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了宫就病了,这病来的蹊跷,来势汹汹却诊不出病症。几位太医都是束手无策。他在宁寿宫中病倒,又不适宜移动,一时间,昔日清静的宁寿宫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皇上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门外,苏培盛见着又是妃嫔们进去请安,有些焦急地看着一面安静喝茶一面看着奏章的固伦端睿公主。
“打明儿起,宁寿宫除了太医,不多见客,皇兄需要静养。”“啪”地合上折子,静慈心里也不太舒服。她清楚,胤禛这是心病,想着从此朝堂之上无人敢多信,便躲在这里病了。
抬头看着屋中立了一地的人,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皇后乌喇那拉氏一直身体不好,如今这料理后宫诸事的是熹妃,怎么连她也没了规矩。
“皇上需得静养,臣妾们先退下了。”到了还是熹妃先注意到她进来,微一福身行礼,便率一干妃嫔悄声退下了。
静慈也不多话,悄悄站起身来,转而跟在她们身后,悄无声息地跟出了门。
“不过是个狐媚东西,不知道给皇上吃了什么迷魂药,竟什么事都听她的。熹妃姐姐也真是的,掌妃印协六宫事,怎么还看她脸色。”果然,不待出这个远门,就听到些口舌。
“闭嘴,固伦公主也是你能肆意评论的?”如今的熹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凡事往后躲的妃嫔。身在妃位,又是如今宫中位高权重的妃嫔。皇后一直病重,万事都是静慈在帮衬着,她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后。
“李常在,你这常在做的是愈发像个主位了。”轻咳一声,静慈站在她们身后说道。以前有个爱搬弄是非的齐妃,如今又多了个常在。她虽知道却是很少真正过问,如今看来,是一定要让她使出手段来了是吗。”裕妃,她是你宫里的人,你自己领回去管教吧。”若放以前,大可不必这般较劲。可如今,皇后病重,皇上不理后宫,这批新人,不曾经历过王府的规矩,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皇上交代过,这段时间固伦端睿公主有权过问后宫之事,也有权管朝中之事。你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随裕妃回去了老实呆着吧。”熹妃瞥了一眼李常在,遂也不愿再多理会。
“有劳公主了。”礼貌性地向静慈微一颔首,继而转身便离开了。皇上卧病,让苏培盛唯一传过的口谕就是,公主有权过问一切事宜。再傻的人都能听出,这是允了公主过问朝政的意思。
静慈退回到屋中,胤禛虽仍是一副病容,但已经在看折子了。静慈细细打量,都是方才自己已经看过一遍挑拣出来的折子,想必苏培盛也是有心了,竟然能看出她挑拣的次序。
“把人打发走了?”没有看她,胤禛一手拿着折子,一手拍了拍床边示意她过来。
也没理会他的问话,静慈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整个人扑在他怀中,头倚在他的胸膛上,只静静地靠着,什么话都没说。两件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的黄衣一时间竟好似融为了一体。
胤禛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拿着奏折的手将在空中,一时没了反应。
“十三哥去了,四哥心里难受静儿明白,静儿心里也难受。可哥哥就这么病下去,让静儿怎么办。”让她一个人,整日在这宁寿宫中面对前朝和后宫的非议吗?这样的日子,陪伴了她整个
年少,到老了,难道还要过?
胤禛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她,默默放下手中的奏章,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纤瘦的背脊隔着一层衣服,触在他指下。就是这样娇小的身躯,这么多年,竟扛下了太多是非。他也清楚自己称病,无论前朝政务还是后宫琐事苏培盛和熹妃都会先交给她处理,只有最重要的才会呈到他手中,这么多天,她也确实是太累了。
“皇上,张廷玉大人在外求见。”岁月静好,可总会被打破。门外,是苏培盛恭敬禀报的声音。
胤禛皱了皱眉头,可容易能有个清静,却也最终躲不过这些琐事。
“十三走了,军机处需有人来管理,四哥以为,谁最合适。”静慈笑笑,坐起身来欲往外走。
“你去处理吧”这宁寿宫,本就是为给她躲个清静的地方,如今自己也不过是想借此处躲几天清静整理下心情。有些事情,就暂时交给她处理吧。
静慈笑着应下,他的心思她有何尝不知。却仍是去开了门。张廷玉就恭敬地候在殿外,见她出来,恭敬一揖,也再未提要求见皇上之事。
“张大人所为何事?”她本以为,张廷玉是奔着皇上来的,可瞧着眼前这架势,似乎又不是。莫非……他是来见自己的?
