡的殿中开口问道。
“是锡保。”隐在暗处的人答道。
皇室宗亲众多,她从记不清这些人,倒是洛谷,从来都能将这些人记得牢牢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她愣是没想起来,手指在茶碗的盖儿上转着圈圈。
“就是那个顺承忠郡王诺罗布的第四个儿子,顺承恭惠郡王勒克德浑的孙子。”洛谷走到她跟前来提醒她。
可是显然,她还是没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勒克德浑?”饶了她吧,她觉得自己逢年过节的时候能把几个兄弟家中的福晋都记全已经不错了,洛谷说的到底是谁啊?她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记忆力,真的是退化到了一个境界。
“那勒克德浑是和硕颖亲王的第二个儿子,要是再往上数,可就是礼亲王代善了。”说到代善,自己这位对于这些宗亲人名全无印象的主子总该记起点儿什么了吧?那位军功赫赫的亲王,皇室宗亲中谁不知道?不过……他可算是明白了十五岁那年她一脸傲气地说她身边的奴才不留废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给她当侍卫真不容易,不仅要时刻警惕护住她的安全,还要时不常动动脑子给她记住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
“锡保……”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在洛谷已快绝望的时候,放下了茶碗,道:“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跟我同年出生的锡保。”真难得,要不是因为与她同年所生,每年宫中给她置办完生辰就要忙着命人去往顺承郡王府上送一份小的贺礼,以表宗亲一家之心,她还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堂弟。可是再回想过来,眉头
不禁更深。锡保在康熙56年因诺罗布逝世而袭爵为顺承郡王,一直游走在闲散宗室的行列中,不参与任何皇子间的争斗。也正是以为这样,才会被四哥命他掌管宗人府事务。这样的一个郡王,凡事都是站在中立的态度上,绝没有偏私徇私之疑,更不要说故意陷害隆科多了。看来,有些事情,就算她再不愿相信也要信了。
比起出京时的气势,被押回京的隆科多可显得凄凉多了。一年,或是连一年都不到,原以为可以远走的权臣就又被押了回来。昔日的佟佳氏,到了今天,是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胤禛下旨要将其圈禁于畅春园中,连佟佳氏的府宅都没来得及回就被关了进去。还未开审就如此严管,可想而知胤禛这次是下了怎样大的狠心。
静慈叹了口气,对守在门口的侍从道:“把门打开。”
“……皇上有旨,无论什么人来逗不能开门。”侍卫直言道。
“本宫让你把门打开。”话音刚落,侍卫腰间的钥匙已落在了洛谷手中,只听她厉声道:“皇上怪罪只管往本宫身上安。”说罢,便已推门迈进了屋子。
隆科多显然是没料到她能来的这么快,几乎是他前脚刚被关进来后脚就到了。才不到一年而已,自己竟是以这样的姿态又回了京城。可她这消息得来的也太快了,难道从沙俄到京城,这一路都有她的人?
“舅舅是不是也没想过,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屋子极其简陋,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摆在那里。她面色平淡地择处坐下,端着洛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热茶:“本宫也没想到,舅舅会做出这么一件让人大跌眼境的事情。”
隆科多戚戚然一笑:“是奴才有负公主恩情,辜负了公主的一番好心。”
她将茶杯重新递到了洛谷手中:“那请舅舅告诉我,舅舅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干出这么一件有负本宫恩情的傻事。”
隆科多跪在地上,向她施了个从未有过的大礼:“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命不久矣,公主既为奴才保全了佟佳氏一族的富贵,奴才只是想用自己换公主一个身份。”
?
静慈诧异地看着她,显然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私藏玉牒而已,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奴才曾奉旨修皇室玉牒,公主可知,公主并不在那玉牒之中啊……”隆科多凄厉地说道。她在先帝身边侍奉了那么多年,即使有些事情做的确有欠妥当,但在先帝跟前也从没有过半点忤逆。先帝怎么心就这么狠,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载在玉牒上?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固伦公主啊,正儿八经的皇后所出,到头来熬了三十多年,竟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他隆科多人死灯灭也就罢了,可凭什么这么个一心只为两代君王的公主却什么都没有。
静慈愣在那里。她没想到自己得来的竟是这么个答案。皇室玉牒之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这倒是让她觉得意外却又不意外。原来,是这个样子……她说怎么皇阿玛能这么放心地让她再在胤禛身边待十五年。一个在玉牒上没有名字的人,就算真的插手了朝政又能有什么关系?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历史上是不会有任何痕迹的,功过都只记
在胤禛一人身上。就算有一天,她死于意外了,想来外面也不会有几个人太过在意。
“难为舅舅还替本宫在意着这种事情……”她开口淡淡道,“那日皇上跟本宫说,隆科多保不住了……本宫一定尽力,不让更多的人因本宫而被牵连。”
她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洛谷扶出屋子的。早有预料的事情,原来从别人口中得知还是那样的残忍。这么多年,她一直固执地信命却不肯认命,原来也该改改了。
……
胤禛来时见她正睡着,一时有些愣怔。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已过了午憩的点儿啊?而且好像还没到就寝的时间。”晚膳可用过了?怎么这就睡下了?”他转过头来轻声问荷香。
“主子从畅春园回来就觉得身子乏了,只吃了几口东西便睡下了。”荷香伺候着胤禛宽下外氅,一面轻声回禀道,“主子说等皇上来了,命奴婢转告皇上。隆科多的案子皇上只管审,主子不会再过多插手,只求皇上能顾及佟佳氏一族的周全。”
胤禛眉头皱了皱。她果然还是去了。可是竟松了口让他只管审?这似乎并不是她该有的反应。去见过隆科多,她难道不应该是哭闹着求他放过隆科多吗?”你下去吧。朕在这里坐一会儿,想来她一会儿也就醒了。”有些事情,她似乎是该好好跟他谈谈了。
她醒来时,胤禛就在她床边坐着,身边堆了一摞的奏折。他竟是把朝政都搬到了这里来做。”什么时候来的?”她动了动坐起身来,他没有回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床边的小桌上捻了杯清水递给她:“醒了?”
她接过来,只”恩”了一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胤禛没有听到后话,目光从奏章中移到她脸上:“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想了想,将空了的杯子复又递给他:“你可以以任何罪名惩治隆科多,我不会再胡闹给你添乱。”
“这么懂事?”胤禛简直觉得这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能这么听话?不太对啊。
“四哥……”静慈有些无奈。这都什么年头?自己要是胡搅蛮缠就要被他关禁闭,好容易不再纠结了,又嫌她是不是太懂事。”四哥也不算算,我今年贵庚了……只是,隆科多的案子就交给宗人府他们去查吧,四哥若是从中干涉的太多,难免会引起别人的嫌疑。”只要不是他亲自动手干涉,无论谁查隆科多的事情她都不怕。她现在要保证的是,让胤禛得到他想要的,隐藏下她想留下的。
“玉牒的事情公主真的不告诉皇上吗?”等胤禛走了,洛谷进来给她端了茶,一面问道。又不告诉皇上?她到底有多少事情想瞒着皇上?
“他没必要知道。”这是先帝的意思,他知道了只会着急生气甚至不顾皇阿玛的想法直接把她的名字给添上去。已经搭进去一个隆科多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帝王吗?她不想违背皇阿玛的意思,宁愿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各处你都去打点一下,我不希望这件事脱离了我的掌控,也不希望你再像上次那样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出去……洛谷,我们都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