见着她抬手示意自己坐下,张廷玉在她的石凳上坐下,看她一套行云流水的斟茶动作,是汉人的功夫茶动作。”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公主了。”他也不推辞,接过她递过来的茶。他三十二岁入值南书房,听得最多的就是先帝对这位十四公主的宠爱,哪怕是乾清宫也是这位公主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先帝南巡的时候他也是跟着的,说起来对这位公主也算熟识。在朝为官近三十载,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像她这样,天下权利一切唾手可得,她却什么都不要,只安静地在这宁寿宫中,守着皇上守着十三爷。
“皇上为十三爷伤心……公主多劝劝吧。我们这些做朝臣的,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踌躇片刻,张廷玉仍是开了口。以前朝中诸事,朝臣觐见若是皇上不听,好歹还有十三爷在。可如今,他能看出公主有意将十七爷允礼推上朝堂,却最终也不比当年的十三爷。
她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皇兄伤心,也是能分清轻重的。”
“公主……”见她只是点了点头应下,张廷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公主这些年不理朝中事,一心都在教育幼弟和皇子上。微臣知道公主想避世,可是公主,如今除了您,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劝说皇上一二了。”
“依你的意思……是要我效仿太平公主了?”她斜眼看着眼前这位朝中重臣。如今军机处当之无愧的首臣,竟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恕臣直言,公主与李唐时的太平又有什么区别?”他直言不讳。虽不知道先帝是用了什么方式让她躲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赐婚,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但这与那位李唐时期的太平公主又有什么区别?深受皇宠,虽不在朝堂,却权倾朝野。这样的公主,连曾经在宫中赫赫有名的年羹尧、隆科多都要忌惮几分。
听他这话,静慈反倒笑了,笑容中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你的意思是,等本宫顶替了十三哥的位置,与太平公主就真的无异了是么?衡臣啊,你何不直接让
皇兄赐本宫条白绫?”她在朝中是怎样的地位是一回事,是否亲自参与朝政就是另一回事了。四哥宠她,但绝还没到可以纵容她插手他的朝堂的地步。
“那太平是有心想效仿武后、喜权势,公主只不过是为了皇上……”白绫价贵,皇上怎么舍得。
她眼眸深了深。想起上次在早朝之时偷听已是先帝年间的事了,还是为了九王夺嫡时四哥不处于劣势。如今呢?听张廷玉这么一说,她怎么觉得变了味道。
“本宫不是太平,皇兄也不是唐睿宗李旦。他不会因宠着本宫而事事以本宫为重,本宫也不会仗着皇宠在外作威作福。衡臣,你知道的,如今佟佳氏已经败落,本宫也没有需要夫家和子嗣。功名利禄,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本宫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兄,你是想让本宫与这棵唯一能依靠的大树也断了情分吗?”这些年,自从四哥登基她就一直在避着朝政,哪怕是让允礼稳步迈进朝堂,也绝不能是她自己。张廷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等着看她亲手养大的侄子有一天亲手杀死自己吗?
张廷玉当然也清楚,请这位如今的固伦端睿公主入朝堂,绝对是弊大于利。可只拿一点利处,就足以盖过无数以后可能会有的弊端。如今皇上卧病不起,当然是要可着眼前的来了。
“你是铁了心了吗?”她苦笑。这张廷玉,是铁了心思要让自己做这两不讨好的事儿。
“公主……”张廷玉这已算得上是冒死相谏了。他清楚,这位公主的脾性与皇上最像,动辄就是可以索人性命从不在乎后果的。”朝中已无怡亲王,公主难道忍心看着十三爷尽心竭力扶持的朝政就此完了吗。”
“……你退下吧。”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十三,就如同任何人也都替代不了她静慈一样。可是她也累了,十三薨逝,伤心难过的不是只有胤禛一个。张廷玉的想法她都清楚,可是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吗?她不相信。
听她下了逐客令,张廷玉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若是不走,他堂堂军机首臣,难道要被她赶吗?
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张廷玉的心思尽数现在他离开的背影中。看着桌上那半杯还没凉的茶,她淡淡开口:“洛谷……”
“张大人肯定也是没办法了……”隐在暗处的侍从现出身来说道。虽然如今许多事已交给了徒弟去办,但她的身边经常跟的仍是他。”皇上自登基起就一直是十三爷辅政,如今十三爷过世,在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公主您一人了。”可不是,在皇上身边能在朝政方面说上一两句话皇上还能听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这么说,你跟张廷玉是一个想法喽?”她有些动摇,似乎他们说的不是不能考虑。
洛谷低头看着盏茶,微微一笑:“奴才当然是站在公主这边的,张廷玉大人跟奴才可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了。”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奴才,这么多年还真是谁都不得罪。这么多年,没想到自己最终会再插手政治。
“只是公主……等皇上缓过来,我们是不是就……”
“当然是接着过回我们自己的逍遥日子。这前朝政事,哪里是我可以随意插手的?”她对此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老十三,你给我留了好大的一个难题。
(本章完)